坐秦笑观楚汉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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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大野泽辎重

    “此时商应该动手了,最迟也是明日即可得手。顺河水而下,要不了几日就到廪丘。”郦食其郑重起来,“仲,今日吾等就要开始准备了。”

    “无甚可准备的,”彭越喝光碗中的酒,“村内的弟兄都已分派好了,既然先生说可以开始,那现在丢下酒碗就可以行动。”

    “莫急,怎么也要把这两坛酒喝尽。”郦食其冲着彭越摆了摆手,端起了酒碗。

    “汝这老货,如此贪酒。”彭越和郦食其已然相熟,说话间也没那么多客气,“伯,去把那些叔伯都叫来,阿翁有事跟他们说。”

    他对着门外大喊了一声,然后就听到一双小脚啪啦啪啦的跑出了院子。

    “辎重到手后,仲有何打算?”郦食其把碗从嘴边拿开,问道。

    “静待时机,这不是早就说好的事情?到天下乱到一定程度,大泽周边那些兄弟就会来寻某带头了。”彭越不以为意的说。

    “话是不错,”郦食其喝光碗中酒,放下酒碗,摸了摸胡须,“时机可待,然泽边兄弟的心思却不可捉摸,虽然你比某更了解他们,但某觉得,还是不能完全指望他们的自发拥戴。”

    “哦?”彭越把还有酒的碗放下,两眼盯着郦食其,“先生有何想法,且说与某一闻。”

    “天下乱,泽民心中必危,心中不稳,则就可能有人会自寻生路,而不全信于你。”郦食其指了指彭越的鼻子,“这些人是力量,是实力,哪怕有一成率先离开大泽去投某一方,也是你彭仲的损失。”

    彭越一听,有道理啊,赶紧向郦食其拱了拱手:“先生何以教我?”

    郦食其一翻白眼:“这会儿某不是老货是先生了?”

    彭越一瞪眼:“先生,老货,反正都是你,快说快说,别卖关子。”

    郦食其哈哈一笑:“先替吾把酒满上,要吾教汝,就要有个样子。”

    彭越也不矫情,拎起没剩多少的酒坛子给郦食其的酒碗注满酒:“这下先生可以说了吧,”

    又低声但能让郦食其听到的嘟囔了一句:“老货。”

    郦食其瞪了瞪眼,把“满腔愤怒”压了下去:“一旦辎重到手藏好,仲便可使人慢慢散出谣言。第一策,你就说各路义军也在打大野泽民的主意。现下得到的消息是,张楚军的两支,一支是武臣向燕赵之地,已经夺下范阳并向北招降,这是我等北面的势力。另一支是周市向魏地,目标肯定是大梁,只是大梁为秦攻魏时水灌而破,残旧不堪,某思周市得大梁后必定会继续向东扩张,这样就会逐步靠近昌邑了,这是我等西边的势力。东面齐地田氏本王族,也必有蠢蠢欲动者,南面留县、丰沛、彭城一带的楚人,也必不会安生。所以,虽说是散布谣言,可这也是确实存在的周边威胁。这一策的目的就是要让大野泽民看到已处于四面围困之中,只有抱团形成单独的势力,才能不受人挟制。”

    “先生说的对,就依先生之策,待辎重到手后某就安排下去。”彭越举碗:“仲敬先生。”

    “莫忙莫忙,这不过刚刚是第一策。”郦食其对彭越的态度满意了,摸着胡子又说:“第二策,散布说,大泽之上皆为兄弟,只要大泽周边的兄弟拧成一股绳,任何一方势力都不能小觑。大泽之上,以往皆自在独立,为什么要受他人管制?外有四方之兵,内需大家抱团,以此打消某些泽民独自向他方投靠的心思。要达到的效果就是,大泽之民都是自己人,也只有自己人才可以相信。这一点,可用尔等在泽上相互认可对方旗幡引领商队之事作为范例。自己人中,谁最有威望?大伙自然就会把目光集于你身上。”

    彭越听得连连点头:“先生深知泽民之心也。”

    “第三策,就着落在商的身上。商携辎重而来,且拥万人,在大泽边无论何处暂且隐匿练兵,外人或不知,泽内人可是瞒不过去的。这一策中,就是要把商是汝彭越的兄弟,唯领汝彭越之命而行、且携有大批辎重兵甲的说法传遍大泽。”

    郦食其摸摸红鼻头:“这一策需分两支,一支说商是你的从属,另一支声音要弱一些,散布内容则是否定商是你的从属。这一来,商的力量就会变得让人捉摸不定。说是彭越的人,你彭越和一些谣传都否认。那些相信商不是你的人之人,看着那么大一支力量在旁,必会想到泽内诸民不合到一处是无法抗衡的,所以就会自然要以你为首来抗衡。而那些相信商是从属于你的人,因为你已经拥有这么大的力量,所以以你为首必然是更有胜算。这样,就不光是目光集于你身,而是会很强烈的推你为首了。不过,这第三策要待你彭仲真正准备起事之前才能放出谣言。”

    彭越的身形一下就垮了下来:“你这老货啊,满心都是主意,某不信服都不行了。”

    他坐直了两手端碗齐额一礼:“仲的一切,都在先生,请满饮此酒!”

    秦二世元年八月二十六日,辰时。

    咸阳城外,五十个骑卒,护卫着两辆辎车和几辆双马拉的革车,正向北驶入往九原郡的直道。革车中自然是这队人马的辎重,用马牵引,则是为了能快速前行。

    前一辆辎车是公子高的座车,后一辆辎车上,曹参站在后厢门外,深深地望着远去的大城,良久之后才退入车内。

    皇帝允许他们走直道,皇帝允许他们用马代替牛来拉辎重车,说明皇帝对他们所承担的职责非常重视,而他们所承担职责,却与平叛、杀戮没有关系,更与皇帝的享乐毫无关联,而是皇帝所要办的民生大事之一。

    现在,曹参内心中已经不是“臣愿为百姓效力”,而是“臣愿为陛下效力”了。

    同日。

    荥阳和大梁之间,三川郡和东郡交界的一处河水岸边。

    郦商站在一个土坡高处,望着二里外正在缓慢靠岸停泊到河水边上的大船队,他后面土坡下则是从刑徒和匪盗中精选出的两千卒结成的简单方阵,跟在他身后的百人队拿着闪亮的兵刃,穿着整齐的皮甲,士气高昂。

    也难怪这些人士气高昂了,因为他们的校尉商说,那些船上有大批的粮秣,还有大批的甲兵,可以让那些没有参与这次行动、正由茅烛等人分别带领、分成三队向大野泽进发的八、九千持竿刑徒兄弟披上甲,执有兵,还能让大伙都吃饱饭。

    “将军,”郦商那五大匪盗友人中的一位,名为田囊的,在身边说:“咱们什么时候行动?看那些船上似乎有不少护卫的军卒啊。”

    十几天前,齐地刑徒行至荥阳西河水边暂且驻扎待命,郦商与刑徒监押者中事先布置好的人接上头,由其提供了押送刑徒军卒的部署、驻扎等情况,然后他在自己的一千盗匪中,选出了四百渗入刑徒营地,进行煽动受压迫者奋起反抗的伟大工作,只用了几天功夫就基本达到了万众一心的目标。

    这也难怪,刑徒们之间最近一直也在流传陈郡被反秦者攻下、且代郡和太原郡的刑徒也准备造反的消息,再加上郦商的人一通天花乱坠,并且还悄悄携入了一些兵刃相送,并信誓旦旦说外面有上千人接应,而这一万刑徒的押送军卒也不过一千五百人,所以这些刑徒都蠢蠢欲动了。

    郦商见时机差不多成熟了,就用剩下的七百盗匪突袭围攻不轮值的军卒,而刑徒中的盗匪则率众攻击当值的军卒。行动前郦商特地告诫所有盗匪,能不弄出大动静就不要弄出大动静,能不杀人就不要杀人。

    原因很简单,这里距离荥阳太近了,动静大了死人多了,惊动了荥阳,那里可有几万郡兵,咱们哥们儿扛不住。

    由于有秦廷安排的内应存在,所以整个行动进行得很顺利,基本都属于“悄悄地进村,打枪地不要”,整个过程只死了三十多军卒和百余刑徒。

    行动成功,大家一致公推郦商为将军,但被郦商拒绝了。拢共就一万一千人,将军个啥?就当校尉吧,因为郦商想到了要投奔彭越的事情,这将军之位还是给彭越留着。

    郦商为校尉,五大匪盗头子则任军侯,千人则完全由刑徒担任,然后五百主则由匪盗中的人担任,如此相互交叉任命。

    不过郦商在把军侯和千人召集在一起开会时也说了,这只是眼下的暂时任命,在后面劫夺辎重、带队前往大野泽以及随后的训练、作战中,军职还会有变化,唯才是举。原来大家是朋友,现在大家的命运抱在了一起,做大事,那就要按军法行事。

    这对刑徒来说是机会,对匪盗头子来说则是考验,看谁真正具备统领大军的能力。不过对于军将而言,“千人”即为“将”,所以校尉也可尊称为“将军”了。

    “不急,待他们泊好后,咱们就像当初在敖仓一样,某手中有传符,直接接收就是。”郦商拍了拍身后马鞍上的包裹。

    “商,这传符从何而来?”一旁禽足很奇怪的问道,他是彭越派来协助控制船队的,带了十个水上的好手。

    郦商咧嘴一笑:“运气。我等去解放刑徒时,沿途截住几个邮驿使,正要把这批辎重的接收传符送往邯郸郡。某一想邯郸郡那边已经有张楚军在,送过去也是便宜了他们,不若我等自己留下吧。”

    这其实是姚贾安排的一种辎重交接方式,那些邮驿使并不知道自己送的是什么,现在这几个倒霉的邮驿使已经被看押随军了十几天,等郦商他们上船走人才会被释放。

    他忽然上下打量了一下禽足,摇摇头。

    禽足不知道郦商什么意思:“商怎么这么看某?”

    “仲让你带的人手不足啊。”郦商咧嘴指了指河水边的船队,“这批辎重沿河水停泊就有三里之遥,数百条舫舟,你带十个人够干啥的?”

    禽足翻了个白眼:“某只管头船引路,至何处泊岸,使船自有船夫。且顺流放船而下,也无需多人。将军商,河水之上行船两三日,将军选出的这些军卒,还是莫要晕船为好。”

    郦商一把就把禽足搂了过来,在他头上敲了个暴栗:“臭小子,以后对本校尉恭敬点儿。”

    郦商块头比常年水上生活的禽足大得多,禽足给郦商勒得气都喘不过来,在他肋叉子捅了几下才让他放了手。

    三名斥侯从河水那边跑了过来,郦商也就不再和禽足打闹。

    “禀将军,船队的楼船已经泊好,战船也已经在周围就位,有约千名士卒上岸警戒。”

    郦商左右看看田囊和禽足:“差不多了,我等就过去接收吧。”

    然后拉过马上的包裹,从中取出一个帛囊握在手上,翻身上马,看两人也跨上了马背,就带着百人队稳步向船队而去。田囊手中执有一杆大旗,上面大字写着:“邯郸郡郦”。

    船队的人也看到了他们这一行人走来,立即有一队骑卒迎了上来,每人手中都平端着骑弩:“来人止步,否则放箭。”

    郦商一抬手,马上有二十个人快步冲到他的马前构成了一道盾墙,其他的人则停住了脚步。对面的骑卒行进至距离郦商三十步,看到这边只是以盾防护,并没有端弩攻击的征兆,松了口气。

    带头的什长一挥手,骑卒的弩都放下了:“尔等…….邯郸郡的?靠近辎重船队何意?”

    郦商手一举帛囊:“吾等乃邯郸郡兵,吾乃军侯郦商,持此凭信接收辎重。”

    什长又抬头看了一眼田囊手中的旗帜:“军侯恕罪,可请带十人随吾去见护军军侯。”

    “可。”郦商颌首,看了一眼禽足,一摆手,身前的盾墙散开,百人队呼啦一下变阵为圆阵,田囊骑马入阵为阵心,就地驻扎,而郦商身后就只有禽足的十个人跟随着,向楼船方向走去。

    护船军的骑卒散在两侧监视,而什长则先行打马回去报信。郦商满意的回头看了一眼圆阵,在成皋附近等待齐地刑徒时,这些盗匪们的训练已经有初步成效了。

    到楼船前,郦商和禽足刚下马,楼船中就有两人走了出来,前面的军官是船队护军军侯,后面的人则是吏员装扮。郦商看到那个吏员,嘴角微微扯动了一下,那吏员则报之以微笑。

    原来这个吏员装扮的人,是郦商的熟人,乌闻。

    郦商没搭理乌闻,与护军军侯相互见礼,递过帛囊。护军军侯打开帛囊取出两块木简,检验了烙刻的印鉴,看过了内容,把凭信交给乌闻再验。这东西就是乌闻给郦商的,所以瞥了一眼就还给军侯,并点点头,几人就一起进入楼船进行交接。

    半个时辰后,随着一阵号角声,辎重船队的护军兵船上,所有士卒都下了船在岸边列队,而郦商的军卒也列队行进过来,上了几十条兵船,交叉换位。

    由于郦商的人所披挂的都是第一批从敖仓获取的兵甲,完全是秦军装束,又有乌闻在里面协调,所以交接过程毫无意外。天色尚不算晚,之前的船队护军是乌闻凭皇帝诏令和虎符临时调用的三川郡兵,所以列好队后就向荥阳方向返回,而郦商接手的船队则准备明晨再放流而下前往廪丘。

    乌闻与郦商进入楼船坐定,他就告诉了郦商一个不好的消息。

    “将军,尔等明日寅时一有天光就要马上起行,今夜要把斥侯放出至少五十里,并驻留千人在岸上,告知船夫早些歇息,并随时起行,刚才的三川郡护军也可以在必要时成为你们的一道屏障。”乌闻很严肃的对郦商说。

    郦商有些惊讶:“先生如此戒备,可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张楚假王吴广,已经到了荥阳外围。此处距离荥阳不过百里,船队庞大,很难说会不会有张楚军的细作知道有辎重放流,某担心吴广会派人前来劫夺,这对他们这些流民军是巨大的诱惑,粮秣足以支撑他们十几万、二十万人一个月,更不用说还有精良的兵甲。”

    乌闻微笑一下:“陛下调给贤昆仲的都是最好的军资,很多原本是从太仓调来给荥阳守城备用的,所以还望贤昆仲不要辜负了陛下的期望。”

    郦商听了心中感激莫名,皇帝真是要人给人、要粮给粮、要兵给兵啊,这要是再背叛皇帝真正反秦,自家祖坟都会自己塌掉。

    他郑重的先向西方一拱手,然后又向乌闻拱手施礼:“商粗鄙,但也知忠义。请先生奏禀陛下,吾兄弟必然不负陛下的期待,如有违背,断绝宗祧。”

    这个誓立的可严重了,如有背叛,断子绝孙,而子孙承继是古人最为看重的。

    乌闻也向西方拱手,然后向郦商回礼:“某自会奏禀陛下,但某也相信陛下既然看重贤昆仲,就会相信尔等。现在天色尚明,某先离开了,祝尔等顺利。沿途小心,河南有周市正在攻伐梁地,河北有武臣攻伐燕赵,不要被他们所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