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秦笑观楚汉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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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荥阳城下

    郦商笑道:“这倒无妨,到廪丘之间,吾等选定了几个驻泊处。明晚的驻泊处伏有三千士卒,到后即用兵甲装备并随船队而行,三千加上船队中现有的两千,寻常反军尚不足惧。之后的两个驻泊处也都安排了人,主要是为发放兵甲和随身粮秣。”

    乌闻起身,郦商也一同站起,乌闻行礼:“如此甚佳,某就放心了,告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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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广志得意满。

    从陈县出发时带着三万人,经过十几日行军五百里,沿途已经吸纳有十数万人,使总兵力达到了近二十万。

    站在戎车之上,四周是披甲执戈的雄兵,稍远处则是一条条被各部义军踏起的尘烟,好不壮观。前方就是荥阳,在这样一片汪洋般的正义之军面前,别说是人,就算是城池本身,也要让它发抖!

    一辆轻车穿过尘烟向着戎车奔来,围着戎车一兜,与之平行。车上一员大将拱手道:“王上,距离荥阳只有二十里了,请王上示下如何布营?”

    “大将军臧,”吴广略有迟疑,“依你之见,是在此先扎营,前去观城,还是直接令各部围城扎营?”

    田臧颇有点摩拳擦掌:“王上,兵法云,一鼓作气。不若命各部围城扎营,以我军威震慑荥阳守军。然后伐木作梯,明日辰时随即攻城。守军见我等势大,必战战兢兢。漫野一击,即可下城。”

    吴广抚掌大笑:“大将军豪气,即刻以此言激励各部,把士气鼓舞起来,今日围城扎营,明日一击而克,振我张楚军威。”

    “喏!”田臧轻车猛然加速,向着外侧的道道尘烟飞驰而去。

    吴广的意气风发在看到荥阳新城之后,消散,无影无踪。

    隔着两里的旷野,一个巨大的怪物伏在那里。

    常规的城墙是每隔一段距离突出一个马面,城墙本身还是平直的。可这新筑的荥阳城墙却是曲折的,一段不长的直墙两端就凸出一个斜角,两段直墙间等于突出一个三角形,三角形顶端则是圆过渡。凸出的三角形并不是整齐划一的,有的凸出多一些,有的少一些。

    城墙本身并不高,看上去不过四丈,放今天也就三、四层楼的高度,与当时比较普遍的六丈乃至八丈的雄城相比明显矮了一截,可怎么看都会觉得这荥阳城像一只伏虎,敦敦实实的趴在那里。

    城墙下是四面护城河,护河也有四丈宽,水波荡漾,吊桥高耸。城墙上端开有高低两排箭孔,城顶却没有见惯的锯齿状女墙,只是隐隐的能看到一个一个横列的弩车。

    吴广的军事素质一般,一时还想不出这样的曲折城墙会给攻城带来多大的艰难,但就这座城整体给他带来的感觉已经是一个无处下嘴的刺猬。

    不,不是刺猬,是长满刺猬一样尖刺的老虎。那种雄霸一方的气势,让他心颤。

    从大泽乡起事以来张楚军攻无不克、战无不取为他所铸就的强大信心,开始一点一点地崩裂。

    胡亥最早给李厉画的筑城图样是参照了后世西方的棱堡,在四方城的各角和原有马面处突出一个棱角尖堡,让整个城墙范围内不产生火力死角,使攻城者或挖墙脚的都至少受到两面火力夹击而无法立足。

    李厉把胡亥的图样拿给李由看过后,两人都觉得尖角不如圆角,尖角薄弱,易于被投石机击毁,且荥阳城范围不小,胡亥的棱堡更适合小城堡垒,而不适合大城。反正皇帝也说这就是他的一个思路并不强求按此筑城,两人一商量就给改成了今天这样子。

    张楚军的各路人马正在按照吴广的命令围城扎营,这些闲民和耕夫们不懂城墙的样式会给他们的进攻造成多大的灾难,仍然情绪激昂的按命令行进,伐木,立营盘。而那些稍有军事常识的将领,还有经历过军旅战阵的“退役”老兵,也和吴广一样,看到这样的城,也对快速破城丧失了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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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厉与令狐牟站在城头,看着城下的烟尘四起,张楚军围着城正在搭建一个一个的营盘。

    “有二十万?”令狐牟带着疑问。

    “即使不到二十万也相去不远。”李厉丝毫没有紧张的神情,反而笑了起来:“这些人明显不拿我等当回事儿,居然就在二里空场之外扎营,连个预警的缓冲距离都不留,也不担心城中出兵冲击,好胆色。”

    令狐牟也笑了:“一帮闾左游侠带兵,又有多少懂兵法之人?想必也是一路攻城掠地太过顺利,只有陈县是硬骨头还被从内部击破了。这些人中知道陈县攻城之难的想必都没多少,咸阳传来的消息说吴广离开陈县带兵三万,那剩下的十七、八万必是沿途招纳或逼迫加入的。”

    “我等要给他们提个醒,离城这么近扎营是有极端风险的。”李厉脸上的笑意越发的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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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时叔孙通和蒯彻也已离开了范阳,正在向白马津而去。

    武臣占据范阳后没做过多停留,因范阳徐公的示范作用导致赵地各城纷纷请降,他和张耳、陈馀分头马不停蹄的去接收了。由于这几日以来范阳局势安定,叔孙通与蒯彻也就动身上路。两人从范阳出行,两日至白马津雇了两条大船,一条当座船,一条载车马,多出财帛多雇桨手,可以达到逆流一天七十里的行程,以便尽快返回。他们准备到荥阳后分手,叔孙通继续经雒阳、渑池、陕县过函谷关去咸阳,而蒯彻从荥阳下船后由太行陉入上党,从滏口陉前往太原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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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入夜,荥阳城外。

    吴广正在召集各军的裨将军到主营大帐讨论第二日攻城事宜。

    陈胜吴广在取陈郡前,直接沿用了秦军制,即伍、什、屯、百的编制,那时候关键的是尽快拿下陈郡。而当吴广和周文等人领军而出后,就开始恢复使用故楚的军制。

    战国时,各国军制都不相同,都偏离了周朝所定军制。楚国的基本军制是:五人一伍,五伍为一两(主官称为两司马),四两为一卒(主官称为卒长,也有说叫舆司马),五卒为旅,主官为旅帅,十卒为千,领者为千夫长,或千人将。

    本老拙不是历史学家,写这个小书也没有做太多考证。另外楚国军制在本老拙看来真是比较乱,春秋时还有“广”的编制,一广辖十五“乘”,一乘就是一辆战车,三甲士乘车二十五役徒随车外加一卒步卒,就是128人一乘,一广差不多就是两千人左右了。另外还有说楚军制中还有“偏”的编制,二两为一偏,二偏为一卒,还有说“偏”是郑国的军制……me的脑袋彻底被搅昏了。

    为了简单点儿,反正只是个编出来的大故事,索性就只用伍、两、卒、千,伍长、两司马、卒长、旅帅、千人将这些编制称呼,以万人为军,由裨将军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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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日扎营后,吴广就派人驾车围城转圈,绘制荥阳城的城墙形状和城上可见守城兵器的分布,直到天色将近黑透,才跑完了三面城墙,吴广随即召集领军将领。

    吴广按军制把一万人设一裨将军,所以现在帐内有二十个裨将军和五、六个将军,以及一个张楚王钦封大将军田臧。

    城防草图挂在大帐中央,军将们就开始七嘴八舌的发表起意见。有说用木梯搭在护河上直接攻城的,有说应该先用沙包堵截护河与鸿沟的连接水道的,也有说应该在护河上分段用土包拦截,筑出几条过河通道的,还有说不如先多花费点儿力气填掉护河,日后攻城也就更为顺畅,因为护河对岸到城墙下只有五丈宽的平地,不填了护河,这边的人数优势根本施展不开……

    然后主张立即用木梯渡河攻城反驳说要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吵得吴广脑瓜仁儿都疼。

    田臧看到了吴广的脸色,于是大喝一声:“都闭嘴,听王上的。”

    帐内一下安静了下来。

    吴广轻嗽一声:“本王的看法,一鼓作气以木梯攻城的想法,符合兵法所云,不妨先试之。其他将军的想法也是好的,如将军李归所言的彻底填平护河。只是此法旷日持久,填土士卒还要冒着城上的矢石,所以不若先看看架梯过河的情况再说。只是明日还无法攻城,需要伐木做梯,所以各位将军回营后要继续鼓舞士气,莫使这一路高涨的士气弱了。”

    他把目光转向田臧:“具体攻城的方式、组织和安排,就由大将军调派。”

    田臧咔的一个军礼:“喏。”然后转向军将们:“明日就按王上的旨意先制作攻城器械,明日亥时再决定攻城调派。”

    “此图,”他一指挂着的麻布城防图,“本将军明日命人绘制二十份,发给各军裨将。”

    将军们立即有样学样的向吴广行礼:“喏。”

    这声“喏”刚刚落音,帐外就听得有人大声的叫喊:“快看,那是什么东西?”

    接着帐外就传来的了此起的彼伏纷乱脚步声,随后随着几声“嘭嘭”声,似乎还夹杂着瓦罐破碎的声音,然后就是帐外的警报喊叫:“敌袭!敌袭!着火啦!”

    一名吴广的亲卫冲了进来:“禀报王上,有敌袭,火攻。”

    吴广正被帐外这阵纷乱弄得火撞脑门,可一听敌袭就腾的站了起来:“大将军,去看看。”

    田臧三步两步的冲出帐外,只见大营内已经有十多个火点开始燃烧,大营外也有几丛火光。

    抬头向荥阳方向看去,只见一排星星点点的火光从城头正在缓慢的升起,拉出一条并不整齐的横线,向大营方向飞来。他有点儿发愣,这是什么玩意儿?

    就在他一愣的功夫,其他军将也你拥我挤的冲出了大帐,一抬头也呆住了。

    他们呆愣,那些火光可丝毫不停,其中的一点直奔大帐而来,说是迟那时快,“嘭”的紧贴着大帐落在地上,一声瓦罐破碎的声音,然后就是火苗四溅,引燃了大帐的一角,旁边还有一支大箭的箭杆在地上横滚。

    田臧醒过神来,立即大叫:“来人,备马,护卫王上速速离开此地。其他人赶紧灭火,灭火!”

    此时吴广也刚好走出大帐,田臧不由分说拉住他的臂膀,把他推上一个亲卫牵过来的马匹:“向离城的方向走,快快。”

    自己也跳上了一匹马,带头向大营外背离荥阳的方向领头而去。

    其他军将也被田臧喊醒了,各自去找各自的马匹,偶一回头,看到荥阳城头第三排星火懒洋洋的升上天空又向这边飞了过来。众人发一声喊,上马随着田臧和吴广向营外冲了出去。

    秦二世元年八月二十八日,咸阳宫。

    “吴广快到荥阳了吧。”胡亥正在殿台上习练拟禽术,闭着眼睛似模似样的。他的十式已经学完,每日里除了处理公务外,在没别的事情消遣时,就练练,这小身子骨倒是越来越有强健的意思,甚至连变声的公鸭嗓音也有了那么一点点改善,不那么刺耳了。此时则是刚起了床,吃了早饭,练功消化食儿。

    陈平立在一旁回答:“已经得到荥阳奏报。张楚军昨日抵达荥阳城下扎营,粗略估算大约有二十万众。”

    胡亥睁开眼睛停了下来:“荥阳既然被围,快传还能发出来?”

    “臣在丞相府见过快传驿站分布图,”陈平解释着:“当初是由荥阳到敖仓再到成皋,沿着雒水建立的至雒阳驿站。荥阳被围不影响向敖仓传讯,敖仓在山上,无法围困。只是前几日郡尉厉奏报说,快传的木架过于显眼,所以他们把临近荥阳最近的驿站木架拆掉活动臂,只留操纵灯号传讯的立杆,所以就只有入夜后才能传讯了。”

    “荥阳的消息昨夜到今晨发出了两次,第一次奏报张楚军抵达,已经围城扎营。第二次奏报……”陈平嘿嘿的笑了起来。

    “快讲,别傻笑。”胡亥立起了眉毛。

    “陛下,”陈平赶紧拱了拱手,“非是臣有意慢君,实是张楚军,没有几人懂得兵事,所以让郡尉厉先给了一个落车之威(下马威),让臣发噱。是这样的,荥阳在城外清出空野五至六百步左右,吴广居然就贴着空野边缘扎营。郡尉厉就在城头用匠师台新制的三弓弩车,去掉大箭箭镞换为薄陶油罐,用最远射角射出六百步,砸入了他们见到的最大营盘。”

    “哦?”胡亥连练功的手都放下了:“效果如何?”

    “李厉奏报上说,太远了,无法保证准头,所以也没法集中烧营,不过就是给这些乱民一个警告,别这样大刺刺的贴着城扎营。奏报上说,所有这些贴城而建的营盘,都已经连夜拔营而去了。”

    胡亥露出一个难以置信的鄙视:“就这样的士卒,还想攻破荥阳?”摇了摇头又继续练功。

    十式练完,接过姚展递来的麻巾擦了擦脸:“传诏给李厉,既然传讯通路可用,要他每日上报战况、伤亡、辎重消耗等情况,尤其是新军械的使用情况,有什么问题,想要做哪些改进等等。”

    “嗨。臣刚才查看奏简时,郡尉厉采用了一个什么方法提高了床弩的射速,待入殿后臣找给陛下看。”

    “好啊,创新方法如果有效,可以今后推而广之。”胡亥一边向殿内走一边又问,“周文那支张楚军现在进展又如何?”

    “前几日就已进三川郡到了梁县,再有三、四日可至雒阳,人数已达十八万人左右。梁县县衙吏员已经撤离,府库中和附近富户家中已经给他们留了大批粮秣。”

    陈平笑了起来,“一堆堆粮秣沿途设置,诱引周文一步一步向雒阳而来,倒像是狩猎设饵诱引猎物。”

    胡亥也笑了:“就算诏令迁移民户,沿途也要准备粮秣,这个免不了。找到李厉的奏简了么?”他走上丹陛坐下。

    陈平也走到自己的案头,翻找出一卷竹简打开:“陛下,郡尉厉在上奏中说,三弓床弩是匠师台按照陛下要求制作的,可以随意拆卸转运,弓也可选装不同力道。荥阳的床弩用了三把十石大弓,实际用起来有二十六、七石的力道,每架床弩需三十卒推动转轴车(绞盘)张弦,且很耗时。他们因用于城头,所以想了个办法,每架床弩配了三个滑车和三块四十石重的石锤挂在城墙内侧,用百人绞动三车。床弩发射一次,将连着石锤的挂绳挂在弦上张弦,这样就速度很快。每一石锤落下后就有三十多卒立即绞车将其升高再次挂起,这样一来就可以至少保证头三次发射可以很快,后续发射也因无需待床弩射后再张弦,使速度也有很大的增加。”

    “真聪明,这一来发射的速度虽然赶不上臂张弩,也相去不远了。”胡亥心想,劳动人民的智慧还真是无穷无尽的。

    “嗨,陛下。”陈平也很高兴,“他们也想过把这一方法用在投石机上,只是投石机未装置在城上,要用挂石就需要在投石机后再设大木架,目下尚在制作木架。不过,也只能适用中小投石机,大投石机需要的力量太大,不如用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