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秦笑观楚汉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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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算计周文

    这些当过兵又军职不高幕僚参谋绞尽脑汁最终想出的办法就是,全面填平护河。弩盾卒的威慑射击还是需要的,但不能组成弩阵,而是用一两盾卒防护二两弩卒组成小弩阵,冲到距城百步向城头放箭,两轮箭矢射出立即就回撤到三百步外上弩。反正人多,所以采用这种轮番上阵的方式减少伤亡。填河卒则只有一个目标,把草袋丢入护河就行,也不需要组队组阵,只管冲吧。

    还别说,这个办法充分利用了吴广军卒没有经过什么军训而非常散漫的特点,也算是用其所长了。

    这种战法的缺点是,想要快速攻破荥阳城已不可能,攻城战从第一步填平护河开始,就成了一个旷日持久的事情。不过,吴广军与周文军相比有个优势,不太需要考虑粮秣供应问题。首先他们距离陈郡不算很远,第二就是靠着鸿沟便于陈郡方面运粮补给,不像周文孤军深入三川郡,需要沿途有足够的粮秣补充才能继续前进。

    蔡赐倒是也想到了给周文军留一条退回的后路问题,建议陈胜在周文行军道路上设置接应军队。所以陈胜调邓说驻扎在颖川郡和三川郡的交界处郏县,又把城父的伍逢调到许县(今许昌一带),可以同时策应周文和吴广两个方向,在陈郡西北建立一个屏障。

    陈胜的想法自然有策应这两支向外攻击部队的目的,但更大的目的还是担心两军中有一军不利,再把秦军惹来,总要有一个抵挡秦人的堡垒。

    虽然称王不过一个多月,陈胜已经相当享受做大王的感觉了,更想让这种感觉“福寿绵长”。

    为了实现自己的诺言“苟富贵、勿相忘”,他把最亲近的两个人都封了官,朱防为中正,胡武为司过,主司纠察群臣过失。而这两人对各将领攻城掠地中凡没有按陈胜命令去做的,都抓起来治罪,或者,拿好处来也行。

    说法上,好处费不是他们自己收的,是给大王收的,你们攻城掠地所得,难道不应该供奉大王?当然了,他们自己也就自然而然的因此同时富贵了。这两人以苛刻纠察将领们的过失作为自己忠诚于陈胜之举,而那些不给好处费的和他们不喜欢的,也不用送什么专门司法的人了,两人自己就直接处置了。

    可这一来,张楚军就开始露出了离心离德的征兆,众将领都慢慢拉开了和陈胜的心理距离。

    当然,“苟富贵、勿相忘”是对忠心于自己的人。有个不知趣的小子,原来和陈胜是一起做佣耕的,冲着“勿相忘”来投陈胜,结果先是守宫门的不让进,甚至还把这小子绑了起来,后来还是这小子在街上拦住陈胜的车驾才见到陈胜。

    开始陈胜对他还不错,大街之上总还是要装装的,与他同车回宫。可这小子不但不叫他大王而一直直呼其名,后来还到处说陈胜的往事。这下陈胜不爽了,在有人进了点儿谗言之后就把这不会说话的东西给宰了。

    陈胜的岳父和妻兄来找他,陈胜拿出大王的派头“接见”,弄得老婆娘家人极不开心。虽说陈胜对老婆的娘家人就认得钱很看不上,拿大王派头来对待他们有大比例的这种因素,可他刚起事的这种阶段,礼贤下士才是最该做的笼络人心之举。君不见刘邦胜利后,按张良的建议,第一个封侯的人就是他非常厌恶且背叛过他的雍齿,看看人家这心胸。陈胜没这心胸,导致的就是大量本可以招揽的亲友背他而去,这就埋下了很快失败的伏笔。

    纵观中国历史上的农民起义中,真正坐稳了江山的农民,似乎只有两个人,一个刘邦,一个朱元璋。你是农民出身不要紧,要紧的是你的眼光和格局、心胸,陈胜夺得陈郡后眼光不长远,只想着自己当当威风的大王,也就注定了他的失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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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广军在荥阳城下开始了旷日持久的攻城之战,周文军则在奋勇争先的扑向粮草,呃,扑向陕县。而郦商已经接近了今后一段时间隐藏待机、并借此机会从容整训刚吃下的这一万部曲的地点,廪丘。

    岸边的林中灌木之后,彭越看着百步之外的河水上,数百艘载满粮秣辎重的舫船和装载护兵的兵船向着岸边靠过来。

    兵船先抵达,船上的军卒甲兵闪亮的跳下船,迅速组成了一个两排各五百人的横阵,然后就向岸上树林这边推进过来,形成一条移动的警戒线。然后一艘楼船靠岸,上面下来几个军将,居中一人正是郦商。

    彭越见到郦商舒了一口气,向后一招手,带着二十人走出树林。

    横阵军卒发现树林中出来了几十人,立即大喝:“什么人,止步,不然放箭了。”

    彭越站住脚:“请通报你们将军,昌邑彭越在此。”

    郦商下了船正在左右张望,听到这边的叫喊声立即把注意力转了过来,远远认出彭越,就大步走了过来。千人横阵士卒看到郦商过来,一声号令就让开了一条通道。

    郦商穿过横阵,一直走到彭越身前,两人相互一打量,郦商突然极为正式的向彭越行了一个军礼:“大兄,属将来投奔大兄了。”

    彭越微微一愣,马上心里就升起一股暖意。

    要真论年纪,郦商未必比自己小,这声“大兄”,说明郦商仍然把自己放在领头的位置上。现在的郦商,要辎重粮秣有这几百条船上的装载,要悍卒至少有上万,自己当下不过只有自己匪伙的百十人,可显然郦商依旧不负前约,把自己放在了老大的位置上。

    在这乱世之中,拳头大就是真理,现在郦商的拳头比自己大多了,再加上自己身后树林中还有他那个鬼才一般的老兄,兄弟联手未必不能做出一番大事业,可仍然……真是一个信义之人。

    彭越立即回了一礼,然后把住郦商的臂膀:“商,咱们兄弟,何须如此多礼?某等你可是等的看河水都眼花了。”

    说罢,两人一起大笑起来。

    郦食其也慢慢地走出树林,摸着自己的乱须笑着凑了过来。郦商一见大哥,连忙又见礼,却被郦食其一把扯住。

    三个人席地而坐,横阵中分出一百人站在三人周围五十步外构成一个圆阵,面孔向外。

    “商,这些军卒很有点样子了。”郦食其稍稍感慨了一下。

    “哦,弟在齐人中选了参加过军伍的人为百将、屯长,所以只要一有闲暇,就命他们兵练。到接收这批辎重时,选出了最像样的二千人,所以就是两位所见的这个样子了。”郦商略带自豪的看了看周围卫护的军卒们。

    彭越也有些感慨:“商虽然没有参加过军伍,现在看来是天生带兵的人。待某的那些人愿意聚集到某旗下时,还请商派出人来训练他们。那些人为匪还不错,可要说正兵作战,显然不行。”

    “兄说的这是什么话?”商皱起了眉头,“商也是兄的人,这些军卒,”他挥手画了一个大圈子,“都是兄的人。兄如此说,可见外了。”

    彭越放声大笑,接着就对郦商微微拱手:“却是某拘泥了。没错,吾等都是兄弟,何有彼此之分?”

    三人笑了一会,郦食其问:“商,这么多船只,载运了何等物事?”

    郦商压低了声音:“皇帝拨付十五万石粮秣,另有两万人的兵甲。二位兄长,此事弟在军中并未跟任何人提及,只说是偶然夺得拨付邯郸郡辎重的凭信,从官军手中骗得的。兄长们……”

    彭越看自己带来的兄弟也被隔绝在圆阵之外散漫的晃悠着,于是颌首:“放心,这事儿现在绝不可提,食其大兄不是也说皇帝要我等先起事,然后稳住自己以待诏令吗?这事儿就先限于我等三人和扈辄知晓就是。”

    郦食其也郑重的点头。

    郦四下看看:“仲兄弄到了多少革车?”

    彭越还没说话,郦食其笑着开口了:“咱们的大侠越,这几日风一样的穿梭,洗劫了不少富户和商队,放着财货不要,专抢革车,现在弄到五、六十辆吧,那些被劫的富户商队,估计还是云里雾里呢。”

    三人又大笑起来。

    “扈辄没来?”收了笑,郦商有些奇怪的又向四周看。

    “他和鸠鸣、荒丑几个在选好放置辎重的周围防范观望,我刚看到禽足在你身边。”

    “不就在那儿站着吗?”郦商笑着用下巴朝着楼船方向抬了抬,“两位兄长,辎重有了,下面需要商做些什么?”

    “某与食其兄一直在商讨,不若由尔兄对尔细说。”彭越看着郦食其。

    “是这样……”郦食其先把和彭越商定的“谣言计划”跟郦商简要的说了说,“来此的途中,吾与仲觉得,你手中有这么庞大的力量,也不能一味的隐匿着只管练兵。现在各路豪杰都在抢夺地盘扩大势力,大野泽周边尚算平静。现在既然你已至此,不妨小范围的占据一些乡亭,比如可以完全把廪丘、阳晋、郓邑一带控制起来。”

    “待时机成熟、仲可举事时,再大张旗鼓的以大野泽为中心向外攻掠,我等至少要夺得相当于一郡大小的地域才能真正在义旗如林的山东站住脚跟,然后才会有更庞大的势力招揽我等。”

    郦食其掏出酒葫芦灌了口酒,抹抹嘴:“而且,先占一些乡亭既可以配合散布谣言的需要,也能获取部分粮秣补给。皇帝按正常需求拨付了两万人半载的粮秣,如果能就地补充一些,大泽上还有渔获,就能支撑一载以上,足够我等真正起事后攻掠之需。当然也不可竭泽而渔,向地方的索取必须考虑百姓的承受力,要索取,也要让他们认为你们是平安的保护者。”

    郦商重重地点头:“兄长之言,商记下了。”

    “现在随船而来的不是全部吧?”彭越转了话题。

    “随船只有三千人,另外八千人循陆路而来。仲兄也无需担心,他们都已经获得了船上的兵甲,足以自保。”郦商略带自豪的说:“先以现有士卒的二千警戒,二千搬运辎重下船。仲兄的革车不多,一次只能运不足两千石,后日预计会有三千人抵达,用革车和人力一同搬运。”

    “这些船呢?”

    “舫船都是秦人征用的,留给他们一些粟米做船资,随卸随放归。兵船约五十多条,还需仲兄找个地方先藏起来,日后应有用到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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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日后。

    “风起云涌。”胡亥闭着眼睛喃喃的念叨着,摆着拟禽术的姿势正在殿台上打把势。

    这个词在秦代还没出现,所以正在向他禀报这几日军情的陈平眼睛一亮:“陛下,好个风起云涌,贴切。”

    可不是风起云涌吗?

    虽然吴广军在荥阳不惜伤亡填护河只填了一半,可周文军的先头抢粮部队已经通过了渑池,后续大部队距离渑池也不过一两日路程,这也导致渑池守军不敢堵截抢粮军,并做好了“奉诏溃散”的准备。

    城内的庶民早在得知周文到雒阳城下前就已经疏散到了陕县,并会同陕县百姓退入函谷关。当然了,在渑池也“丢失了”很多粮食,等着周文军来抢。

    李左车带着代郡的刑徒军已经进入太原郡,与太原刑徒会师,很快就会集合起来攻击霍邑。

    武臣军已占据邯郸,分出的韩广军则势如破竹的向燕地挺进,人员数额不断扩大。

    周市军一路向临济挺进,据听风阁消息,临济的故齐田氏王族似乎也不太安稳了。

    “假郎中,继续说。”胡亥仍然闭着眼睛,但在心里偷乐。假郎中,古意是代理郎中,可今天的意思就是个假货,郎中的后世词义中有医生的意思,那么假郎中,就是个冒牌医生,是个骗子。

    “嗨。三日前传来的消息说,郦商已达廪丘,正在卸下粮秣辎重。客卿食其奏报,准备让郦商占据廪丘、郓、阳晋三城,一方面图谋安身,另一方面也弄出点儿小威胁,以配合彭越收拢大野泽其他泽匪之心。”陈平当然不懂皇帝的恶趣味,老老实实的继续汇报着。

    “告诉郦食其,他们想怎么做就怎么做,无需朕的允可,朕就当他们是一股朝堂完全无力控制的反贼。”胡亥睁开眼睛看了陈平一眼,又闭上了眼睛继续练功。

    “陛下,”陈平说:“周文夺粮的五万军也就这一两日到陕县,如果让他们完完整整地得到这批粮秣,他们可获的支撑时间就会比原来预期的多好几日,尤其他们要是堵住了回返陕县的那两万石粮秣,就足以支撑十六、七日之用,而从陕县到函谷关只需两日,函谷关到宁秦新关只需四、五日。陛下准备让公子将闾守住函谷关几日?”

    胡亥停了下来:“我本来准备等周文到了渑池就封闭函谷关通行,开始在宁秦筑关。丞相府推算筑关只需十五至十七日,周文从渑池到函谷关需八日,函谷关到宁秦也需三、四日,所以将闾只需守住函谷关五、六日即可。”

    “若如此算,周文的粮秣到宁秦新关后也就不足三日所需了。不过,臣还是认为若让周文完整的获得陕县粮秣有些太容易,倘若引起他的怀疑就不美了。”

    胡亥又开始打把势:“卿意如何?”

    “速诏陕县,张楚军攻击时烧掉一万石左右的粮秣。”

    “可,一会儿你就拟诏吧,这种具体的战法汝全权处置即可。”

    “臣建议陛下今日就诏令封关。”

    “可,汝也一同拟诏。要不要把秦锐的主将章邯他们召至咸阳再部署一番?”胡亥睁眼看着陈平。

    “呃,陛下,这就不必了,如何打击周文军陛下早有方略,并早就颁赐了虎符诏令,相信大将军邯已经都部署完毕了。秦锐的关外主力军在周文抵达雒阳前就已经撤到渑池之外了。而且,陛下封关,关外的秦锐将领进来容易,再出去时就会与周文迎头相遇。”

    “嗯。”胡亥闭上眼睛练完最后一式,就一边和陈平向殿内走,一边拿着禽卑递来的麻巾擦脸:“既然诏令封闭函谷关,在宁秦这边让少府立即开始筑关,因筑关所需工匠少府负责,所需劳力……拟诏给章邯,让他调秦锐协助,同时让关内秦锐进入宁秦县,阻截所有出关者,让他们改道武关。”

    “嗨。”

    “让郎中军、铁壁军和赵贲所剩余的那些卫尉准备好,我要亲往新关,站在宁秦新关之上,看望一下我的那些九原劳动力货色如何。”

    “陛下,不可。”陈平赶紧阻止:“矢石无眼,若伤及陛下,臣等皆万死莫赎。”

    “少来这套,朕到时顶盔贯甲,躲在新关关城箭楼内,如何伤及?朕意已决,尔告知公卿们,此事不许劝谏,否则以违诏论。”胡亥冷冷的拿出皇帝的威势。

    陈平无语了。

    其实从胡亥给他假书童时起,他就发现了这个小童性格上的一个特点:很坚持,非常坚持。作为书童自是要以主人的意愿为准,胡亥那时候并没有丝毫违拗陈平的事情,很兢兢业业的做着书童。那么陈平又是如何发现他的主见呢?就是在讨论黄老学说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