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秦笑观楚汉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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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伍颓的反思

    伍颓的传讯卒脸上露出心有余悸的神情:“借着我等抵御骑军的时候,大队的秦军出营列阵箭矢开道,把我等逼退到稍宽的地带骑军就从两翼侧击……函谷关内有多少秦军是无法得知了,只是观函谷道西口的秦营规模,应不低于十万军驻扎,其中骑军就不下两万。”

    “这都是你亲眼所见?”十万?周文后背的汗毛都立起来了。

    “非是仆所见,是将军颓召集诸将帐内汇集各方情况后,告诉仆等二人,让仆等据此向大将军禀告。”

    “扶他下去歇息,给他二人弄点儿吃的,把这坛酒也给他们带上。”

    周文打发走了伍颓派来报信的人,两眼直勾勾的盯着帐内诸将:“各位将军,各位豪侠,若将军颓那边情形属实,我等就已经被至少十八万秦军合围了。就算将军颓的人损失不大,加上这边现有兵力一共也不过十六万人。各位也都看到了秦人的战力,非是我等这些训练不足的士卒可比拟的。现在,我等粮秣不足,兵甲箭矢不足,军心低落,如何应对,还望诸位大侠教我。”

    帐内一片沉默。过了一会儿,一个将领开口说道:“将军曾言,投降亦是死,为今之计,属将认为应该尽快与将军颓会合,我等虽临绝地,然也同样绝了士卒溃逃之路,反而利于万众同心与敌偕亡,十几万人抱在一起,秦人若硬撼,自己也会付出巨大的代价。”

    另一名将领反驳说:“秦人无需与我们硬拼,只需围住,待我们粮秣耗尽,饿也饿死我们了。就算没饿死,秦人届时都无需持兵,直接入营把我们丢入河水,也无人有力量进行反抗。”

    先头发言的将领回答道:“自不可待粮秣耗尽,否则与自尽何异?属将的想法是与将军颓合兵后,集中所剩粮秣和兵器箭矢,以及车马,择军中悍勇之士以必死之心向函谷道冲开一道血路,能跑出去多少是多少,总比都死在这里强。”

    “如果实在出不去,则与秦人同归于尽,拼杀一个算一个。”他脸上露出坚定的神态,很有视死如归的气概。

    帐内的气氛被调动起来了,各个将领既然已到了绝境,反而无所畏惧了,都开言表示大不了抱住秦卒一起投河,以命换命,值了。

    周文的脸色也缓和了下来:“当初一同举旗反秦,就是把头提在手中了。诸位将军所言深合本将军之心,和秦人拼死,也比被秦人困死、饿死强。既然如此,明日留两军堵截西侧秦军,其他各部拔营向东,与将军颓所率之军会合,至少那边离函谷关更近。”

    他叫过一名亲卫:“使人传令给将军颓,坚守现在的营盘,等待吾等前往汇合,并把刚刚诸将的决断一并告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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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留县县衙,景驹坐在县令的位置上长出了一口气,总算顺利的拿下了留县,这几日心中的惴惴不安终于消散了。

    数日前,他得到狄县(今高青县东南)方面的消息,魏地周市,一路向东一直打到了狄县城下,狄县令立即组织守城防御。

    故齐田氏王族在狄县一支,家主名叫田儋,与族弟田荣、田横在当地也算豪强,深得人心。得知周市入齐,三人商量觉得这是起事的好机会,就暗中把族中子弟、家仆、门客、田客组织成数千的家兵,然后田儋绑了一个家奴、带着一帮年轻有力的随从去找县令,意思是说这个家奴有罪要杀,先告知县令一声(这时代家奴的性命操在家主手中,只要通报官府一下就可随意处置)。因田儋是本县的富豪大佬,县令自然要给这个面子,让田儋进衙走流程。

    不想田儋借机暴起,把县令击杀,命随从控制住县衙然后发出信号,那几千家兵很快就控制了整个狄县。随后田儋召集全县有势力的豪门和县中原有官吏,以及县内青壮进行演讲说,各地的诸侯都已经反秦自立,齐地本是古代封建的诸侯国,而我田儋是齐王田氏的王族正统,因此我现在就是齐王。

    知道田儋自立为齐王的消息后,景驹和宁君觉得时机到了,一边派人通知秦嘉,一边以家臣、田客等凑齐了三千人立即起事,占据了留县,把县令什么的都关了起来。

    “公子,”坐在下手第一位的宁君也露出轻松地神态,“留县顺利到手,想必大侠嘉那边对东海郡的所图也必能得手。当今之计,应迅速招募县内闲民和青壮之人,扩大我等的军力,现在三千人自保或有余,但攻取则不足。”

    “宁君所言甚是。”景驹颌首赞同,“即便不言攻取,待秦嘉他们得了东海,以一郡之庶民,可募之兵或将过万,我等兵力差距若悬殊,恐其生轻视之心。”

    宁君听出了景驹话中另外的意思。原本景驹是要通过与秦嘉联姻的方式,让秦嘉对其生出归属感和辅保之心,若两家联姻,则景驹称王时秦嘉必然是获益最大之人,亲族的关系能使秦嘉的利益得到充分保障。

    只是到现在咸阳方面也没有把景娥送回来,甚至连个消息都没有。齐地田氏一称王,景驹和他不能不动,因为他们不动,秦嘉在东海动起来后他们就更被动。现在既然动了,就要借机努力发展自身的力量,如果推测认为秦嘉会发展到万人之军,他们自己也必须有至少七、八千兵,这样当两方合并时,可以给秦嘉一些兵力上的“实利”,弥补暂未联姻的缺憾,把秦嘉绑在自己的王座上。

    “这样吧,仆去主此事,以家兵中善言者在县内和各乡亭募集。”宁君主动请缨。

    “如此就劳烦宁君。”

    景驹向宁君行了一礼,宁君侧身避开还礼:“公子于时机到时,将为楚王,可莫要向臣下行礼。”

    景驹很谦和一笑:“此后事也,现下吾与汝并非君臣,宁君就莫要拘礼了。”

    两人相视一笑。

    在景驹、宁君、秦嘉这个三角中,景驹与宁君的关系最密切,一直是密友,而秦嘉则是因颇具实力而让二人愿意招揽。从秦嘉的角度上,则是要借景驹王族的名号号召楚人而成大事,所以与景驹可算相互利用的关系。当然“相互利用”这个词有点难听,换个说法就是共生共存。

    秦嘉明白,如果不能利用故楚贵族作为号召,自己一个游侠就算拥兵再多,也无法真正名正言顺立住脚根,最后还是要投靠一个诸侯(就像彭越最终也要投靠一方一个道理)。既然早晚要投靠贵族,那在起事阶段就能用上的景氏第一是省心,第二作为一开始就拥立者也可获得最大的利益。不过在秦嘉心中对景驹多少不太放心,怕被卸磨杀驴,所以才一直坚持要两家联姻。

    宁君则不同。宁君和景驹一起起事不能说没有功利的因素,但更多的是志向相同和为朋友两肋插刀的义气。在宁君心中对大秦灭楚后不再封建诸侯国那叫相当的有意见,在他看来,景驹作为三闾王族是有资格称王的,景驹除了有些瞻前顾后的小毛病外,其为人平和,有治政能力,对待庶民并不苛待,这从景驹的家臣和田客对其的忠心程度就可见一斑。

    宁君认为,如果当初大秦灭楚后能立景驹这样的人为王,那楚人的生活必定比现在要好数倍,大秦对天下的统治也会更稳定。现在倒好,大秦治天下,治得连闾左之徒都称王了,那个陈胜算神马东西。

    宁君刚出了县衙大堂迎面就撞上了一个人,定睛一看是秦嘉的家仆,再看衙外街上自己的家兵正在拴一匹满身风尘的马,就知道这是来给景驹报信的,连忙拉住此人先问了问。

    秦嘉偕同他之前所说的董缏、朱鸡石那些人,因同样得到齐地田儋称王的消息,于三日前也已在东海郡起事,聚众开始攻打郡治郯县了。报信人称,郯县防守并不严密,且有内应之人,所以一、两日必下。秦嘉请景驹立即在留县共同起事,得手后迅疾招募兵员,十五日内汇合于彭城外,准备合力攻取彭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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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光破晓。

    两万张楚军列阵营栅后,矛戟林立于前,强弩坐地待发于后。背后,其他各营各部,井然有序的向东撤退。

    各个将领从周文大帐回营后,把当前的危难与我们的应对连夜一直传达到了伍长,对稳定崩溃的军心起到了一定的作用。当然,上级指示的传达肯定不会原样照转,谁都没向兵卒们提到东侧函谷关有秦军十万、把伍颓的六万人向西驱离了二十里,只是说,向东与伍颓的几军合兵,壮大自身抵御秦军的力量。

    很奇怪的,秦军并没有衔尾追杀的意思,虽然骑着马的斥侯一批一批的驰到周文大营的五百步外,但秦军大营中并没有集合出击的鼓号之声。一直到巳正,阻击掩护的两万军卒自身也开始缓缓退走,并点燃了大营的营栅防范秦人突然出击。即便如此,到酉时,周文的后军都已退兵四十里,也未见秦军追来。

    周文军也是挺拼的,这一日退兵五十里,准备明日入夜前就与伍颓汇合。

    秦军一直没有跟上来让周文有些奇怪,也有些不安,所以早就命令后军派出骑马斥侯去打探。派出去十个,回来了三个,秦军的斥侯也不是吃素的。不过消息总算打探到了,秦军不是没追,而是等阻击的后军拔营退出十里后,才缓缓的跟了上来,目前屯于三十里外。

    第二日酉时,周文终于在秦军没有进行骚扰的情况下顺利与伍颓会师。伍颓的兵卒损失并不算大,是因为函谷关出来的秦军就没给他多少攻营的机会。两下加在一起,勉强凑够十六万人,可粮秣……

    站在伍颓向东的营栅后面,周文望着五里外秦军的大营,使劲咬着后槽牙:“我的后军距此十里下营,我已命他们伐木堆薪,待秦军追至,以火隔之,减缓西面秦人的压力。明日在你的军中选万人,我带回的军中亦选万人,两万人为先锋,并集中所有车马充战车当先,于明日黄昏出其不意的冲击秦营,把他们赶回函谷关。”

    伍颓没有说话,只是拱了拱手表示遵命。现在身陷死地,所做的任何事情不过是困兽之斗,就算把东边的十万秦军全都赶回了函谷关又如何?且不说函谷关不易下,就算得了函谷关又如何?前方还有陕县、渑池,还有雒阳。

    从一开始,自己这些人就被秦人阴谋算计了,西方新关重兵,东方悄然跟上了十几万大军,秦人早就知道自己进军关中,一直隐忍不事声张,预先布下陷阱,以粮秣为饵,一步一步的把自己这些人诱入……

    他突然感到很疲惫。和百战之师秦军相比,跟随周文和自己的这些闲氓加上泥腿子,如何能是对手?如果此番可以不死,他一定会找个没有战事的地方躲起来,等待天下安定。

    伍颓不怕死。可看着成千上万的人还没被暴秦逼死,却飞蛾投火一般的去找死,他心中有着很严重的自责。虽然这不是他所能负责的,但至少其中有跟着他和伍逢共同举事的很多友朋和亲族子弟,这些人已经有很多死在雒阳、死在函谷关、死在新关……如果知道这种结局,他一定不会选择造反。

    伍颓甚至已经预见到,现在他的族兄伍逢虽然还带着数万兵,被陈胜王器重,活得似乎很风光,但当自己和周文的这二十余万人灰飞烟灭之后,秦人会满意的搓搓手就停下吗?秦人若不收手,那伍逢的覆灭,也就只是时间问题了。

    谁也跑不了,谁也逃不过。

    他突然对大秦的强大有了非常形象的感受,也由此产生了强烈的畏惧。

    他要把伍家族人、伍家家臣和田客都摘出来,当作自己的亲卫,不使他们成为第一批送死之人,要死也要最后再死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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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文的东西两路大军既然合并到一起了,他们的粮秣也应该差不多了,那就最后解决了吧。”胡亥自己的皇帝营帐内,只有章邯和陈平两个人,所以都比较随意。

    “大将军,周文在潼关被击溃时,不是收容了近万人的人俘卒吗?这些人现在如何处置的?”陈平问道。

    “没做什么特别的处置,体弱者圈禁在潼关了,身健者在后营暂做役使之用,待此战一了,再一齐按陛下之意送往九原。上卿认为这些人有什么用途?”

    “陛下给大将军十部大喇叭,就是用来瓦解张楚军心的。”陈平向胡亥拱了拱手,后者此时正端着个酒爵有滋有味的嗞喽着。

    “根据秦律,反叛者夷三族,相信现在周文必然用这一条来凝聚士气,准备与你的秦锐士卒同归于尽。如果大将军在降卒中选一些人,由他们把陛下,”他又向胡亥拱拱手,“的屯田处罚方式说给张楚军卒们,那对周文军的士气瓦解程度就会大大高于只由秦锐来说的效果。所以,我建议大将军立即传令回去,选出,也不用太多,一到两千精壮善言嗓门大的降卒,先让他们相信陛下的善意,然后再把他们带到张楚军营外喊话。”

    胡亥放下酒爵:“章邯,待你选好降卒,要不要我以皇帝的身份亲自去见他们向他们做承诺?”

    章邯连忙拱手:“陛下言重了,这等事情何需陛下亲为?臣亲自去说,想必臣以大将军之身已经足以让降卒们认同了。”

    “传令给董翳和司马欣,他们那边抓到的函谷关留守军卒也不少,也选出一批来,两头喊话。”锦卫给胡亥注满了酒浆,胡亥又把酒爵端了起来,“等两头的降卒们喊过话后,你布置在山上的墩台再接着喊,让张楚军大营的中间部位也能听到朕的诏令。”

    他忽然想起什么,又把酒爵放下:“陈平,你那个伪造坑杀假象的方略,是等这些人投降后从中选人施行呢,还是在不知道朕的从宽处罚诏令之外的人中选择呢?”

    “陛下,选两类人有不同的好处,也有不同的缺陷。用已知陛下宽待诏令的人,则陛下伪为宽容、实则暴戾的形象就会传出,对陛下做昏君有利。”陈平拱手笑道。

    “但对以后朕再获取送上门的劳力不利,会导致后面的战事中那些军卒死拼。是否?”胡亥端起酒爵大喝一口。

    “正是。所以,臣还是在不知陛下宽善恩诏的人中选吧。大将军,”陈平对章邯说,“劳烦大将军向函谷关传令,挑选两千多人,不要是整数,也不要是原来张楚军中同一部曲的人,要有健壮而巧舌者、残而尚可逃跑者、老弱也能行动者,这些人不能让他们知道九原屯田之事。请都尉翳或长史欣中的一人亲自处理此事,把这些人单独圈禁,让守卫军卒态度恶劣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