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秦笑观楚汉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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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 溃阵起自内奸

    邓说的军阵与秦锐的骑军现在变成了僵持状态。

    什么?你说凿穿?问题是邓说的圆阵外有一层车墙,秦军的凿穿战法也很难发挥作用。

    “将军,”圆阵基本完成,季鸠急匆匆的来到阵中央,“我等布阵匆忙,革车上的辎重粮秣和牛都未卸下,须防秦军火攻。秦军为马军,不会带很多火箭所需脂膏等物,射在车板上沙土可熄,但若射在粮袋上则会引燃粮秣就难以扑救了。”

    邓说一凛:“你说的对,就由你绕阵传令,立即卸下辎重等物,输到阵心。”

    “喏。”季鸠没有乘车,骑马向着阵的外环驰去,接着所有革车后的兵卒都行动起来向车下搬运粮秣。

    秦骑一见,立即组织起第二轮攻击,一队一队的骑卒冲上前来想以弩箭阻止张楚军的行动,而已经布阵完毕的阵内弩卒也立即向来骑反击。秦骑在马上射箭毕竟准确度不高,反而被阵内弩卒杀伤了一些人,于是退了回去。

    而这边一通忙活之后,所有拉车的牛都被从车上解了下来,车上辎重粮秣也被卸下运往圆阵中央。革车则被横翻,以车厢板为墙,车间用大绳连接,圆阵变得更加坚固。

    这一切做的真是非常及时,因为骑军的背后,四面八方由弱到强的战鼓声中,一个一个的秦人步兵方阵在远方开始出现。半个时辰后,十几个步军方阵在二百步外站住,脚步趟起的尘烟还未落下,一通急鼓,上万的箭矢骤雨般的向着张楚圆阵疾射而至。

    邓说倒吸了一口冷气,这是多少敌人啊,还真看的起自己。对面的秦人步卒方阵每阵约有两千人,共有十八个方阵,这就是有三万六千人以上,最初的骑军则足有万五千骑,就是说己方已被至少五万秦军围住了。

    “将军,”此时邓说的两个裨将都登上了轻车,前军裨将咽了口唾沫,“我等被困于此,能否守住?”

    季鸠斜了他一眼:“将军所布圆阵乃是防御力最强的,何况还有车墙掩护,与营栅无异,就算敌军有床弩,只要外围盾卒顶住车墙,我方损失也不会太大。秦人再能战,除了困死我等,也别无良法。当年长平之战,秦国杀人魔白起如何?赵国大将军赵括就是靠车墙圆阵,坚守了数十日。”

    “光原地结阵坚守也不行,”邓说说话了:“我等粮秣只够支撑十数日,还要使人突出,把消息传递到襄城,请许县将军逢前来接应。”

    “可是如果要突出秦围,必须用马卒,否则秦骑的追击就逃不过。”季鸠眉头皱了皱,“还需有足够的兵力能冲破秦军步阵的封堵,至少需千人。另外,圆阵一开,难保秦骑不借机冲阵。”

    这些人中自是以季鸠的兵事最精,所以邓说问道:“将军鸠,汝有何良策?”

    季鸠眉头全皱了起来,半晌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儿,他有些迟疑的说:“将军,现在军中大约有六百匹马,可选出一百匹,用最好的控马者,披双层甲,持强弩和剑矛,作为传讯者,他们的作用就是不与秦人拼杀,只管向外冲。这百骑中也要分成掩护者和核心者,组锥形阵。另外调善奔者千人,在突围骑卒两翼持戟列阵跟随掩护冲杀,这些人至少也要披甲,且为死士。”

    “需要用这么多人?”前军裨将也把眉头皱了起来。

    “秦人有骑军,有步阵,秦弩也很强劲,这些人某觉得尚不足。”季鸠摊了摊手,“不单如此,阵内还需六成弩卒向突击方向以箭阵扫清道路,好在秦人的步阵也不过相距二百步,弩箭抛射可及。”

    他的话音越来越坚定起来:“将军,千人步卒率先突出,秦骑必至,以弩兵箭阵拒之,待步卒出百步,然后传讯马卒跟进。此刻箭阵抛射秦人步阵开路,我方马步齐进,冲出去。”

    他停了停又补充了一句:“时机,就选在晚食时辰,秦人也要吃饭,即或轮食,兵力也减几成,突出的把握性更大一些。晚食后天色渐暗,能突出的送信者也更不易被秦人追杀。”

    邓说听完季鸠的战策,略一思索就一拍巴掌:“善,就依此策。”

    从一大早要捱到天将黑的晚食时刻还有一个漫长的白日,在这漫长的时光中,秦军向邓说的圆阵又发起过多次冲击,其中一次在季鸠领军的方向上还用上了床弩,几十支大箭的威力虽然在季鸠的盾顶车墙下杀伤力不明显,可也对二十多辆革车造成了近乎击毁的效果。好在秦人对圆阵中的硬弩箭阵似乎颇为忌惮,所以床弩都是在百五十步外发射,因此对季鸠军卒的杀伤不大。

    申正(下午16时),阵外的秦骑似乎少了一半,骑军外的步阵中高举的矛戟也不那么挺直了,几乎可以判定有三分之一的秦军方阵都在吃饭。此时前军裨将和季鸠都回了本军直接指挥,邓说则来到那一千一百个突围者面前。

    做过最后的鼓动,邓说回到阵心,再一次环视了一下秦军的情况,就冲鼓号卒点了点头。

    号角声响起,张楚圆阵向东北方向忽然张开了一道口子,一千名步卒呐喊着排成四列冲了出来,接着就奋勇向前奔去。他们一直跑出了五十步,秦军才反应过来,两侧的秦骑开始向步卒冲出方向靠拢。然后又是一阵号角,圆阵中向着步卒两侧的骑军发起了箭阵攻击。

    本来秦骑就没料到张楚军会有人突出,措手不及之下又受到了弩箭的打击,骑军的队伍一下散了,有人持盾挡箭,有人控马躲避,乱作一团。远一些秦军步阵也一通忙乱,阵型都有些混乱起来,而此刻突出的步卒已到了百步,列成两个五百人的小长方阵长戟向外,与已经冲来的秦骑对抗起来。

    接着,圆阵中鼓声大作,一百马卒风驰电掣的向着步卒小方阵留出的通道冲出。

    秦人被这连环冲击弄懵了,秦骑不要命的冲了过来,外围的步阵也开始移动,想要封死张楚马卒的冲击通路。而此时圆阵中的抛射箭矢雨点般的落向秦军步阵,为了躲避,步阵只得停下举盾挡箭。

    邓说两手攥拳,轻车离开圆阵中心靠到了已经合拢的马步卒冲出之处,两眼直直的望着那些殊死拼杀向外冲击的人。两个小方阵中不时有人倒下,外冲的马队两侧也有人中箭落马,但无论是马还是步,军卒们根本不管倒下的袍泽,各自坚守着自己位置,看得血都沸腾起来了。

    正当圆阵中战鼓隆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突围者的方向、大部分弩卒都在奋力踏弩上箭射向东侧秦军掩护突围时,一声长长的号角突然在相反的西侧方向上尖利的发出了不和谐的音响,接着邓说军西面的圆阵突然破碎,四、五千张楚军卒搬开车墙障碍向阵外奔去,很快就一左一右形成两列纵队。然后,秦军步阵后万骑突现,从几个步卒方阵的间隙中冲出,直插圆阵缺口,待到圆阵中人反应过来回头时,霹雳已至。

    圆阵大乱!

    邓说傻在了那里,竟然呆立了十数息的时间,眼睁睁的看着风一般箭矢射入阵中从背后扫倒一片片的弩卒,眼睁睁的看着风一般的骑卒冲进了阵中砍倒一个个的张楚卒……

    轰然一声,圆阵就像从内炸开了一般,被杀神一样的秦骑吓疯了的阵中军卒四面八方冲开车墙,向外狂奔。

    “将军,快走!”邓说被亲卫的呼唤声叫醒。大阵已经散了,满眼都是乱撞的军卒,一队秦骑高举闪亮的钢刀已经向这个方向冲来。

    “走,往那儿走?!”邓说两眼开始泛出血色,抽剑就向脖颈挥去,轻车戈手挥戈挡住了剑势,“将军切莫如此,留有用之身,我等跟着报信步马的方向冲出,现在就那边最可能突出。”

    说着一捅御手,轻车立即狂奔起来,三百跨马亲卫立即从四周把邓说裹在中间。

    战车飞驰,两侧亲卫也不管遇到的是秦卒还是张楚卒,凡挡路者一概矛刺剑劈,为轻车打开通道。

    刚才事情发生的太快,快到邓说就如同做梦。此刻在亲卫的护卫下奔驰中,他的灵魂才回到了脑壳中。

    完美的圆阵瞬间就被打开了将近四分之一的缺口,反叛者是谁?随即,季鸠的面孔就浮现在眼前,那个方向是季鸠的部属!

    一想到季鸠,其他的信息也都跟着想起来了,这叛阵的五千卒,其千人将全是季鸠投军时带来的伙伴!

    季鸠为什么叛?是因为秦人势大,还是被周文的全军覆没吓破了胆?或者说,季鸠投军之初,本身就是别有用心的?

    邓说这最后一个假想猜对了,季鸠根本就是听风阁的细作。陈胜得到陈郡时,他就带着六个人潜向陈郡,在颖川正好遇到周文军由陈郡进入颖川郡,于是直接就投入了周文军。

    这个情况被送回到姚贾手中后,姚贾觉得有可操作之处,在请示了胡亥后,又让王敖派出了几个风影阁的锐士,在大大小小的战斗中,暗地里为季鸠除掉了他上升道路上的挡路者,这才使这个既有军事素养、又战斗勇猛的人落入了周文的法眼,被快速提升了起来。

    当然这也不是没有代价的,他所带的六人中就有一人在与秦军的战斗中送了命。

    其他五人升任千人将也是同样的方法,原来的卒长、千人将总是运气不好,不大的战斗中都能被流矢射中要害,还有人在行军中掉下山道的、军中内部冲突斗殴被误杀的、或者干脆喝酒过量一命呜呼的……

    到准备解决邓说的时候,因为有这么个暗桩的存在,胡亥的小胃口又张开了。野战总是溃散者多,被俘被杀的相对都少,胡亥可是一直说河南地很缺劳动力的。苍蝇虽小也是肉,邓说这两万多人,也是两万个耕夫啊,一人耕种一顷田就是两万顷,每顷十七石田租就是三十四万石。所以,在季鸠的消息往来之下,一个全歼邓说的战策就制定了出来。

    听风阁在陈郡自有耳目,所以陈胜命邓说回撤扶苏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南路秦锐主将董翳的手中,同时也传到了中路秦锐主将司马欣手中,只不过司马欣还得到了一个同时而来的军令,把手下的一万骑军中的五千迅速调动到邓说前面堵住去路,而董翳手中的一万骑军则从后部追上邓说,两万骑军彻底让邓说军停下来。

    骑兵虽然对于列阵的步兵没有破阵的优势,但却有一个最大的优势,就是可以让任何步兵无法继续前进,只能收缩成战阵防御骑兵攻击。

    在邓说出了郏县撤退的途中,董翳的四万步卒一直就在他身后十里之处不紧不慢的跟着,季鸠后军斥侯总是说没有任何几十里内有秦人出现的警报,自然是季鸠所做的手脚,这样就保证了一旦骑军迫使邓说停下后,步军能迅速从两侧越过邓说,完成一个包围圈,截住溃散的逃兵。

    在邓说准备派人求救时,季鸠献出了完美的突围策略,其目的就是吸引圆阵中大部分的注意力,便于自己毁阵而出。秦军在晚食时刻撤下八千骑军并没有去吃饭,而是部署到季鸠所能控制的圆阵方位外。

    一旦季鸠破坏了阵型,骑军一入阵,“那就是屠杀”,邓说之兵遇到这样的冲击,就“只恨爷娘没有多生几只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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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邓说圆阵一散,秦军在骑军外围的步阵随即分裂,一阵变两阵,把溃兵出逃的各个方向都堵得死死的,只有最初那一千一百步骑都是死士,战力还真是强大,真让他们给冲出了一个缺口,一百马卒冲出了四、五十,只是剩下的人也越来越少,只有三百多人还在力抗两侧秦军方阵的冲击。就在他们眼看就顶不住准备放弃的时候,先看到了圆阵的炸散,又看到自己的将军带着几百步骑向这边冲来,于是焕发出最后一股蛮力,竟然坚持到了邓说冲出缺口。

    邓说一出,这些人再也顶不住了,缺口随即就被封闭了。

    在张楚军圆阵之外,秦军布出了一个外环阵,在环阵内侧一圈骑卒策马而立,骑卒之内就是没头苍蝇一般乱撞的张楚军卒了。凡是有成团成队想要来冲击环阵的,骑卒出动将其击散,凡是靠近环阵的,就有人齐喝:“丢下兵器,降者不死。”

    如此一来混乱状态慢慢平息下来,除了一些极少的人员红着眼睛组队向外冲杀并随即被骑军砍倒、被步阵射死戳死外,大部分张楚军卒都丢了兵器,或靠近环阵抱头坐下,或直接原地坐下等待秦人收容。

    邓说冲出了包围,带着仅剩的百十名亲兵和本来应该报信的马卒,向着襄城方向落荒而去……

    秦二世二年十一月十三日,咸阳宫。

    公子婴终于回到了咸阳,进宫参见皇帝。

    公子婴受封辅王,因此在本书中应该改称辅王婴。但历史上,公子婴作为秦三世,即位只有四十几日就成了大秦的亡国之君,也算赫赫有名了,所以在书中描述时仍以“公子婴”称呼,只有在相关人等的话语中以“辅王”相称。同样,对公子将闾、公子高等,也都沿用这一方式。

    公子婴一进大殿,就走到丹陛前行正式拜礼:“臣婴,拜见陛下。臣陋质无才,谢陛下错爱封赐王爵,臣感铭在怀,身心战栗。”

    胡亥刚开始有点惊讶,没见过这位爷这么激动过啊,转念一想也就释然了。公子婴一向活在他老爹,就是秦始皇的同父异母弟长安君成蟜反叛的阴影中,直到此番协助胡亥回归重登地位后被小皇帝毫无疑虑的予以重用,所有朝堂秘闻皆可与闻,才算挺直了腰杆不再活在若有若无的恐惧中。现在皇帝直接封赐王爵,就更加使他的地位得到了稳固,至少其父对其造成的影响被彻底消除了。

    “皇兄免礼。”胡亥微微一笑:“至亲封王,也是常理,何况皇兄与将闾此番都为大秦立下了大功绩,想臣子们也都无话可说。”

    公子婴又叩了个头,才站起来,接着又向皇帝一揖,才走到左手第一席案坐下,并向右手席案的陈平点了点头。

    陈平没有这么随意,而是向公子婴行了一个正揖礼:“臣平,参见王上。”

    “上卿无需如此多礼。”公子婴微微颌首,他可知道这个上卿在皇帝心中的份量不低于自己,甚至还高于自己,但爵位的差异,又让他不能给陈平还礼。

    陈平笑笑,重新坐好。

    “皇兄已然为王,可还愿否做我的郎中令呢?这个小小的职位似乎不应该由一位王来承担啊。”胡亥突然有点头疼。

    “陛下,”公子婴情真意切的说:“臣的一切都是陛下赐予的,陛下就算要臣只做一个站殿武士,臣也甘之如饴。臣说一句不敬之语,臣任郎中令以来,乃是臣此生最快意的岁月了。”

    “那好吧,陈平假郎中令这些时日,也是累坏了,郎中令就仍由皇兄任之。上卿一会与皇兄交接。现在,”胡亥看着陈平:“今日有什么消息?”

    “陛下,邓说降军已经清点完毕,季鸠所领破阵有功之卒共四千六百四十八人,均提爵公士,编入秦锐。此番邓说降卒共有一万五千一百六十七人,伤亡不可用者二千三百七十三人,随邓说逃往襄城者一百三十五人。今晨的得到最新消息是,都尉翳与长史欣合兵,以都尉翳为主,长史欣为副,加上季鸠之卒共约十一万五千,已将许县围住,正在组装制作攻城具。许县城墙不过五丈许,都尉翳奏称,五日可下。”

    胡亥嘬了嘬牙花子:“一万五,有点少啊。”

    陈平满脸含笑:“陛下忘了还有立功的四千多呢,加一起可就两万人了。对了陛下,季鸠不想入秦锐领军,想要继续去做细作,跟随他的那五个千人将也愿继续跟随。”

    “哦?”胡亥眉毛一挑,“以他的功劳,可提爵二等,外加一个军侯的位置,还不愿意?”

    “都尉翳的意思是季鸠可胜任校尉,但这样他也还是想去继续做细作。他说以他在邓说军的资历,去投任何一支义军都会获得不低的位置。”

    “问题在于,邓说逃走了,所以季鸠阵前反叛之事也就会被传扬开,恐怕将成所有义军们的公敌。”胡亥担心的说。

    陈平倒没啥担心:“陛下,臣认为季鸠既然愿意冒险而为,倒也不是没有办法。让风影阁在陈郡散布传言,指邓说遭此大败,为推责而说季鸠反叛,邓说逃走时带出者均为其亲卫,少数本欲突围报信的人并没有看到季鸠毁阵而出。不过若是允可季鸠再为细作,需要把这些风险向其说明。”

    “那就如此处理吧,”胡亥眼珠一转,“让季鸠去留县先投宁君,入景驹军,正好加强景驹军中的力量。他想要带什么人都可以,如果邓说军中有可靠的卒长、亲卫等,也可一起带去。”

    “臣奉诏。”

    此事说完,胡亥转脸对公子婴说:“皇兄带了两万守霍邑的齐地刑徒军回来?”

    “陛下,霍邑守军是三万北疆军和三万刑徒的混编,臣秉承陛下之意,刻意融合两军之卒之间的关系,所以现在这些刑徒至少在守城方面已经磨练出来了。臣留一万齐徒与公孙羽带去的一万秦锐共同守御霍邑,秦锐多半为徒,所以他们融合起来更容易。”

    “公孙羽带去霍邑的一万秦锐是从蓝田大营抽出的,所以你这两万人都留在蓝田大营吧,这样蓝田大营就有五万新中尉军。”

    胡亥突然想起一事:“皇兄,上卿,不知是否有客卿贾的消息?如果陆贾能够从百越三郡带回超过五万的秦卒及秦夫,我意,将当初征召的奴生子释回。奴生子都是宗室贵胄或富户家奴,关中有危召之尚可,现关中之危已除,如不释回就会导致滋生不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