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秦笑观楚汉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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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一章 兵锋指陈胜

    眼瞅没几天就是正月,正月是春回之始,可即将到来的这个春天却不能给身处陈郡的陈胜王带来什么新希望。即将到来的、万物复苏的春天,所带来的是绝望:十万秦锐军已经从西、南、北三面靠近了陈郡,只留下东面没有秦人的踪影。陈郡内张楚王朝的大臣们和张楚军的官兵,都在用紧张备战的忙忙碌碌来压抑心中极度的恐惧。

    距离正月初一还有两天的这个清晨,成为了陈郡张楚军和张楚王陈胜噩梦开始的时候。在晨曦中,一队队秦锐军摆开阵势大水漫地一般的从远处席卷而来,从西、北、南三面发动了对陈县外围寨堡的进攻。

    陈县外各方向构筑的连环寨堡根本就没有真正建成,一共也只建了十几日的时间,堡寨的土墙都不完整,高度也不足一丈,结果就是西、北两面的连环寨堡被秦锐只一击就土崩瓦解,陈胜的寨堡成了秦锐的兵营。

    西面、北面和东面是陈胜预计秦军前来的主要方向,所以寨堡建设的效率还高些呢,至于南面不是张楚军认为的主攻方向,张楚军卒配备数量少得多,寨堡建设懈怠,以至连半人高的土墙都没筑成。

    从南面进攻的秦军全是马军,上万的战马拉出层层叠叠的黑线向寨堡冲过来,构筑和防守寨堡的军卒一见就魂飞魄散,不等战马跳进矮墙就已经只恨爷娘少生了几只脚,没命的向身后陈县逃去。而陈县城头上看到这一面是骑军,哪儿敢开城放入逃卒?再把秦骑放进来直接就彻底了。

    于是,南面寨堡与陈县城墙之间的三里空场就变成了修罗场,数千张楚逃卒没头苍蝇一般的乱撞着,秦骑则在其间纵横,闪亮的矛戟和刀剑拖起一团团的红色惨雾,片刻间尸横遍野。只有少量军卒逃到了城西和城东,被城上放下的大箩筐吊了上去。

    南面的秦骑收割了一阵也退回半截子寨堡内,三面秦军都借助寨堡安营扎寨,虎视眈眈的围着陈县。北面大营中竖起帅纛,上面斗大的一个“章”字篆书迎风飘荡。

    在最初的慌乱之后,陈郡内的情绪渐渐稳定了下来。陈胜、蔡赐、张贺围着四城转了一圈,从竖起的营帐数量粗略估计着秦军的规模。

    北面显然是秦军的主力,约有五万人左右,西面则大约三万人,这两面基本都是步卒,南面的骑军大约两万。

    “王上,”蔡赐拧着眉头想了一阵,“十万秦军围城,采用围三阙一的方式,留出了东面不攻,东面的寨堡也还在我等手中。如果大王决意坚守城池,城内现有八万多军卒面对十万攻城者,是完全能够守住的。只是现在在王都的外围只有东面的将军(吕)臣是一支援军,其他方向上,大将军(项)梁距离王都千里之遥,南阳将军(宋)留也相距超过六百里。将军臣在城父是为大王向东而保留的军力,如果用其回援王都,则一旦秦军增加兵力四面围城,这支援军的作用就完全没有了。因此现在可以说,王都几乎是完全孤立无援的。”

    “上柱国的意思是?”陈胜被蔡赐所描绘的“美好”前景吓住了,如果四面秦军合围,就算陈县有足够的兵力和足够的粮秣辎重,但孤立无援的滋味可不好受,完全看不到未来。眼下秦军只有十万,可他清楚整个秦锐有二十多万,如果秦人攻城不下,肯定会不断增兵。

    “与秦决战!”蔡赐一咬牙,“与其困守孤城等死,不如趁秦军现在兵力尚不多,和其倾力一战。如果战胜自不必说,如果无法战胜,大王也可暂且放弃王都,直接往东向大将军梁靠拢,确保大王安全。”

    “上柱国,如果与秦人决战,采用何种方略?”

    “现在王都三面受敌,西北两面秦人皆为步卒,如果大王向东突围,步卒难于追赶。然而南面秦军为马军,一旦大王东进,马军既可以沿路骚扰阻滞王师,也可快速行至王师之前列阵相阻。臣的方略是,王都内留三万卒,其中两万布于西北两侧城上守御,抵抗秦人攻城,一万卒与大王列于城东门内,大王可诏令将军臣即刻引军向西,在王都东侧二到三舍(六十到九十秦里)处接应大王。”

    蔡赐看了看陈胜,发现他很专注的正在等着自己的后文,于是继续说:“臣与将军贺,引军五万城南列阵向秦人马军进攻。马军在战阵前并无优势,秦人也只能下马列阵对抗,以五万对两万,马军手中无床弩等重兵器,所以最具将其击溃的可能。若胜,必极大提升士气,乘胜即可再向西面秦军进攻。若能击溃西南两侧秦军,单凭北面五万秦军已经无法攻城,只能等待增兵。这时再急传大王诏令,让南阳将军留和会稽大将军梁增援王都,王都可安。”

    蔡赐再次停下来看了看陈胜的脸色,发现一抹红晕正在爬上大王的面颊,显然这个前景还是比较美妙的。不过陈胜也不是傻瓜:“如若不能胜,寡人又当如何?”

    “万一不胜,”蔡赐为了安抚陈胜故意撇撇嘴,表明这种情况肯定不会出现:“臣与将军贺则尽力拖住南面秦军,使其不能跨马尾追大王。此时大王立即率东门内万卒东去,同时,守城的西北两万卒开城向北攻击秦军,拖住他们无法跟进追击。大王诏令将军臣西进时让其携带部分粮秣辎重,待与王师会合时供王师之用,这样大王所率王师能够轻装前行,只需一日就能与将军臣会合。”

    陈胜赞叹:“上柱国思虑周全,真寡人股肱。寡人立即向吕臣发出诏令让其尽速向王都靠陇,城内军兵调动,全委上柱国了。”

    “臣敢不为大王效死?”蔡赐立即向陈胜行礼,张贺在一边也咔的行了个军礼。

    蔡赐与张贺立即开始组织城内各营士卒调动,准备各种战阵对决兵械,挑选围护陈胜的“王师”。

    听蔡赐一席话后感到鼓舞不仅是陈胜,张贺的信心也更加强大起来,恨不能立即就出城与南面秦军一战,一鼓破敌。

    蔡赐对骑兵的分析是基于那时代没有高鞍马镫的现状而做,本是不错的。由于没有高鞍马镫,当时的骑兵主要用于侦察、骚扰以及快速阻截,真正对抗作战还需要下马列阵作为步兵使用。马上的弯弓射箭只有匈奴、月氏等西北胡人可以做到,把从军农夫训练到那种程度需要的时间可就长了,基本也不会按那种方式长期训练。

    可是,现在的秦锐骑军不但有高桥马鞍和马镫,还有圆盾和双骑弩加四短矛,再加上“胡亥指导”的凿穿战术,蔡赐与张贺与秦对战的结局,已经基本没什么悬念。

    科技就是战斗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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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咸阳宫。

    胡亥晃晃悠悠的在宫内殿外踱着步子,身后是襄姬的宫院,他刚刚从那里出来,晃晃悠悠的正准备回正殿,当然还有一些内侍和甲卫跟着。

    明日就是春回之初的正月初一了,胡亥自然又安排了一场皇宫内的“与民同乐”,当然是与臣同乐,“民”们也进不了宫。除了醇酒,还有这些日子不断按记忆回想“开发”出的新菜肴,当然以襄姬为领舞的拉丁风舞蹈也是必不可少的。

    刚刚去“验收”了一下襄姬最终确定的舞蹈,感觉很满意,估计又能像上次在众臣面前的肚皮舞一样让他们神魂颠倒。高兴之余抱着襄姬一番上下其手,本想直接就地正法,却有寺人来报说上卿候驾,想想青天白日的总会有些政务之类的事情,就和襄姬约定月升时分。

    虽然咱们这位胡亥拥有咸阳的大批宫室,可一方面他为示简朴将大多宫室或封存或交给军政当了办公室,另一方面秦人所建宫殿具有最突出的特点就是“大”,然而相对于楚国那样南方的国度所具备的精细与华贵,秦宫是完全比不上的。

    大,开阔,古拙,是大秦皇宫的主基调,就连金色都用得不多,基本色调以黑白为主,包括宫中宫人、宫妃的服饰,也未有很鲜明的色彩,当然这也是受限于那个时代的技术水平所致。所以单从审美角度说,胡亥每天面对的景色实在是单调。

    出宫微服私游不能次数太多,因为搞一次的动静太大,甲卫要贴身带着十几二十个,其他剩余甲卫和部分盾卫要扮做路人散布周边,锐卫和郎中骑郎五、六百人则跨马在数百步外驻扎,随时可快速支援护驾……胡亥想想都累。过去看史书说,皇帝蹲的是金色牢笼,现在切身感受。

    晃晃悠悠的胡亥,带着不爽的心态,晃悠进了大殿。

    “陛下,大将军邯奏报,其领秦锐已经围困陈县。”陈平目光随着向丹陛上走着的皇帝,上奏道。

    “哦?”胡亥走到御案后,一边坐下一边用眼扫了一下平摊开的奏简,“兵力对比如何?”

    “大将军邯亲率步卒八万和骑卒二万,共十万。”陈平见皇帝坐下拿起奏简开看,自己也坐了下来。“根据听风阁细作所报,陈县内有张楚军卒不足九万,东面城父有吕臣所率张楚军三万。”

    胡亥大致把章邯通过快传递来的奏简看了一遍:“我记得孙子兵法有云,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分之,敌则能战之,少则能逃之,不若则能避之,章邯只带十万卒,就要攻击陈县内的九万卒,这个攻城的难度不小啊。而且城父还有三万卒,在章邯攻城的时候突然从背后杀出,也是个不小的威胁。”

    陈平笑了:“陛下应该记得,大将军邯带着六万卒,就把魏齐联军十三万击溃。现在以十万对九万,已经是高看张楚军了。陈胜如果出城列阵对战,恐怕会比周市和田儋败得更惨。不出城而固守城池,他除了城父的吕臣外,基本是孤立无援的。吕臣还要为他保持向东逃逸的通路,所以不太会从秦锐后方夹击。即使会,想大将军邯也必有对策。”

    胡亥点点头:“战场是由将军们去把握的,我想的就是把陈胜赶向东,让他和项梁去内讧,只要章邯能做到这个就行。”

    “臣判断,如果城父吕臣开始向陈县靠拢,那么陈胜就极有可能想要东逃。”陈平说,“大将军奏表中提到准备用五日组装攻城的床弩和投石机,并且带有大量轻油。用火攻配合踏橛箭和云梯,相信陈胜坚持不了多久。现已近初冬,再晚一些向东逃亡时就会很寒冷,道路也不易行,所以臣认为在一个月内就能看到结果。”

    “如果陈胜坚持守城呢?你们对我的火攻之法就这么有信心?”

    陈平微笑着一拱手:“陛下让匠师台所制投石机可在守城军箭程之外操作,这样攻城能够减少大量的士卒伤亡。虽然单以守城论,无需精兵,不畏死即可,可整天被陛下的投石机和床弩轰击,烟熏火燎的,心里的恐惧感最终会彻底拖垮士气。围三阙一,即使陈胜坚持不逃,他手下的将军们不逃,也难以约束那些千将、卒长或者两司马不逃。在陈县弹丸之地坚持着,己方没有援军而秦锐还有半数未至,根本看不到希望。这种情形,臣认为他们会逃的。”

    “好吧,那我们就只管等待结果。”

    两人正说着,内侍报张苍候驾。

    “陛下,臣只有一事奏禀,”张苍进来后没有坐下,直接站着施礼后说:“千里镜又造出了十三具,现有的水晶已经用尽。”

    “勘察水晶矿藏的事情如何?”胡亥问。

    “还没找到品质纯净到能做千里镜的矿洞。”

    “那就暂停制作,一面继续寻找矿藏,一面也看看西域胡商能不能有所售。已制成的,为武关道两个关隘各赐一具,潼关和函谷关各赐一具,霍邑赐一具,秦锐赐发几具给杨熊、赵贲、公叔起等将军,剩下的先留在宫中。对了,”胡亥突然想起了什么,“去跟姚贾说,给代国暗送两具去,他们若要防范北胡,还是用得上的,不过只能在北边用。还有,明日的大宴准备的如何了?”

    二世二年正月初一。

    咸阳宫陈花结彩(大白天的就不张灯了),虽然冬末春初,天气仍然寒凉,但咸阳宫内依旧如八月秋日一般,在主殿前的广场上搭起大棚,只是将所覆织物由白色丝帛改成了黑色细麻,多吸收点儿热量。内外三层席案依旧二百席,设舞蹈木台,丝弦声中,乐女于台上作越舞,长袖飘飘。

    皇帝携后妃而坐,群臣落座后,席案上一道道新奇菜肴如流水席一样不断奉上。

    大臣们虽然最近数月于章台街上的食肆、女闾中已经吃到了很多从未尝过的美食,但今天宴席所上的又是以往没有见过的。过去吃个饭要动刀切肉大啖,现在这些菜品完全不像以前那么粗豪,精致、好看,色香味俱佳,完全用箸食用,使粗犷风气的秦宫内显现出比楚国还要细腻的饮食格调。

    除了美食乐舞,从咸阳宫门一直到宴席棚广场间一个一个的大瓮中的花花草草,和一路的绸缎彩架,与垂吊在棚边的黑麻形成对照,不但不突兀,反而由于黑色的反衬,让外面的花草和彩帛显得更为艳丽,丝毫没有春色未至前的萧条感觉。

    美食、美景,虽然八月大宴时的咸阳宫广场也是这般装扮,但那是叶仍绿花还红的秋日,而现在冬末叶落花谢时依旧如此,尤其大瓮里都是鲜花鲜草,就显出二世皇帝的奢靡了。

    始皇帝每年也会有数次大宴群臣,却无鲜花彩绸和如此各色多变的菜肴,乐女之舞也都是楚风赵尚,秦始皇的王者霸气也会让诸臣惕惧不敢放怀。

    二世皇帝则不同,闲散安逸,开宴前即命宫侍宣布,允准群臣可自由离席相互敬酒,把一个大宴弄成了像西方的鸡尾酒会一般。八月宴会时皇帝就允许这种方式了,当时大臣们还不适应,只有少数人离席敬酒,看皇帝的意思还有点无奈。此番为第二次,都已经能放得开了。除了皇帝主席面向舞台的通道无人敢停留遮挡皇帝观舞视线外,三侧席案后面都有一丛丛的人站着在一起闲谈。

    当然还有部分很古板严谨的大臣对此依旧皱着眉头,面露不悦之意,觉得这是君前无礼,胆大的甚至腹诽皇帝,堕了大秦的威严。只是,也就是腹诽吧,一直传言那支攻打函谷关的周文叛军都给坑杀了十多万,坑俘这种事情没有皇帝的首肯是不可能做的,所以别看小皇帝现在懒懒散散不讲君前礼仪,这要杀起人来依旧是赢姓风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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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章邯的眼中,没有鲜花美酒佳肴彩绸,只有遍地枯黄的草叶草梗和数里外陈县土色的城墙。

    他站在张楚军所构筑的半截子寨堡墙边,用望远镜观察着陈县城头情况。身后的五万士卒中,在面向陈县方向布置了两万人防御,一万人休整,两万人去周边伐木或者拆房子的大梁,用来制作投石机、床弩和云梯。西边三万秦锐由桓范统领,其中也有一万卒在协助制作攻城器具。南面是赵贲率领的两万骑军,没有进行攻城部署,只需要他们堵住陈胜南逃,并在陈胜东逃时跟上,沿途骚扰惊吓,让陈胜跑得再快些。

    公叔起从后营的远处骑马而至,距章邯十步下马。章邯听到动静放下望远镜回身:“将军起,制作攻城器械有什么问题吗?”

    公叔起行了一个军礼:“属将已经布置下去了,确实存在一些麻烦,这边的林木被张楚军砍伐过,用于投石机的大木不太易寻。属将担心大将军所令五日制备器械会做不完。”

    “不着急,”章邯咧嘴现出一个略带讥讽的笑容,“五日不够,就用十日,现在难受的不是我等。陛下诏令只是要将其赶出陈郡,并未给出日期限制,本将军也很想看看张楚王的耐心如何。五日后,就算只制出了一架投石机,也可以推到城下先让张楚军领略领略。”

    公叔起也笑了,随即想到一个问题:“大将军,此番至此,所携的轻油只够攻击十日,如果张楚军固守不溃不逃……”

    “无妨,”章邯说道:“张楚军不逃,我等就坚持攻城,虽气候寒凉,攻城不易,然守城更不易。必要时对现有军卒进行轮换休整,保持士气。至于轻油等辎重粮秣,三川郡已有囤积,可由荥阳经鸿沟补给,在投石机准备妥当开始使用时就传讯启运,保持供给不断。”

    章邯看着公叔起又说道:“照着长期围困和攻城来打算,同样也照着减少军卒伤亡来打算,让张楚大王的绝望不断加深,直到崩溃出逃。”

    公叔起会心一笑:“谨遵大将军之令。”

    两人一起笑了起来。

    “报大将军。”一个传令亲卫打断了两人,“城南将军贲传讯,陈郡开南门,有军卒不断出城并组阵,有与城南骑军对战之意。”

    古时说将城池围得水泄不通,并不是一群军卒手拉手真的把城围上一圈围上多半圈什么的,水都流不过去。

    实际上是,无论在城的哪一侧围城,一般是通过扎起连营构成阻挡,一旦有城内的敌人突围或者城外敌人向城内增援,都只能闯营而过。兵营因为有木栅、土垒等,一旦被攻自会组织军卒防守,并在营内留有后备机动军,随时增援吃紧的地方,所以敌人很难通过。

    另外也有在一侧围城军扎下数个营盘的方式,两营之间留出相距一箭之地或半箭之地的通道。敌人想要冲过去先要受到两侧营中箭矢的火力打击封锁,然后两营中还会组织士卒出营列阵阻截。

    章邯在陈县三面由于直接利用张楚军的半截子寨堡当兵营,所以就依着寨堡的形制,采用的多为连营模式,但在北与西、西与南的营盘之间还是有很大空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