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了伞，苟玉玉才打量起王牙婆的宅子，二进的院子，青石板铺了路，比她买的房子要大上一百多平。

    往四周一看，院子里空空荡荡没什么装饰，倒座房隔了好几间屋子，朝北又狭小的窗户采光并不好，隐约看见屋子里有好几个人，高矮胖瘦都有，年龄也不尽相同。

    这些，应该就是牙婆手里的“货物”了。

    招待人坐下，王婆很快提了人出来：

    打头的是个中年妇人，面容苍老，手上都是老茧，指甲缝里还残留着辛苦耕作后的黄泥，一双眼睛肿得老大，想必是听说丈夫没了的消息哭了好几天，后面跟着她的三个孩子。

    “玉小姐，这便是她们一家四口，虽然瘦了些看起来不健壮，但都能干活，”王婆随手一指，“那两个小子，如今都十三了，正是做书童的好年纪。”

    被指着的两个小子早已麻木，从被卖的那一刻起，就被抽干了精气神，这几天在各个牙婆手里转了一圈，见过许多买家但都没被选上，如今只不过是重复一遍流程罢了。他们怎么也想不到，作为父亲，居然能做出卖儿卖女的事情来，母亲从来也不争气，到现在还在为那个该死的赌徒伤心。

    “那个妇人，姓杜，也是侍弄庄稼的一把好手，还有些灶台上的功夫。旁边那个是她女儿，在大户人家伺候过，有些装扮的手艺。”

    年轻女子身上还带着新伤，穿着一身深蓝色细棉衣裳，显然是临时从府中被骗出去的。满眼愤恨地盯着王婆，显然是受了些苦头，看着一旁还在抽抽噎噎、老实巴交的娘，气她没本事又糊涂，恨她一根筋又懦弱，事到如今还在为那家伙伤心。

    见这次的买主是两位年轻的公子小姐，公子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是微微勾起嘴角侧头听着王婆的推销。倒是那位年龄尚小的小姐，紧抿嘴唇，眉目间似有动容，看到自己的伤更是不忍直视，许翠便知道，这是位宽厚的主家。

    待到王婆话毕，许翠双眼含泪，跪地叩头：“求求公子小姐将我们一家都买了去吧，如今父亲新殇，再不要使奴婢一家分离了！乡下人命贱，不值当几个钱的，求小姐发发善心，都买了去吧！奴婢一家必定勤勉做事，报答小姐的大恩大德……”

    顷刻间，一家四口都叩起了头，屋内哭嚎不断，苟玉玉差点被吓得跳起来，求助地看着大哥，希望能将人全买下来。

    元天算无奈，他自然是看出许翠的小心思了，不是什么见不得光的想法，只是这样被人高高架起下不来台实在让他不乐意。向王婆告了罪，拉着小妹站到廊下，遥遥一指：“小妹，你看那房间里。”

    倒座房狭小的窗口，挤着好几颗头，有麻木有期盼，透过来许多眼神，目光灼热，苟玉玉承受不住，只得别开眼睛。

    “小妹，这世间的残酷不止在于战争，还有许多其他的，有的人生来便是锦衣玉食，有的人却食不果腹，贱的乞求贵的，下位的人希望上位的人高抬贵手，那样多的人都很可怜，咱们只是普通的稍微富裕的人家，原也只打算要两个人，我看就买那妇人和其中一个孩子，足够了。”

    苟玉玉知道大哥说得对，这里不是新世纪，这里是大周朝德庆十五年，人命如草芥，无休止的善心是索命的绳套！

    “大…大哥，能不能，能不能救他们一次，你说的我都知道，只是这一次，就当是最后一次吧。”泪盈于眶，苟玉玉牵着大哥的衣角，哀求道。

    摸摸小妹柔软的头发，元天算无奈妥协，毕竟是个涉世未深的小姑娘，哪里能要求她面面俱到事事周全呢。

    拿着身契，去官府备了案，四个人加一起也不过三十两银子，还不如城东一个茅厕贵。

    带着人回到家，二哥已经买好了午饭，正准备出门找人。见小妹后头跟着脏兮兮的几个人，孟定钰便明白这是小妹买的下人，只是似乎多了些。

    苟玉玉给她们在倒座房安排了房间，可比在王婆那里住的好得多，两人一间房，有床有被褥，等午饭后再去买点布给她们做衣服，现今先叫她们把自己拾掇干净。

    孟定钰挑了挑眉，看向他俩，无声询问着这是怎么回事。

    “二哥，你看，那两个男孩，大的叫许钱，小的叫许财，你和大哥正好一人一个书童，我这里就留着许翠，他们的母亲就忙厨房的事，顺便种种菜，他们一家人正好够呢。”

    看她避重就轻地回答着，孟定钰也没说什么，转头聊起了他今天的收获：“今日我去镖局找了份送镖的活，就是城北的虎运镖局，我想着镖局走南闯北，消息灵通，等以后有机会往原州探探情况，看看原州是否也有什么变化。”其实更多的，他是想去武宗看看父亲和未出嫁的姐姐，同时阻止姐姐惨死。一想到当年姐姐无辜枉死，不由狠狠咬了咬牙，这一次，我一定可以改变许多事情！

    吃完饭，苟玉玉给了大哥银钱去买药，带着二哥直冲布庄，又接连逛了好几个铺子。

    小妹着急忙慌的样子逗笑了他，元天算摇了摇头，去药铺拿了不少跌打药，又捡了些滋补药准备熬给小妹补身体。

    回家时天色还早，小妹和二弟还没回来，元天算拿着跌打药递给许翠，“这是小妹托我给你们买的药，涂抹在淤青处，重手揉散，用个三两天也就好了。”

    低头称是，许翠正准备接过，元天算话风一转：“我家小妹年少懵懂，不知人心险恶，今日你使计让小妹留下你一家，我便容你一次。他日若背主求荣，即是你全家丧命之时！”语气阴狠，全然不像之前的翩翩公子。

    慌乱地抬头，望见他眼里的打量与思索，许翠抬手磕头：“大少爷，奴婢一家受小姐恩惠才得以活命，小姐的好，奴婢千世万世都会铭记在心，永不敢忘也永远不会背叛！”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许翠立誓：“若有违背，必叫奴婢一家厄运缠身，永世不得超生！”

    “哼，好了，倒也不必千世万世，这一世好好记着就行，还有，管好你两个弟弟和你的母亲，不要叫他们做了错事而不自知，忠心两个字可得好好揣摩，也不要给家里惹上什么麻烦。”意味深长地抛下句话，将药往桌子上一放，元天算走了出去。

    大少爷这意思是，府内以照顾好小姐为重？

    摩挲着药瓶，许翠分析着大少爷的话，忠心二字最是要紧，娘和弟弟性情软弱见识稀少，往后怕是要好好规劝着，如今可不再是自由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