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等她说话，旁边蹲着的许财像是被点燃引信的炸药，“噌”的一下站起来，大吼：“爹爹爹！你就知道那个混蛋！咱们已经被卖了！被卖了你懂吗！是那个混蛋亲手卖的！他亲自签的契！”

    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十三岁的少年再也忍不住，将内心苦痛喷涌而出，剖开血淋淋的心，放在另一个同样遭受苦难的中年女人面前，而这个女人，正是他的母亲。

    “那个混蛋欠了赌债，活该被打死！他活该！”喉头滚动，有几丝血腥翻涌，热泪滚滚而下，“元府买了我们，我们就该感恩，若不是玉小姐，我们怎么过得上这有衣穿、有饱饭的日子！你睁开你的眼睛看看！现在住的，再不是以前漏雨的破房子，穿的也不是以前连补丁都打不起的破衣裳！”

    许财向着母亲走近，扯着衣襟给她看，针脚细密的布衣，映着灶膛里的火光，像是跳动的朱槿，使少年满面泪光也显得温柔。

    很快，这种温柔便被打破，耳边传来的是少年一声高过一声的质问：“你为什么不能看看呢？这些东西……这些东西有一天居然用在我们身上！元府足够仁厚了！可娘啊！娘啊！你为什么，为什么偏偏要让我回到过去的苦日子里！你有三个孩子啊！为什么只看得到那个畜牲不如的东西！”

    杜姨从灶台后头走出来，伸着手想抱抱她泣不成声的儿子，却见儿子转身抱住一旁无声流泪的女儿。

    许财扭头不愿意见母亲的脸，哑着嗓子喃喃自语：“我不要过以前的生活了，我不想再挨打受饿了，我不愿意了，不愿意了……”

    许翠瞧着母亲伸出来的僵直的手，手上满是老茧，胳膊上还有以前父亲殴打留下的伤疤，面前依旧是那张看了十九年的熟悉面孔，却突然像是有了那个赌棍的影子，一样的阴冷愚蠢。

    “娘，小姐对我们足够包容了，卖身契一签，我们就是奴隶了！是天生就该低人一等、遭人差使的奴隶！你太不知足了，小姐是主子，她说什么我们照做就是，这才是咱们奴隶该做的！往后你只管做活，我们兄妹三个的事用不着你管！”

    许钱不知什么时候也来了，抱着银子默默倚在门旁。

    杜姨看见他，很想他为自己说一句话，“大头，不是这样的，娘只是心……”

    “娘，锅里的饭快煮好了，去看看吧。”许钱面上很平静，仿佛看不见这乱糟糟的局面，安静地带走大姐和二头。

    回到房间，给姐姐弟弟打了水洗漱，见二人情绪平复地差不多，缓缓开口：“娘这人拎不清，以前爹在时就是那样，但往后这样可不行，咱们仨人可要好好看着，免得哪天她又犯糊涂说些不中听的话，得罪主子。”

    许翠点点头，许财也“嗯”了一声。

    许钱又道：“还有一件事，”将银票、银锭都摆在桌面上，“这些都是小姐给的，银票用来买粮，其余的都是准备在路上花用的，这银票放包袱里我不放心，姐，你给我在中衣里缝个暗袋，四面封死，等买粮那天我再拿出来。”

    姐弟俩哪里见过这么多钱，许财稀罕地摸了摸银锭，又拿起一张银票对着光观察，许翠倒是很快回了神，应道：“行，你把衣服拿来，我回屋拿了针线布料给你缝。”

    等许翠再回来，许财终于放下手里的银票，建议道：“哥，也不能都放在一处，要多缝几处，还得用油纸包一下，万一被汗浸湿了呢？”

    “二头说的有理，你再看看有没有其他地方能藏钱的，姐都给你缝上。”

    厨房的争吵苟玉玉不是不知道，说到底也是杜姨的错，不管他们是不是卖身为奴，哪怕只是到家里做短工，那些话也不是她该说的，更何况杜姨还日日念着丈夫的“好”，叫三个孩子不堪其扰，终于有了爆发的这一天。

    算了算了，清官难断家务事，我还是去盘盘家里的帐吧。

    这样想着，苟玉玉进了内室。

    第二天一大早，苟玉玉艰难从床上爬起来为许钱送行，睡眼惺忪地也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场面话，等人出发后，又回屋睡了个回笼觉，再醒来只记得许钱小腿上像是缠了不少布，活生生粗了两圈……

    “这位便是元府管事吧，快请进快请进，来得这样早怕是未进早食吧？正好，一起用个饭，咱们等卯时一刻准时出发。”

    许力是虎运镖局里数一数二的能说会道，脑子活又机灵，只是没有胡镖头那么稳重，所以很多时候只是作为副手帮着镖头做事。上次阮府那单生意红奴带走了镖局里一大半好手，是以终于轮到他带着镖队出行，可不得好好表现表现。

    许钱红着脸想要拒绝，但许力动作很快，三两下带着人在饭桌旁坐下，又给添了粥拿了馍，许钱只得慢慢吃着，时不时回答几个问题。

    “不知道该怎么称呼您呢？”看出许钱的拘谨，许力笑容亲切地询问着。

    “俺……俺不是管事，是元府的……下、下人，叫许钱。”除了家人，许钱很少和人面对面交谈，面上一阵阵发烫，耳根子也红透了。

    “哎呀可巧了，我也姓许，咱们是本家呢。我爷爷那辈从青云村来到府城，辛苦了一辈子终于在府城扎了根，打小我就跟着爷爷天南海北地转，许小兄弟放心，咱们这次肯定顺顺利利地把粮买回来！”

    “俺也是青云村的人，说不定俺们还是亲戚呢。”咽下白粥，许钱很是开心，青云村的人七拐八拐地都有点亲戚关系，这次出镖和老乡一起那是再好不过了。

    “是呀，那这样好不？以后你就管我叫一声许叔，也免得一路上生分，咋样？”许力见这情况，赶忙拉近二人的关系，关系好了以后路上才能少些麻烦。

    “行，许叔。”

    “好！别光喝粥啊，来点儿这个泡菜，可爽口了，出了并州泡菜可不多见了。”豪爽地夹了一大筷子过去，许力看了看天色，准备过会儿去看看其他人到齐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