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梦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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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阮府小厮

    阮府来的是个瘦瘦巴巴的小子,眉毛生得很浓,偏偏说话的时候表情又很丰富,两道黑眉像是灵活的虫子,左拐右曲,很难不吸引别人的目光。

    生性内敛的许钱不自在地挪远了些,一来是避免大家伙的目光不经意间落在他身上,二来也是为了远离口若悬河的余天龙嘴里不时喷出的唾沫星子。

    余天龙,也就是阮府小厮,和镖师们聊的火热,从家长里短聊到各地特色,中间还停下来喝了几口茶水。他来的迟,许力清点好人数马匹准备出发的时候他刚好到,坐上马车也没闲着,撩开帘子就和众人聊了起来。

    一整个队伍里,除了他和许钱都会骑马,当然,也不是所有镖师都有马骑,大部分人还是靠脚行走,毕竟马可是镖局里的宝贝,回程还得靠它们拉粮食呢,这会儿可不能累着它,也就因为余天龙和许力不会骑马镖局才特意拨了辆马车出来,还配了镖师驾马。

    过了许久,余天龙才放下帘子和许钱攀谈起来:“许兄弟,来前我家小姐交代过,一路上都听你的,不知道咱们是先去哪里?如何行事?”

    余天龙问得直接,语气热烈,很是兴奋。

    许钱轻轻吐了一口气,虽然这些问题的答案已经在他脑子里过了数遍,但不免还是有些磕巴:“咱们……咱们从府城北边城门出去,先去冀州,再去冀州与原州、金州相接的地方逛一圈,最后从随州回来。”话说出来,许钱也放松不少,继续道:“一路上,咱们就主要收稻米和麦子,俺家小姐说若有其他杂粮也收一些。”

    余天龙点点头,“嗯,算下来这一趟也就二十来天,若是脚程快些,二十日也是可以的。”

    “是,小姐也说能快些就快些,免得时间长了遭歹人注意。”眉眼微垂,许钱心中倒是有了一丝思量,小姐虽然爱买东西,但花销有限,此次采买来的突然又意外,和小姐往常行事大相径庭,其中怕是有不可说的缘由。

    思及此,许钱给了余天龙一张银票,托他帮忙拿着,日后怕是需要兵分两路去收购粮食。

    余天龙为人果然爽快,二话不说接了过去,拍着胸脯保证:“许兄弟你放心,咱也是村里长大的,粮价那是门儿清,好粮就逃不过咱这双眼!”哈哈笑着,顺带把银票塞进里衣妥善保管。“话说回来,许兄弟看起来年龄尚小,怕是不足十五吧?”

    “是,今年虚岁十四。”

    “哈哈,咱今年十六啦,没牵没挂的,孤儿一个,遇到元府采买下人才从牙婆那档口出来,撞了大运咯!”余天龙说起被买卖的事情半点不遮掩,反而很开心被人买下,过上正常人的生活。

    “那……那俺叫你天龙哥咋样?总叫许兄弟俺听着有点别扭。”许钱不想总听着【许兄弟】这个称呼,便也学着许力之前套近乎的做法,先在称呼上下功夫。

    “行,那没问题。那咱叫你什么?许弟?钱弟?”

    “俺家里人都叫俺大头,天龙哥管俺叫大头就成。”

    ……

    早上许钱离家早,送完行后苟玉玉倒是睡得香,杜姨在房里辗转反侧怎么都睡不着,许翠也被母亲轻轻浅浅的叹息声吵得不行。昨天晚上,两母女罕见地没有说一句话,杜姨心里埋怨女儿不为她说话,许翠恼怒母亲不知分寸甚至得寸进尺,两人同住一屋却各怀心事。

    “翠翠,你给你弟的衣裳都收拾好了吗?可别在路上缺衣少食再病了,荒郊野外的到哪里去找医馆……”杜姨终于忍不住开了口,“小姐也真是的,也不多给些时间准备,大头也不机灵,都不知道推脱。”瘪了瘪嘴,杜姨还是说出内心的不满。

    房间里没有点灯,光线昏暗,许翠看不清母亲的表情,想也知道,母亲怕是满脸愤慨。

    猛地坐起身,许翠尽力忍耐着压低声音:“咱们是下人!连二公子都能跟着镖队挣钱,大头凭什么不能!当初元府只准备买两个下人,若不是小姐心善,咱们一家子怎么可能被买下!大头二头年龄不大又不健壮,哪户人家愿意要?如今你却口口声声指责主家,是要咱们一家人都和我那赌鬼爹团聚吗?!”

    大力掀开被子,穿鞋下床,站在母亲床前,许翠管不得什么孝道,直直指着母亲,“若你真想咱们一家子去和爹团聚,天明我就去请示小姐将咱们四口人发卖到矿上做苦工!既不想过好日子,那就别过了!”

    许翠发了狠,声音凄厉,活像是地底爬上来的饿鬼,恨不得将眼前人生吞活剥。

    杜姨何曾见过女儿这副模样,当初她头胎生了女儿,扫了当家的兴,自觉对不起许家列祖列宗,天天看着当家的脸色过日子,小的时候女儿很少哭闹,大了后女儿也听话懂事,帮着分担活计照顾弟弟,哪怕当家的把她骗出来签了卖身契,许翠也没有对她这个做母亲的说过一句重话,如今居然想要拉着家里人去死吗?

    “翠翠,娘不是……”

    “若是还想安生过日子,便做好一个下人的本分!若是再对公子小姐不敬,那咱们一家就都去陪爹吧!”许翠毫不客气地打断母亲的话,无非又是一些“我不是我没有”的废话,实在是没必要再听了。

    “既然睡不着,娘你便去厨房和面做包子吧,小姐前儿就馋了,家里还有些笋干和猪肉,正好剁了和馅儿,我收拾会儿就来。”

    说罢,她转身收拾床铺,杜姨也不敢再说什么,顺从地去厨房准备,一如从前听相公命令的样子。

    垂着头,许翠停下手里的动作,几滴泪水极快地落入被子了,只留下几点并不明显的水渍,刚刚她的样子,像极了她从前做工那府上刻薄严厉的掌事姑姑,更像她那令人生厌的父亲,这些年,她忍着委屈和痛苦,在绝境里硬生生挖出一条生路,她尽力善良、大方、聪慧,和她所遇到的那些坏人都不一样,结果却被母亲逼得同那些人没有区别,或许从使苦肉计进入元府那刻起,纯粹天真的许翠就已经不在了,留下的只是那个有着赌棍卑劣血脉的、有手段有心计的许翠。

    自嘲一笑,作为元府奴婢的许翠也要好好活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