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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吃心(四)

    凝露宫。

    白狐卧在床上,两只眼睛空洞地望着床边的轻纱帷幔。

    她从来不想隐瞒自己是妖的事实,毕竟,她就是一只狐狸啊。狐狸很可爱,狐狸很漂亮,狐狸简直是世界上最完美的存在,为什么有人会不喜欢狐狸呢?

    做了人,就要有恩报恩,有仇报仇,幻化成人形之后,大王将它当作知己。大王知道她是一只狐狸,却还是宠爱自己,所以就算自己是一只狐狸,那又有什么关系?

    可是现在大王为什么要把她关在这里?

    “支呀”一声,门被推开了。

    光线刺得她眼睛生疼,微微眯了眼。

    一个高大的影子出现在光里。

    他还是那么的英俊,强悍,但当他走近的时候,她发现他还是憔悴了。

    “爱妃。”他低低唤了一声,声音沙哑,好似喉咙被砂石磨过一般。

    床上的毛裘里裹着雪白的美人,白发白眉,眉间有一点梅花花瓣一样的红印,她一双乌眸发亮,愣愣得看着坐在床边的男人。从这个角度看,只能看见他厚实的脊背。

    几天不见,他身上的煞气更重了。

    “还是......没用吗?”妲己起身,拢了拢雪白的皮毛,她的眼角微微发红。

    粗粝的手抚过少女细嫩的脸颊,他略微沉痛的闭上眼:“是上天在惩罚孤。”

    妲己用额头抵了抵他的额头,用鼻尖碰了碰他的鼻尖,双手环过子受宽阔的肩膀,在他身体的另一边相扣。她成人不久的时候学了很多安慰人的话,那时候真真是信手拈来,可后来,愈发觉得自己词不达意,就用这种方法安慰他。

    是因为自己忤逆了女娲娘娘的旨意,没有惩罚他,所以女娲娘娘自己惩罚她了吗?虽然为人不过几载,但有德报德,有冤报冤是它做狐狸的时候就明白的道理。可是,他这么难受是因为自己吗?如果他知道了,会怎么样呢?会怪罪自己吗?可话说回来,如果她真的照着女娲娘娘说的做,他不是会更难受吗。

    要怎么做?怎么做才能救他?

    如果说,留在他身边的代价是痛苦,她愿意付出。但她不愿意看他痛苦。她虽然是只狐狸,但比姜皇后更明白这个道理。她在乎的是那个会伤心会难过的子受,而不是那个统帅天下的帝王。

    群臣攻讦,即便是大王也难以抵挡。她听说,人间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一段感情要被所有人祝福,首先要被父母祝福。可是她遇到子受的时候,他和她已经没有父母了啊。这要怎么办呢?

    “为什么呢?为什么我们就不能得到祝福呢?为什么不能修成正果呢?”妲己一双眼睛出现了薄薄的水雾,她妖力高强,在妖界可以谁也不求,不必向任何人低头。可是她现在陷入了巨大的自我怀疑中,哪些臣子为什么不能放过她,哪怕一点点?如果他们见了自己,还是会不喜欢自己吗?

    纣王逗留了一阵,兀自离开,只是走得时候阴云密布,旁人大气都不敢出三分。

    “怎么样?”衍把玩着一把长刀,通体发黑,又黑得发亮。他现在明明是个病号,收着力道挥了两三下,就有种今晚就要去取谁狗命的架势来。

    牧戈双眉微微拧起,从鼻孔里长长得出了气,支着下巴,手里抓着一只狐毛笔轻轻转着,仿若沉思良久,终于恍然大悟道:“原来抓住男人的心要这样啊......”

    衍:?你到底去看了什么?

    在外面看着牧戈看完全程的成一捂着脸,作为衍的亲卫,他觉得自己有必要拉着牧戈走,牧戈非是不听,执意要留在那里观礼。他一个随行护卫也便离牧戈太远,只能站在牧戈身后,梗着脖子听大王和宠妃的交合的欢好之音,在心里说了一万遍臣罪该万死。这王女也太不靠谱了,连叔叔和婶婶都不放过!要不是衍公子力保,他万万不敢相信堂堂王女是这种德行。

    刀入鞘,牧戈也收起了胡思乱想的心,开始认真思考接下来的行动。

    “子受虽然看起来身强体壮,但是我看他印堂发黑,眉间有煞...”

    衍抬轻轻抬起眼皮看了牧戈一眼,嘴角流露出一丝笑意。

    牧戈没觉察出衍的笑,赶紧正色道:“好好好,我就是看他样子很不高兴,肯定是遇到了什么困难的事情...都这么心烦了,都不忘记做点少儿不宜的事情。”

    衍从床上起身,拿起手头的刀,低声道:“或许我们要找到她们的心。”

    “去哪里找。还有啊,王宫里有没有个藏书阁什么的,像我这种没玩过的,简直两眼一抹黑,再不补充点知识,指不定哪个副本里就小命不保了,你少了我也通不了关吧,还是说你能带飞啊!”牧戈枕着自己的小臂趴在桌子上,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地望着衍,牧戈的脸上最好看的就是这双眼睛,琥珀色中带着黑,睫毛浓密纤长,此刻一颤一颤地在脸上投出一片阴影。

    衍沉默了一会,像是在思考。

    “有。成一带你去吧。”

    “公子,明天大王要宴请群臣...和...妲己娘娘。”成一走进来禀报道。

    “好,你明天带她去藏书阁看看。”

    “可是您要赴宴?”成一担忧道,他从来护在衍的身侧,平日在行宫还好,可一旦场面乱起来,他作为左膀右臂不在衍的身侧,若是出什么岔子...况且现在盛传娘娘是个妖怪,大臣们的折子一个接着一个,即便身为王,也很难保证宴会一定平安结束。

    衍摆了摆手,示意成一好好休息。阳光下他的骨节分外苍白,苍白到几近透明。

    “你是不是贫血啊?”牧戈顺嘴问了一句。

    衍摇了摇头:“不会。”

    次日,衍穿着深褐色的公子袍服,头戴珠冠,挺拔雄伟,乍一看颇有天潢贵胄的气度。只是眉宇间多了些匪气,少了一些胸怀天下的慈悲。这样的人看着叫人觉得他是浴血沙场,杀伐决断的开国之君,而不是一个怀柔转合,执子捭阖的盛世明主。牧戈等着衍出门拜谒,也跟着成一径直往藏书阁走了。

    前朝的酒宴再怎样都该是皇后出面。现在直接带着宠妃登堂入室,那些顽固的老臣子已经直呼伤风败俗,用袖子遮住自己的眼睛,表示不忍直视。还有一些稍微年轻一些的,虽然嘴上窃窃私语,可这大好机会,一定得看看妲己的惊世美貌,毕竟机会难得。

    衍神色平常看着眼前一场闹剧,无喜无悲。

    酒色之气终究是掩住了大臣的拳拳之心,即便是有,也不能在众人兴致正高时如此扫兴。美酒美人,还有这金碧辉煌的宴会大厅,可谓乱花渐欲迷人眼。

    一众美人正在弹琴鼓瑟,纱裙飞舞,暗香浮动,情意绵绵,众人正陶醉在妙不可言的乐声中,哪成想一不速之客出现了。

    姜皇后带着一批宫人,大张旗鼓闯入了宴会厅。

    众人看,这还得了?

    中间的宫娥唱的弹的通通戛然而止,拢着衣衫给皇后行礼之后就落荒而逃,众大臣可谓丑态毕露。有些明明已经须发皆白,醉在温柔乡中,口涎四溢,连来人是谁都看不清;有些神志尚存,歪歪斜斜地起身,给王后行礼。姜后毫不掩饰自己眼底的嘲讽之色。

    只有二人,滴酒未进,神色清明,恭恭敬敬地给皇后行礼。一个是衍,还有一个是比干。

    “大胆妖妃,祸国殃民,还不快给我拿下!”姜王后怒气冲冲,宽袍大袖一挥,身后修士装扮的人蜂拥而上,这是妖,人人得而诛之,无论是在无人荒野中,还是众目睽睽的明堂上。

    “我看谁敢!”纣王的声音回响在大殿之上,中气十足,威压十足。

    “大王三思,狐妖媚主,趁着大王的心智还未被完全迷惑,请严惩狐妖!”比干字字句句可谓呕心沥血,其为国鞠躬尽瘁,此时就算忤逆犯上,他也在所不惜。昭昭日月,黎黎黔首,都在等着一个明君,而非一个沉溺酒色,执意要与狐妖结为爱侣的大王,无论是妲己是人是妖,这一番话他都不得不讲。他甚至庆幸妲己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狐妖,竟敢在他们的面前出现,这样一来,事情就更好办了。幸而王后贤明,他轻轻用赞许的眼光看向王后。现在他们是同一阵线的盟友,只要把狐妖逼走,一切都会好的。

    那些半醉不醉的臣子听见了狐妖一词,跟脑袋被针刺了一下似的,忽然清醒了,为彰显自己的正直忠良,也纷纷下跪道:“请大王严惩狐妖!”

    当然,还有些人仍旧醉着,不省人事,衍扫了一眼,为首的两个就是费仲、尤浑,此二人就是大力推动妲己入宫的始作俑者,此刻就是没醉,也绝不会自打自脸。

    子受被气得不行,捂着胸口,一只手指着殿下众人:“王后,比干,商容,你们为什么要跟孤过不去?为什么要跟孤过不去,啊?啊?啊?”

    他的手一会指着王后,一会指着比干,一会指着衍,一会又狠狠戳着自己的心窝。衍皱着眉,他发现这位叔太爷,不对劲。

    子受面色发灰,每每说一句,情绪激动半分,脸色就差上半分,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吸食他的魂魄,让一个活人,在众目睽睽之下变成了一个死人。

    若是刚刚子受的一席怒吼让堂下的人酒醒了七八分,那现在已经是十成十了。宴会厅一片死一般的寂静。姜后的脸上露出惊恐的神色,稍微清醒一点的人也觉察出事情不对了。

    这里有什么东西?能把一个活人的精气抽走一下子变成死人?

    妲己?不对,不对,她现在脸色苍白得像是一个要碎掉的瓷娃娃,虽然还是个人形,但已经前掌着地,伸着头,去往子受的脸上凑。

    姜王后惊恐的脸突然扭曲狰狞起来,怒目道:“是她,一定是她!抓住她!处死她!”

    她身后那些云中子的弟子刚刚被子受的情貌吓得发愣,不敢轻举妄动。这会子队伍里还多了几位男子,他们囿于身份,不能直接在内宫露面,这会算是前朝,自然没了忌讳。只是这几位师兄看起来有些不着调,一个两个的眼睛都盯着妲己,雪霁在内心无声地叹了口气,恐怕这几位师兄也跟纣王一样要走不动道儿了。

    姜王后未曾接受过任何修习,也没有法力,当然敢在此大放厥词。可为了刺杀妲己,他们带了照妖镜,斩妖刀。虽然是妲己是女娲座下千年狐妖,但终究是一只妖。这两件东西,都是专门为了斩妖除魔而生,自然不怵妲己。可是大王身上的这种力量,抽走他生机的这股力量,戾气逼人,让他们手下的斩妖刀无比乖顺,不敢出鞘,更不要说现在拔刀去把妲己干掉了。要不是怕师门蒙羞,他们现在最正确的选择应该是拔腿就跑。鬼知道这后面还有什么事情?就算是想要千年狐妖的妖丹,那也得先保住自己的小命是不是?

    雪霁按住自己在剑鞘里微微发抖的剑,心道,不行啊,装也要给我装得从容一点,不然回去被师父知道了,还得是一顿教训!她们互相看了看,衣衫还算齐整,神色还算镇定,互相鼓鼓劲儿,冷静了一些。突然,她目光扫到了一个人,比在场的所有人,甚至他们这种修仙的弟子,都更加镇定。

    他一身褐色袍服,头带珠冠,气度不凡,一双眼睛狭长,此刻如同一汪不见底的深潭,显得分外的沉稳。不知为什么,她觉得只要看着他,心里就平稳下来,不去想别的了。

    正当她安心的空当,忽然一阵风疾言厉色刮过,大厅里的人纷纷尖叫起来,就连她的师兄妹眼里也被染上了恐惧的颜色,她瞄了一眼那个男人,神色如常。她正想奚落同门几句,多大点事,就能吓成这样?转过头,嘴也无声地张大了。

    比干的身上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空洞,鲜血汩汩流出,透过他身体的空洞,可以看见一颗砰砰跳动的心脏,以及一双被染得鲜红的玉指。妲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墨染的黑发成了满头白发,眉间一点红如朱砂,妖形尽显。众人开始四散奔逃,这个时候谁也不管什么礼节啊,面子啊。张大人先走还是李大人先走重要吗?谁跑得出去才是本事!第一个是比干,第二个是谁?惹到妖怪了,谁不想跑路?谁给他们的胆子,居然上折子要捉妖!这妖谁爱捉谁捉,反正自己家里有两个小钱,两亩薄田,上有老,下有小的,谁也不想把小命交代在这了。

    乱了乱了,全都乱套了。

    看着这群人,她突然有开始鄙薄起来,这些人平时看起来高高在上,是忠臣良将之后,诗礼簪缨之家,举头谈国事,俯首称苍生,到头来不过还是一群贪生怕死之徒。

    “保护大王!保护大王!”姜王后尖叫。

    她们不得不围在姜王后周围。拿到妲己的妖丹,这是师父嘱咐的。她撇了一眼那男人,突然发现乱中那男人依旧镇定自若,若不是他的额发被过往逃兵带着吹起来,她都要觉得这是一尊塑像。

    他的脸好像很苍白,很虚弱,他怎么不跑?她心里想着。

    好像听到她心里这个无声的疑问似的,男人倾侧过脸,眼神轻飘飘地看了她一眼。她突然觉得心跳加快,脸颊发烧。

    惊鸿一瞥,不过如此。

    “她,她在做什么?”姜王后惊呼一声,她双眼瞪得滚圆,几乎要把眼珠子瞪出眼眶,她被眼前的景象惊得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