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文，赶快到四人民医院来。”

    电话里传来了岳母急促的声音。

    “妈，怎么了，谁在医院？”

    我心里忐忑不安地问。

    “不要问那么多，来了就晓得了，在二十一号病房。”

    电话挂了，我听到“嘟嘟”声，脑子里一片迷茫。我马上叫邻班的班主任陈好老师，帮我看看晚自习的学生，就匆忙地出了校门。直朝医院走去，我走在医院住院楼的走廊上，刚想推门进病房就听到：

    “妈，等下先文来了就别说他了，他带毕业班学生是很辛苦的。”

    “哼，辛苦，为工作就不要你这个老婆了，你跟着他受了多少苦啊，过了几天好日子啊，你还护着他，你说他辛苦难道你就不辛苦，实际上你比他还辛苦。我就咽不下这口气，等他来了，我要狠骂他一顿。看你自己摔的浑身是伤。”

    岳母的语气显得有些气愤。

    “妈，我这些都是皮外伤，再说楼道间的灯不就是这几天坏的吗。”

    老婆一直在极力争辩。

    “唉，还在向着他呢，我看自从你嫁给王先文那天起，那楼道间的灯就没亮过，难道换个楼道间的灯泡都没有时间，本来住的就是老房子……以前你总在我面前说王先文人好、勤快、体贴人，早晓得这样我怎么都不同意你嫁给他，工作没搞出名堂家里也没搞好。”

    “妈，您就别说了……”

    我听到这里，一推门进去看了老婆一眼后就问岳母：

    “妈，雅丽怎么了？”

    岳母板着个脸坐在病床边说：

    “不都是你给害的，你看看你老婆这个样子。”

    老婆马上说：“先文，是我晚上出去买水果，回来的时候不小心在楼道间摔的，皮外伤没事的。”

    坐在床上的岳母一下站起来说：

    “王先文，你看看，你只是工作工作的，你心里还有没有你老婆，还有没有这个家，你是怎样对雅丽的。也不是我说你，你家里的事情什么都不管，什么事情都是雅丽包了，你一个大男人在做什么，不会照应吗？雅丽今天摔倒，医生说差点骨折，她摔在楼道间动都不能动了，还不要给你打电话，说你的事情太多。”

    老婆实在听不下去了，打断她妈的话说：

    “妈，好了，也不能全怪先文啊，是我自己不小心摔倒的，怎么怪先文呢。”

    岳母又重新坐下摸着雅丽的手说：

    “唉，王先文不心疼你，妈是心疼你的啊！妈不忍心看你受苦啊，总是希望你过点好日子啊，唉，好好好，你们的事我不管了，随你们去吧。”

    说着，就要出门，然后又对我说：

    “王先文，你在这看着雅丽，我回去照顾外孙了”。

    话一落音就气鼓鼓地走出了病房。

    从医院回来已经是凌晨二点多了，看着老婆腿上裹着厚厚的绷带，一瘸一拐的，心里很过意不去，想想岳母在医院说的那些话，也不是没有道理。没钱过的日子确实很无奈，住老房子，几十个平方，楼道间没有路灯，买不起高档商品，穿不起品牌衣服……一个月的工资就那么点，除去水电和吃饭开支，还要存点钱应急和为孩子的教育抚养，家里还有父母……唉，难。

    经过几天几夜的煎熬，最后还是把捡到的那600元钱交给了派出所。虽然不知道结果怎么样，但总比放在自己家里安心多了。我走进派出所，跟值班的民警说明来意，他那张张大的嘴和死尸般的眼神，让我见了心里很不舒服，对我的到来，他觉得很奇怪，把我当成了一个外星人来看待。或许他从没见过我这样的“傻子”吧。我知道，这钱也许找不到失主，也许会成了他们年终福利里的一部分，甚至在我走后就进了他的个人口袋，但我还是要交给他们，交了才心安，不交就心里不舒服，他们怎样处理，凭他们的良心，我作为一个老师，必须要这样去做。在我的心目中，我是交给了我的观念里认为值得信任的人。

    几天来忙里忙外地也挺折磨人，又是上班又是忙家务活，特别是做家务，对我来说是全新的活儿。以前我没做过家务，在厨房里连些佐料放在那里都找不到。看着老婆一瘸一拐的还来帮忙，心里就不是个滋味。一顿饭做下来，衬衣背上要湿上一大片。我和她结婚后已经很舒服了，起码洗衣做饭不用操心了。做了几天家务才知道，幸福来之不易了，也体会到了作为一个女人的辛苦。如果不是老婆贤惠，我这家还不知道是个什么样子，日子怎么过下去。想着想着又想起了我自己的母亲，同样做为女人的她一辈子都没有过上几天轻松的日子。

    我的母亲是一位普通农村妇女，没有进过学校的大门，却一直想着念着和努力着要送自己的孩子多读些书，多学些知识。她是家里的长女，她的父亲——我的外公又去世的早，在我母亲刚跨过十二岁的门槛那年我外公就丢下一家老小西去了。我的外婆因早年的劳累加之连续生育四个女儿，所以身体也不好，常常是病魔缠身。我的母亲从十二岁起，就挑起了家庭生活的重担，陪伴她的母亲把三个妹妹拉扯大。刚把自己最小的妹妹抚养成能自立，自己就又不得不跨入婚姻的难流了。虽从自家的苦难中解脱，却又是开始着另一种苦难。在那个特殊的年代里生活在普通农村里的人，总是有经历不完的折磨，我母亲嫁给我父亲，其实就是放下了一副生活重担又和我父亲共同挑起另一副生活重担。短暂的结婚蜜月只在几声鞭炮声和亲友的祝福声中逝去，生活就从第二天清早用扫帚打扫鞭炮纸留下的丝纹里开始。第二年我大哥出世了，在他们的欢天喜地中便有了家庭的第一个明确的奋斗目标，要把我哥抚养好，抚养成人，送他读书，此外还要攒着钱盖房子。苦难和劳累，在他们的手茧和皱纹里把日子堆积起来，堆成他们所希望的高度……

    很多的东西，我不敢想象，就像我不敢想象我母亲一样。

    老婆终于好了，家里的事情我可以不用担心了，可是对于我来说太不公平了，我是从一个漩涡里出来，马上又掉进了另一个漩涡。一天晚上，刚躺下老婆就对我说：

    “先文，过几天是妈的60大寿了，你看我们送多少礼？”

    “你说吧，你看妈还缺什么东西给她买点，再买些营养品就行了。”我回答。

    “别的都好说，就是礼钱，你看呢？”老婆说这话的时候显得有些无奈。

    陈“这个，你看着办吧，是你的亲妈，家里的事你说了算。”我也不想管这个事情。

    “我们拿1000块钱吧，这个月就不存钱了，固定的存款不能动，你看呢？”老婆自己盘算着。

    听着这话心里真的很难受，他妈的自己真窝囊。老婆她还有两个妹妹，大妹妹的老公是省城人民医院的医生，小妹妹的老公开了个木材加工公司，两个妹夫都是有钱人，他们都有小车。在他们眼里，钱并不是大的问题，而对我就不同。想着前几年岳父60岁生日发生的事情我就窝了一肚子的火。礼钱他们一个拿8000元，一个拿6000元，我们只拿了1000元，两个妹妹当着大家的面不让岳母接我的礼钱，说我一个中学老师一年没几个钱，爸有他们的钱就够花了。他们根本就不把我这个寒酸的姐夫放在眼里，我不知道老婆看着她的两个妹妹穿金戴银的，打扮妖艳无比，在她面前大谈什么美容、面膜、名牌服饰，而自己只穿几十元一件的衣服，毫无档次可言，心里是什么滋味。他们回来给老爸过生日大把拿钱纯粹是为了炫耀自己。我也知道，老婆躲在房里偷偷的流泪。那天地上有洞的话我真想钻进去，我同样是一个男人，我也有我的尊严和面子。面对他们的财大气粗，我这个中学老师与他们两个妹夫相比，我真的觉得自己好渺小，好无能，只能看着自己的老婆偷偷的流眼泪。看着岳母对两个小女儿和女婿一直笑咪咪的，一点不注意我和老婆的变化，看着他们开心的大笑和高论，我心里真不是个滋味。唉，做男人不容易，真不容易。

    回来以后，我们没有谈起过这件事情，老婆也没有羡慕她们而责怪我。只是我心里觉得对老婆不起，她作为女人也应该有享受的权利，遗憾的是她跟了我这个穷男人就失去了这个权利，所以我一直放不下这件事情。只要一谈起岳母的生日，我还是会想起前几年岳父60大寿这件事情来。

    “老婆，我们多拿点吧，这次拿3000元，你看行吗？”

    “不用那么多吧，反正是自己妈，再说——。”

    “你妈把你拉扯大也不容易，现在老了让她老人家吃好用好，就这么定了吧。”

    老婆哪里知道我心里的想法，我这样做的目的，是我不想两个妹夫瞧不起我。其实，我是在打肿脸充胖子，内心里是很不想参加岳母的生日宴会，免得在一起难看他们的炫耀。

    “喂，你好，是王先文老师吗？”

    “是的”

    “我是摇篮技校的胡军啊，上次在雅园我们见过面。”

    “哦，是胡主任呀，有什么事情吗？”

    “是这样的，我们学校赞助县教科所，搞一次教育考察活动，邀请我们县的一些中学优秀教师，到一些省级示范性中学去考察学习他们的办学和教学经验，我给你留了个名额，请你一同参加，后天早上出发，在县教科所门口集合。”

    “让我考虑下吧。”我有些不耐烦地说。

    我对胡军的印象不太好，第一次见面就对我说出了“惊人”之语，现在又以技校的名义出钱赞助教科所，举办什么异地考察交流活动，他的心里又在打什么鬼主意了。

    第二天，我刚到学校，杨组长就找到我。

    “先文，这里有份县教科所组织研讨活动的通知，你拿去看看，准备下，我和你一起去。”

    我目视了一下通知内容，就是昨天胡主任跟我说的那事。想了想，去就去吧，去了正好不用去参加岳母的寿宴了，也好省的烦心。于是就到办公室办理了出差手续。晚上回去，吃饭的时候跟老婆说学校安排我去出差，明早就走，一个星期才回来。老婆“嗯”了一声，没说什么，但从她的表情看有些不高兴。我又补上一句，学校点名要我去的，不能请假和换人。沉默、寂静，只有吃饭的筷子撞击碗发出的声音。吃完饭，老婆帮我整理行李，她边整理行李边对我说：“到外面去了少喝点酒……办完事就回来……晚上少出去……”女人就喜欢唠叨，其实很多东西不用她说我也知道。心想，出去下也好，天天待在同一个环境里没有一点新鲜气息，到外面去透透气看看外面的世界。最近很心烦，出去开朗开朗。

    特别是那个突然袭击的专业测试，搞得人心惶惶，第二批成绩还没公布，不知道有没有第三批，还要排名，成绩还要计入年度考核，不知道会有什么影响，不知道级下来会给学校带来什么，会让我们有什么改变。一个小县城的中学，突然放弃安逸学改革了，真想不明白。也许自己不是领导，也不是杨组长，所以猜不透他们的心思。不过心理总有点隐隐约约的感觉，这个事对我自己肯定不是什么好事，总预感着可能会有什么事情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不知道那个胡主任去不去，他去的话可能又会有烦心的事情出来。唉，不想那么多了，反正一切都准备好了。

    晚上睡得很早，老婆也不看电视了。我刚躺下，她就抱着我，我没动还是躺着，她急了，她把腿也搭在了我身上。我顺势一翻身，一切很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