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行健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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锲子二 七魄入凡尘(可跳过)

    斯人已逝,幽思长存。逝者已矣,生者如斯。

    敬亭山,悬崖边,道人摇头晃脑,揉了揉血红色的猪头脸蛋,不多时便恢复如初,哀怨道:“以后能不能别打脸?”

    良久,无人回应,道人便坐在崖边的一片竹林旁,时而望着江水滔滔,对岸炊烟袅袅;时而笔画宫格,双手对弈厮杀;时而击缶吹竹,演奏鼓角音律;时而匍匐在地,向东跪拜祈祷;时而疯跳乱舞,喃喃自语咒骂;时而挥拳向天,引动阵阵风雷声。

    眼看夜幕将近,巍峨却寂静的敬亭山只剩下虫鸣兽吟,以及时而狂躁、时而抑郁、时而痴笑的道人自言自语,他并未回到山上各处空着的楼阁内,只是找了一块大大的石头,躺在上面闭上眼,不一会儿便嘟囔着嘴。

    他侧耳,好像听到了不知何时传来的相思。

    “师妹,我梦到了桃仙师父。”道人自顾自地说话。

    “她老了很多,但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我们一直都是这个模样,可为什么师父老得这么快呢?”

    “我心里有很多声音,我控制不住他们,他们比我强大,我很愤怒。”

    “还好有你陪着我。”

    “嘿嘿!我就是你,你就是我,我们都是破碎的小念头,凭什么你要控制我们?”道人变得不耐烦。

    “你们不要影响我,我在和师妹说话。”

    “你的师妹,难道不是我的师妹?”

    道人看着坐在旁边闷闷不乐的师妹,一时间出了神。

    眉眼如初,岁月如故,她还是那圆润的脸颊,小巧鼻尖,眼眸清澈简单,宛如一汪清水,她嘴型很小,嘴唇浅红光泽,有点像刚成熟的樱桃,这时微微上翘,俏皮可爱,是个古灵精怪的小仙子。她将如雪的秀发分股垂髻,能看见秀颈肌肤白皙、柔滑如脂,一袭色彩鲜艳的长裙,只需轻轻裁剪的裙腰,衬托起了身前层次分明自然挺拔的弧度。

    “师妹,为什么你不说话?”

    她眉眼转动,明眸皓齿,嫣然一笑动人心。“师兄,你怎么这么傻,现在也是在梦里哩!”她的声音温婉柔和,如小溪般清澈动听。

    “我知道。”道人点点头,闭着的双眼止不住眼泪,他不敢睁开眼睛,因为睁开眼一切都会消失,他抓不住,也留不下这段思念。

    别来老大苦修道,炼得离心成死灰。

    平生忆念消磨尽,昨夜因何入梦来?

    ……

    在野道人心境中,九个模样相同的道人围成一起,他们着不同颜色道袍,此刻姿态不一,或盘腿结跏趺坐,或垂足端坐,或压着厚厚书本交脚倚坐,或右腿曲起,右臂倚靠其上自在坐,或思惟倚坐,或蹲,或躺,或站立,兼容并蓄,神态各异,围坐中有棵青铜古树,四周空空如也,一片虚无。

    “醒来!”一声呵斥在心底荡起。

    道人睁开双眼,在心景中看见了身着各色道袍的自己。

    “又见到她了?”白袍的道人嘴角微微上扬,他的笑容就如和煦的风,可以让周围的生灵平复忧烦之心。

    灰袍道人轻叩心关,惨然道:“虽然她离去三千年,但音容犹在,笑貌宛存。”

    白袍比其他道人更加凝实,空寂自然神透彻,法相深刻无垢姿,点点头叹道:“心猿意马初现,七情六欲也随之而来。”

    “情欲并不能化解任何问题,尤其是弱小的自己。”白袍道人旁边趺坐着黑袍道人,他的声音低沉、理智,语气没有一丝波澜。

    黑袍道人的眼深邃明亮,他抬头望着夜空,此刻像是能透过天际,洞穿整片星空。

    灰袍不以为然:“七情六欲是人之本性,如若没有人性,就不能感受人世间苦乐,终究会变成麻木的躯壳。”

    这一说,其余七色各道人纷纷表示非常赞同。

    “我们修的是大道无为,可不是那无情无欲!”橙袍道人率先说道。

    “常言:眼欲好色、耳欲好声、鼻欲好香、舌欲好味、身欲舒适、意多繁杂,皆为我所欲。如欲念不通,意念不达,如何登高望远?”

    “众妙之门,不入不见全貌,不观不知玄妙,当以正欲如实观察,不住妄想,可得玄妙深远境。”

    “神好清,而心扰之;心好静,而欲牵之;欲好动,而大道无常。世间万事万物有灵,生老病死周而复始,超脱世间悟大觉,当存欲而控欲,在身而明身,动心而修心,知之而心神往之,心神合一,知行合一。”

    “善!”

    “大善!”

    “然也,吾亦往矣。”

    白袍道人淡淡一笑,不置可否,而是自言道:“此次梦游太虚,遇见了诸多执笔点道大神通者,小小笔头,注入精神,可修行万千大道,化道的书中世界,虚实结合,万古人文展颜于笔墨,宇宙洪荒具现在其中,须臾之间,沧海桑田,芥子也可浩瀚无垠,心向往之,差点沉沦其中,久久无法自拔。”

    灰袍道人端坐于白袍道人右手边,问道:“何故醒悟?”

    白袍叹道:“直到看见一位道友,他年纪轻轻,却道法高深莫测,在界内挥斥方遒,气吞万里,一时无人望其项背。”

    “绝伦逸群,可敬可叹!”灰袍点头道。

    “然红尘历练着实浅显,红颜几句撩拨,便金精元气倾心奉献,权财法地一应付出,全然不理睬周边亲友劝解。”白袍继续道。

    “嚯!用情至纯。”灰袍点头道。

    “不料红颜见利寡义、纵情肆欲,不久傍得大神通者,便弃他离去。他一时念头未通,为情所伤,不过短短一旬,心景如死灰,已无生气,精神恍惚孤灯不明,形似枯木,差点就断了大道之旅。”

    “心殇至深,哀莫大于心死,而人死亦次之。”灰袍遗憾道。

    白袍道人继续道:“忽然有一日,这道友的本命法器传来图文简讯,他双目放光,精神一振,早早便整理衣冠,大喝一声:仰天大笑相亲去,我辈岂是孤独人。”

    “好嘛,总算是幡然醒悟。”

    “三日后,这位道友便又精神焕发,时常本命法器拿在掌中,喜笑形于色,眼中闪烁着昂扬之意。我观其心景中已是千帆激流、万木逢春,而后道行修行一跃千丈、日更万里。”

    “这‘相亲’真乃神器!经此一劫,这位道友应该是大彻大悟了吧?”

    “好事还需多磨,大道亦如是。”白袍道人摇头回应。

    “道可道、非恒道,大道三千,遁去其一,可为万物一线生机,何为道?何不为道?”白袍道人在心境中自顾自地说道。

    除了灰袍道人接话,其他均听着便是。

    心景外,道人的神态再也不是疯疯癫癫模样,而是返璞归真、道化自然。

    他睁开了眼,一眼望向东边,观山川江河尽收眼底,看人情冷暖了然于胸。

    抬头扫一眼星空,笑道:“大道不显,大道不孤,一人得道,众人亦可得道。”

    手轻轻一摆,面前显化出心景中的青铜古树,古树有三层枝叶,每层有三根树枝,树枝的花果、叶片或上翘,或下垂。

    上翘枝丫端部长有果,果实上都站立着一只鸟,下垂的叶片纹有云图,嵌有古字。

    古树的下部蜿蜒盘桓着一条龙,龙头朝下,尾在上,爪凌空,夭矫多姿,龙眼深邃透彻,欲兴云降雨,有着非凡的威严与魅力。

    湛湛露斯,匪阳不晞。日夜更替,天色将明。

    在崖边又坐了平常的一夜,一抹紫气东来,道人脸上洋溢着笑容。

    届时,他体内飞出七色道光,在光照下熠熠生辉,七色道光幻化成人形模样,姿态各异。

    从心景内显化到世间,七色道光幻化的形态并不凝实,飘飘荡荡、不堕不升,像是一团烟雾聚集而成,稍不注意就会被世间罡风吹灭而消散。

    道人从树端连续摘下七个果实,没入几团烟雾体内,顿时发出雷鸣之声,不断翻滚,而后看起来凝固了许多,显化成了七个和自己面容相同,但神情不同的道人模样。

    心猿意马奔腾不已,七情六欲浪荡不羁。

    这七色道人心智还未完全成熟,最不受管束,不一会儿在旁或大喜,蹦跳不已;或哀伤,对天恸哭;或愤懑,瞋目怒骂;或憎恶,寻衅滋事……不多时,七人便赤手空拳扭打在一起。

    他再从树上取下七枚叶子,每片都是生机盎然、青翠欲滴。

    一挥手,七枚青铜叶分别没入七人的眉心中。

    叶子触体那一刻,七人便停止扭打,各自心神多出了很多记忆,他们同时望向本体,他们都已自己知道下步需要做什么,因为他们本是一体。

    白袍从天灵飞出,踏空而行,亦步亦壮大,每踏出一步,身躯便壮大一丈,而后百丈、千丈、万丈,直到白袍法相遮天蔽日,笑言道:“哈哈!脚踏星河逐日月,游历大千证长生。”

    黑袍从心景走出,冷冷看着七个弱小的道人,而后虚空一指,凭空出现一个漩涡,漩涡后不透光熙,漆黑无比,有着无限未知。

    七人面面相觑,都默不出声。

    本体着灰袍站了起来,披头散发无风自动。喝道:“云开日出正分明,只需前进问大道,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七人这才匆忙化作七彩天虹,遁入时空漩涡,闯入外面未知的世界。

    待七人消失,那白袍法相也未归来,而是不断升腾,化为一道光,穿破苍穹,消失在天际。

    黑袍道人看了一眼灰袍,平静面孔沉默不言,双方都知道对方想什么,就像是知道自己需要去做什么。

    “任重而道远啊!”灰袍道人感叹了一句,他的面容温和,话语也如暖阳下和煦的风。

    黑袍面无表情,只是冷声道:“共勉!”而后步入虚空,漩涡如泡影消散。

    碧空如洗,一切如旧。

    道人心景内除了一堆道藏和青铜古树,空空如也。

    他走到桃树下端坐修行,此时已经变得静若安澜,无痴无嗔,无欲无求,无为无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