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危机》（长篇小说）张宝同

    傅林中午正坐在办公桌前吃饭时，听到外间的大办公室里响起了那支《映山红》歌曲：“夜半三更哟盼天明，寒冬腊月哟盼春风；若要盼得哟红军来，岭上开遍哟映山红；若要盼得哟红军来，岭上开遍哟映山红。”

    听着这熟悉的歌声，傅林的心猛然一下被触动了，他放下手上的筷子，侧耳倾听，听着听着，泪水一下子从眼眶里涌了出来。这时，小吴突然从外屋进来，看到傅林在一边听着，一边泪流满面，就吃惊地看着他，问，“科长，你咋了？”傅林见小吴站在面前，就一边擦着眼泪，一边不好意思地说，“我不能听这支歌，一听就要伤情动感。”说着，泪水又哗哗地往下流。小吴把纸巾递给傅林，让他擦脸，用十分认真和好奇的口气说，“那是为啥？”

    傅林说，“我上高三时，邻居家的女孩对我特别好，我也特别喜欢她。她比我低两年级，是我们铁路中学歌唱队的领唱。因为我在县一中住校，每个星期只能回家一次，每次我回家时，她都要来我家看我，给我唱《映山红》，唱着唱着就哭了起来。我知道她是表示她非常想我。看着她哭，我也流出了眼泪。可是，还没等我参加高考，因她父亲调动，他们家搬到了外地。从此，我再也没见过她。前年，我回老家，我妈对我说她患了乳腺癌不在了。所以，从那以后，我一听到这支歌就会想起她。特别是婚后的生活不好，所以，就常常想着如果今生能跟她在一起，婚姻哪会这样地忧烦晦气。”

    小吴关上了音乐，回来坐在了傅林的对面，抱歉地说，“科长，对不起，我再也不在办公室放这支歌了。”这时傅林的心情已经平静下来了，说，“这不怪你，只能说我们的命运不好。”小吴叹了口气说，“我也有过这样的经历。我在上大学时，我们班的班长是个武汉小伙，他不但学习好，也阳光帅气，晚上没事常常带我出去跳舞唱歌。毕业前，他对我说他父亲是税务局的副局长，已经在武汉给他找好了工作，只要我跟他去武汉，他父亲就会给我在武汉安排工作。可是，我爸妈说武汉太远，不让我离开西安，所以，我们就分手了。要知道咱们厂会是今天这样，我咋说也不会听爸妈的话。”

    傅林不无感慨地说，“人这一生总是有太多的伤心忧烦，有时为自己，有时为别人，可见在我们的生活中，遇到过的许多人都会对我们的生活有所影响。”小吴说，“可见傅科长是个多愁善感的人。听人说这种男人感情丰富，心地善良。”傅林说，“可是，这样的人多属于悲剧性人物。他们把世上的人和事想得太好，却忽视了世态炎凉人情冷漠。”小吴说，“不过，这样的男人很招女性的喜欢和青睐。”傅林说，“那我为啥就没有碰见一个喜欢我的人？”小吴说，“沈科长就喜欢你，还有那个崔英。”

    傅林不由地一惊，就问，“你咋知道？”小吴说，“看出来的嘛。你没注意到，沈科长和崔英看你时的眼神？”傅林说，“我从来没有注意到。”小吴说，“我不相信，傅科长那么聪明的人，连这都看不出来。”傅林又摇了摇头，说，“我真没看出来，可我觉得她们看我就跟你在看我时一样。”

    小吴呶了呶鼻子，说，“那就对了。”自从小吴调到行政科之后，整个人真是大变样了，不但能严格要求自己，还能帮着傅林兼管一些事务，所以，傅林已经开始打心眼里喜欢起这个有些倔脾气的年轻女人了。当然，他也感觉到小吴也在喜欢他，但是，他不能让这种感情表现出来，就说，“这是不可能的事。”

    这时，候杰从外面进来了，见小吴在跟傅林面对面地坐着说话，就大惊小怪起来，嚷嚷着说，“呦，你们两人在谈心呢。”小吴马上解释说，“这是在谈工作，哪叫谈心？”候杰说，“谈工作为啥不上班谈，非要在下班时间谈。”小吴说，“你没见科长上班时忙成啥了，哪有时间跟咱们谈工作。”傅林从抽屉里拿出两盒孝感麻糖递给小吴，说，“我出差顺便买了点武汉特产，一会上班了，你替我给大家分着尝一下。”小吴说，“谢谢科长。”便拿着麻糖出去了。傅林收拾起桌上的碗筷，拿到水房去洗。

    从南方出差回来，傅林没敢马上来上班，也不敢在家属区里露面，因为李科长回老家去了，还没回来，如果他一露面让机关的人看到了，就会问起李科长。而李科长还没回来呢，势必会让人猜疑他是借出公差机会办私事。傅林就呆在家里没出门，直到第三天早上李科长打来电话说他已经回来了，他才来到了机关上班。

    行政科的事情本来就很琐碎繁杂，一连几天不在，事情就堆积起来，不说别的，光是等待批办的文件就摞着满满一桌子。国营企业单位的行政部门的许多工作都是依照上面下达的文件行事的。没有这些文件领导就会陷在慌乱与无助之中，所以，傅林早上一来，就先把这些文件批发出去，好让领导和各部门有事可做。文件太多，傅林根本就没有时间细细过目，就拿起文件把题目和内容大眼一看，就在批文单上写“请某某领导阅示。”到了三点来钟，傅林终于把桌的文件批办完了，就把文件整理了一下，抱着送到了小吴的桌上，对小吴说，“抓紧时间把这些文件发给各位领导。”小吴说，“好的。”

    傅林喘了口气，给自己倒了杯水，喝了两口，就想着把从武汉那边带来的孝感麻糖给各位领导都送一下。虽然这麻粮只是五元钱一盒，可是，傅林就带回了十二盒，留下两盒给斌斌之外，其他十盒都带到了单位，给了本科室同事两盒，还有八盒，这八盒中有六盒是送给班子成员的。可是，他不能一次拿着六盒麻糖去送人，那样太显眼，让人见了你送这人没有送那人，不但影响不好，还会把有些人给得罪了。于是，他就用红塑料袋包好一盒，放在一个文件夹下来，一次去送一个人。

    他先去了高书记的办公室。高书记见他来了，就说，“傅林，有事？”傅林说，“我去湖北那边出差，带了点麻糖，请高书记尝尝。”说着，把麻糖放在了高书记的桌上。高书记把麻糖拿起看了看，高兴地说，“谢谢傅林。”傅林说，“高书记客气了。”随后，他又去了马副书记、小林、常副厂长和康副厂长办公室。虽然这麻糖只是区区五元钱的小礼物，但是，送给人家，还是很让人家蛮高兴的，说明傅林把他们放在了心上。

    最后，他又去了叶厂长的办公室。叶厂长说，“傅林回来了？”傅林把麻糖拿出来，放在了叶厂长的桌上，说，“我带了点那边的特色，请厂长尝尝。”叶厂长打开盒子，拿出一小包，打开尝了尝，说，“好吃。”傅林就把这次出差要回了80万元的事给厂长汇报了一下。叶厂长说，“很好，有了这80万，咱们就能办很多的事。”

    剩下的两包麻糖，傅林打算给王科长送去一盒，于是，他去了王科长办公室。王科长见他来了，说，“听说你跟李科长去了三峡那边的小镇。”傅林把麻糖放在了桌子上，就坐在了旁边的椅子上，说，“转了几天。”王科长就笑着说，“李科长没把你教坏吧？”傅林知道王科长也曾跟李科长去过那边出差，就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幸亏我胆子小，没有中招。”

    王科长说，“我一听说你跟李科长去了那边，就多少有些担心。因为咱们中国的传统文化表现形式有两大主题，一是奸臣害忠良，一是秀才戏姑娘。像你这样的秀才，见了如花似玉的年轻姑娘，没准就丢了魂。”傅林说，“我毕竟是受到了党和人民多年的教育和培养，这点自觉性还是有的。”王科长说，“李科长恐怕是如鱼得水如蜂得蜜了？”傅林笑了笑，说，“这些事还得要问他自己。”傅林觉得这种事属于人家的私事，不便传播，而且，李科长又是对自己不错。

    最后一盒是送给沈科长的，可是，账务科里的人太多，他觉得不便去送，就打了个电话。沈科长接着电话，说，“傅林，你出差了，啥时回来的？”傅林说，“我昨天跟李科长一起回来的。”然后就说，“沈科长，我出差回来带了点孝感麻糖，想给你一盒，可是，你们办公室里人太多，我不好送过去，要不，你过来取一下？”沈科长说，“傅林，客气啥？你留下吃吧。”傅林说，“这是我对沈科长的一片心意，不送你，我心里可是过意不去。”沈科长说，“那我就谢谢你了。一会，我过去取。”

    还没等到沈科长过来，关梅打来了电话，说，“傅林，恭喜你晋升行政科科长。”过去，关梅对傅林并不好，现在见傅林当上了行政科长，对傅林说话的口气都变得亲切多了。傅林当然明白人家重视的是这个行政科长，而不是傅林本人，因为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就是价值关系和利用关系，这是无论谁也改变不了的现实。傅林说，“关总经理，谢谢你的祝贺。听说你当老总当得挺顺当。”

    关梅叹了口气说，“一天拇乱死了，真不如在机关当个科长省心。”傅林说，“西秦分厂可是咱们总厂最好的厂子，有多少人想进还进不去呢。”关梅说，“要不，咱俩换一下，你来西秦分厂当厂长，让我到行政科当科长。”傅林说，“我当然愿意，可是，这不由咱们两说得算。”两人聊了一会，关梅说，“下班后，你晚走上一会，我要去找你有点事。”傅林说，“没问题。”

    傅林还没放下电话，沈科长就拿着一个塑料袋进来了。沈科长本身就长得漂亮，又刚剪过短发，穿着一件短袖衬衣，配着浅绿色的飘裙，笑迷迷的样子，让傅林不禁动情，真想过去把她拥抱一下。傅林朝着沈科长看了又看，说，“哟，怎么这样漂亮，我还以为是哪个电影明星来了呢。”沈科长说，“能得到你傅林的夸讲，我还真是高兴。”

    傅林从抽屉里取出那盒麻糖，正要给沈科长，可沈科长没有接过，而是把房门一下子关住了，从塑料袋里拿出一个红色精美的纸盒。傅林一看里面装着衬衣，就问，“你拿这干嘛？”沈科长低声说，“这是我前两天在精品商厦买的，样式不错，很适合你。”傅林知道精品商厦里的东西很贵，就摆着手，说，“不行，我不能要你的东西。”沈科长说，“你傅林年轻帅气，可是，整天穿着这身旧衣服，真是有些不合时宜和身份。”

    说着，便让傅林把身上的衬衣脱下，把新衬衣让他穿上试着。傅林见回绝不了，只得脱下身上的衬衣，把沈科长拿来的新衬衣穿在了身上，然后对着镜子一照，还蛮合身。沈科长说，“挺合适，旧衣服以后就不要再穿了。”

    这时，有人敲起了门，傅林说，“稍等。”可是，没等上一会，敲门声又响起。傅林赶忙把门打开了，原来是小吴，就问，“有啥事？”小吴朝着傅林和沈科长看着，显出一脸的不高兴，说，“上着班，咋就把门关着。”傅林对小吴这种做法有些不高兴了，说，“沈科长帮我买了件衣服，试衣服呢。”小吴却说，“我不信。”傅林就没好气地说，“你不信就不要信。”沈科长见小吴怪怪的，脸色一下就变了，把桌的麻糖拿起，对傅林说，“我走了。”傅林说，“谢谢沈科长。”

    等沈科长离开了，傅林就对小吴说，“你这人一点都不懂得知恩图报，你在财务科那种样子，还不是沈科长一直在包容着你。”小吴说，“就那，我也不领她的情。”傅林又说，“沈科长帮我买了件衣服，你有啥不高兴的。你这人还真是有点怪呢。”小吴说，“哪是沈科长帮你买的，是她送给你的，巴结你呢。”

    傅林说，“人家的科长比我都当得久，干嘛要巴结我？”小吴说，“她当得久，可没你以后当得大。”傅林一本正经地说，“沈科长就不是那种观颜察色见风使舵的人。我可以告诉你，在我最孤独最无助时，整个机关大院里只有沈科长一人站在我身边。”见小吴不吭声了，傅林就用非常严肃的口气对小吴说，“这事你不能给我说出去，如果有人知道了这事，那就是你说的。”小吴说，“我才不会说呢。”

    这时，关梅又打来了电话，说，“傅林，我有点要紧事，就不去你那了，你现在就到大门口，我让小车司机接你到中菜皇，咱们在一起吃个饭。”傅林说，“好的。”不等傅林放下话筒，小吴就对傅林说，“别理她，她过去对你那么不好，你都忘记了？”傅林说，“你过去不是也对我不太好，可是，我不是也把你调到了我的身边当了秘书？”

    小吴说，“可我和她不一样。”傅林说，“有啥不一样的？你以为大家真是看中的是我傅林本人，而不是行政科长？我过去当秘书时不被人看重是自然的，现在大家把我这个行政科长看得重也是自然的。所以，我在行政科长的位子上就不能再把当秘书时的事记在脑子里。”

    傅林见小吴还是一脸的不高兴，就对她说，“好了，别生气了，陪我一起去吃饭。”小吴这才点了点头，显出了一些高兴的神色，说，“那我给家里打个电话，让我爸帮我接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