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晖讲完他的遭遇后，已经是满头大汗，常卫维可以看出，恐惧时时刻刻在侵袭着这个年轻人。

    然而林晖所讲的，又正是他想知道的。因为这正是常卫维最关心的课题之一。

    是的，林晖到如今也不知道的是，常卫维，其实也是物理研究会的一员，而且是核心成员！

    作为国内顶尖的物理学和心理学专家，早在2026年，物理研究会刚成立的时候，年仅30岁的常卫维便受邀成为了第一批会员，之后，他更一手组建了物理研究会的心理研究团队，并着手建立了精神疾病实验室、脑科学实验室、思维控制实验室等一系列秘密实验室，进行了无数大大小小的，每一项公布出来都会引发巨大舆论的实验。

    可以说，从一个初创的地下组织，到如今几乎垄断了科学界的全部资源，物理研究会是常卫维亲眼看着长起来的，就像他的孩子一般。

    然而，孩子也终有叛逆、长大的一天，在某一个时刻，常卫维突然发现，这个自己一手带大的物理研究会变天了。其实仔细想来，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其实早在不知不觉中，物理研究会就已经不是当初他加入时，那个以“goforrealitybeyondtheworld(追寻世界以外的真相)”为口号的科学组织了，它变成了一个被资本和学阀所控制的地下力量。

    这一切，还要从一个与常卫维齐名的华国年轻人说起。

    2016年，彼时20岁的常卫维被“利国皇家学院”授予了全额奖学金，远渡彼岸学习物理学。在华歌的火车站，他遇到了一个和他一样，准备前往“利国皇家学院”留学的年轻学者——陆知章。身处异国他乡，能遇到同胞是一件非常幸运的事，两个都对物理学充满了热情的年轻人一见如故，在通往利国的飞机上，将近20个小时，两个人从学术聊到爱好，从家庭聊到愿景，好似俞伯牙遇到钟子期，所谓知音也不过如此。

    随后的日子，他们一个选择了物理学和心理学的交叉学科作为主攻方向，另外一个则选择了理论物理学。二人虽专业不同，但仍然常常交流学术上的看法，毕业后双双回国，在许多重大的科技变革中，都起到了重要的作用。

    十年后，物理研究会成立之时，陆知章也和常卫维一样，成为了物理研究会的首批核心成员，主管理论研究方向，当时科学界并称为“21世纪以来物理学界最闪耀的两颗新星”。

    然而，高山流水的故事，终究也只存在在故事之中。由于常卫维从小出身于中产之家，衣食无忧，所以对物理和科学有着最纯粹的向往。但与他不同的，陆知章从小出身贫寒，为了供他出国留学，家里瞒着他向高利贷借了钱，父亲更是在一次次的暴力催收中一病不起，撒手人寰。不同的家境使得二人的科学观产生了极大的分歧。

    对于常卫维来说，科学就是科学，其最终的目的也应该以“推动人类社会进步”为目标，只有对人类有益的科学才应该被允许，不应该在科学上附加任何商业、政治等会玷污它的属性，是“科学纯粹主义“的忠实拥趸。而陆知章崇尚的，是“科学商业主义”和“技术中立原则”。在陆知章看来，科学本身并无价值，也不存在所谓“对人类有益或有害”的说法，如果科学不能落地成为能够带来可观利益的商品，不能给科学家们提供优渥的生活条件和科研条件，那么就没有任何意义。

    在刚开始，这种由不同家庭背景带来的“价值观”矛盾还能够被年轻人的冲劲、友谊，以及一起并肩奋斗发现新成果的喜悦所掩盖掉。然而渐渐的，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底层价值的碰撞越发激烈，渐渐开始演变为研讨会上的争吵，学界期刊中的抨击，媒体前的谩骂。

    而最终，当矛盾累积到一定程度后，这一切的一切，都在“维度探寻计划”这个项目上爆发了。

    该项目由陆知章牵头，在立项会上，陆知章从历史、到商业，详详细细，侃侃而谈的讲述了物理学发展到现如今的瓶颈，维度探寻可能落地的方向以及后续带来的无限的商机。

    常卫维听到，当场就拍了桌子，他严肃阐述了“维度探寻”和“外星人寻找计划”一样，都是给会让人类毁灭的计划。

    “你们没看过一本叫《三体》的小说吗？建议你们都去看看。”常卫维这样说道。

    然而他的一番话，并没有引起太多的赞同，在场的各国科学家，在面对巨大的利益和名垂千古的机会，很少有人不心动。

    在一番慷慨激昂，声声泣血的陈词后，常卫维并没有迎来他预期中潮水般的掌声，反而整个会场都静了下来，所有人都有意无意的低头或者盯着一些小物件把玩，在那一刻，常卫维好像忽然明白了什么，他发现眼前这些同僚们，为何已经变得如此陌生？

    从什么时候开始，那些和他志同道合的科学家们被逐渐踢出了物理研究会的核心圈子，一些陌生的面孔开始慢慢挤进了决策圈，就好像那艘在海上漂泊的“特修斯号”（注1），现在的物理研究会，还是当时那个让他愿意为之奋斗终生的，纯粹的科学组织吗？

    “常老，我们知道您所担心的，但是人类总是要探索未知的，哥伦布时期是向远方，向彼岸，后来是向深海，向地心，再后来是向银河，向宇宙。而如今，我们有向另外一个维度发起探索的机会，你不激动吗？”

    这是常卫维在会场听到的最后一个科学家的发言，听完了这句话，他默默闭上眼睛，一言不发的退出了会场，从那之后，他便再也没有在物理研究会出现过。

    他变成了一个古怪的老头，一边在各大医院专家巡诊，开设讲座，一边每天以上电视戏耍那些自以为是的主持人为乐。但在许许多多个夜晚，他又总会担忧起人类的命运，因为只有他知道物理研究会在玩火。

    在某一个月亮都坠入山谷的深夜里，常卫维拿出了一支笔，开始在草稿纸上写下了第一笔——他决定也开始进行维度的研究，而他的目的，与物理研究会相反，是为了提前发现未知的危险。

    2053年1月份，在物理研究会发现了意识维度的一年之后，常卫维根据理论，推演出了一种存在于意识维度的，没有实体的生命形式，他把它们称作“异识生命”，取“意识”的谐音。他拿着研究成果，跑到了物理研究会，试图劝说里面的成员放弃探索，然而彼时通贯公司已经接到物理研究会的授意，开启了VirtualWorld的商业化落地，面对滚滚利益，没有人愿意听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头的唠叨。

    于是常卫维的性情更古怪了，他有时候也会怀疑，自己难道真的错了吗？

    直到他遇到了林晖，这个真的见到过他推导出来的生命的年轻人。

    当时没有人意识到，这场会面，可能是改写人类命运最重要的会面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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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1：即“特修斯悖论”：经典思想实验之一，指一艘在海上一直航行的叫“特修斯号”的船，每有一块木板坏掉，船员就会换上一块新的，那么当所有木板都被更换过一次时，这艘船还是原来的“特修斯号”吗？如果不是，那是从哪一块模板被换掉时才发生改变的呢？如果将拆掉的模板重新拼成一个船，那么两艘船究竟哪一艘才是“特修斯号”呢？该悖论就要用来讨论连续时空下，“存在”究竟是被什么所定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