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十月是秋季的序曲，夕阳西下，夜幕降临，初秋的寒意笼罩了大地，好像连空气中都染上了一丝凛冽与萧瑟。

    一只黑鸢从高空俯冲下来，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划破夜空，锋利的爪子如同两只钳子般快速抓住了一只田鼠，然后又从地面扶摇而上，栖息在了一棵高大的树木上。这是一片不大的树林，其中以桦树居多。这只南迁的黑鸢，在飞行了一天之后，准备在此地填饱肚子，稍作休整，正当它准备小憩一会时，身下的林子里传来了轻微的响动，是什么东西踩在草地上的“沙沙”声，作为警惕性极高的猛禽类，这只黑鸢很快的便从树枝上腾空而起，然后消失在了夜空中。

    “常老，还没休息啊。”

    别墅外的树林里，林晖从远处走近，渐渐靠近那个立在林中的佝偻背影。常卫维拄着一根文明棍儿，带着礼帽，身上披着一件西服外套，正一动不动的站在林中抬头仰望月亮。林晖走到距离老人几米远的地方，停了下来，也抬头看去，此时的月亮已经缺了差不多一半，另外一半也呈暗黄色，遥遥地挂在天上，像一只眼睛。

    “有什么事吗？”常卫维的声音幽幽地传来，和白天相比，多了些苍老，也有些疲惫，但也只是稍微有那么一点。

    “常老，晓晓醒了。”

    “嗯。”简单的回应，再没有过多的言语，似乎从不关心这件事。

    树林再一次寂静了下来，偶尔有风吹动叶子沙沙作响，那只黑鸢盘旋了一会儿，发现没有危险后，又停在了一棵树上。

    “常老，您......您为什么会对通贯公司的事和意识生命这么关注，又这么了解？”林晖小心翼翼地问。

    良久，没有回应。

    林晖苦笑了一下，想着自己问的真实多余，大致是得不到答案了，叹了口气，正准备掉头回去。

    “你白天的时候就想问了，对吗？”

    林晖停住了脚步，回头看去，常卫维没有回头，仍然看着天空。

    “是的，什么都瞒不过您的眼睛。”

    林晖没有再看天空，而是看着那个佝偻的背影。他知道常卫维在看什么，每次他在想事情的时候，也总喜欢看着夜空，这块黑色的画布是那么的广阔深邃，上面的每一个光斑都是一颗不停燃烧着的恒星，它们活了数十亿年之久，有着古老的传说和故事。每次看着它们，林晖的心总是能够静下来，也更能体会自身的渺小。

    “我曾经是物理研究会的成员，你知道，物理研究会，就是通贯公司的背后支持者和实际操控者”

    “哦。”

    一个平平淡淡的说，一个是平淡淡的听，两人仿佛在说一件极其平常的事，就好像聊到“今天的天气真是不错”那般稀松平常。

    林晖没有太惊讶，是因为他大概也猜出来了，物理心理学的奠基人和权威，留洋博士，对维度和意识生命兴趣非常，这几点，难道还不够明显吗？林晖此次来，只是想亲口听到常卫维的确认罢了。

    “为什么要退会呢？”林晖又问，语气依旧是那么平静。

    “年轻人，你觉得，科学是什么呢？”常卫维没有回答，反而抛还了一个问题。

    林晖忽然感觉这个问题似曾相识，好像就是七年前，他刚入职通贯时，在那个会议室里，那个人工智能总监Z问了他一系列类似的问题，但相对于这个问题，那些还都算是具体。

    如今七年过去，林晖早已不是当时那个饱含热情的小伙子了，他现如今岁已而立，是个给人做订单小程序的码农，每天面临的最困难的问题，可能就是饭点儿的时候想着给机器扩扩容，防止机器雪崩，影响业务。

    已经好久，好久，好久没有人问过他“科学是什么”这类高深的哲学问题了。

    但他知道，他需要给出一个答案，而且，还得是个不错的答案。

    “我觉得吧......”林晖边想边说，然后他就发现自己的脑子不如七年前那般灵光了，心里又暗暗感慨了一下岁月。他偷偷掏出手机，打开搜索引擎，输入“科学”两个字。

    “我觉得吧，科学可以分成自然科学，人文科学......“

    “我们今天只讨论自然科学“，林晖网络上照抄的定义还没念完，就被常卫维无情的打断了：“别给我背那些狗屁定义，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

    林晖知道常卫维问他的是什么，常卫维实际上问的，是“科学对于人类来说，是什么。”

    换言之，也就是“科学观”。

    “我觉得......科学...呃...科学应该是促进人类发展的动力和路标。”林晖小心翼翼地说了一句。

    “说下去。”

    “对于已经出现的研究成果，科学应该提供足够可靠的方法，来保证结果的可重复性，可重复性和可预测性本身就是科学相比于玄学或者伪科学的重要特点之一。”

    “很好，继续。”

    “而对于那些还没有实现的，科学应该使人能有一个眺望未来的台阶，换言之，应该是一个指明方向的路灯，让人类不至于像无头苍蝇般胡乱摸索。”

    “眺望未来的台阶吗？”常卫维小声重复着这句话：“还有吗？”

    “呃......我想不到了。”

    “如果科学要毁灭人类呢？”常卫维突然发问。

    “那它就不能被称作科学吧，那是邪教和巫术。”林晖没有一丝迟疑。

    “你是从最朴素的价值观回答的，可是它仍然是对客观规律的描述，科学本身是中立的，有问题的是如何使用科学。”常卫维继续追问。

    “‘技术中立主义吗’？其实我不是很赞成这个观点，科学，不应该是服务于人类的吗？”这次林晖的语气弱了一些，略带了些不确定。

    “可是不是所有的事物都能那么清晰的分出好与坏，我举个例子，比如核能，它一方面可以造出毁灭世界的原子弹，另一方面又可以造出拥有源源不断能源的核电站，它是毁灭人类的，还是服务人类的？”

    时间安静了那么五秒钟。

    “你现在知道我是因为什么退会的了。”常卫维的声音疲惫而嘶哑，好像还若有若无的叹了一口气。

    “您是说......”

    “物理研究会打算探寻新的维度，而我觉得那是一件会毁灭全人类的举动，没有人听我的话，于是我就走了。”常卫维说的云淡风轻，但林晖却看到他的背影有一点轻微的晃动，也许是风吹的吧。

    “你知道那种，明明预见到了坏的结局，但是却什么都做不了的无奈吗？”常卫维难得露出了一丝悲伤。

    “哦对了，关于核能那个问题，我的答案是人类总会通过法律或者其他力量去制衡科学的。”常卫维低下头，耸了耸肩，把外套裹上，然后转身回头，朝着别墅的方向走过去，路过林晖时低语了一句：“至少核物理发展到目前为止，带来的都是好处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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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暖色的灯光在夜间总是能发挥出它的优势，相比于刺眼的白炽灯，暖黄色总会给人一种温暖和舒适的感觉，像一床席梦思床垫，可以将整个身体浸泡在里面。更何况眼前的，还是一只老式的钨丝灯，那种几十年前才会用的古董玩意。

    宋晓躺在床上，双眼紧紧盯着眼前的钨丝，那半截钨丝在电流的作用下时粗时细，时而又似乎变成其他的形状，不一会儿，睡意便席卷了她的全身。

    打了个哈欠后，宋晓闭上了眼睛，今天经历的太多了，她很希望此时林晖能在她身边，将她拥进怀里，然后她撒娇般的在林晖怀里拱来拱去，将一天的疲惫全部释放。

    在爱人的怀里睡去其实是一个很童话、很梦幻的情节，但是谁的心里没有过一个童话梦呢？闭上眼的时候，宋晓开始想象她融在林晖的怀抱里，清楚的感受着林晖的温度——是的，她靠的是感觉，而不是眼睛。也可能是衣服上洗衣粉的味道，是呼吸的频率，或者是心跳的声音。

    宋晓是相信缘分这回事的，就像每次林晖出现在周围时，她也总会有奇妙的心灵感应，很多人把这种感应称为“默契”，但宋晓觉得不是。她觉得这种更应该被称作“心有灵犀”。

    她和林晖说过这件事，林晖笑话她说这个词很俗套，她噘着嘴装作生气，因此还得到了一根棒棒糖。

    但她真的是这么觉得的，每次虽然总是她在主导着事情的进展，似乎她才是两个人中间拿主意的那一个。但是只有林晖在，她的心里才踏实，因为林晖总会是她的后路，让她可以放心去实现那些稀奇古怪或者一时冲动的想法。她就像古代战场上出征在外，所向披靡的大将军关云长，而林晖则是那个端坐城中，运筹帷幄，将后方治理得井井有条的诸葛亮——

    但使将军尝败绩，不教贼寇破此城——这就是林晖给她的底气。

    她有时候也觉得自己是不是过于强势了，是不是应该让林晖放开胆子冲一冲，所以她才会在林晖询问是否要做“心理屏障”时，将决定权交还给他，而自己尝试去成为他的力量。

    你知道吗，很多时候，我也想做你的后盾啊。

    就在困意即将夺走宋晓最后一丝神智时，张艾嘉推门而入。

    “晓晓，睡了吗？”

    “刚准备睡着。”被惊醒的宋晓其实有些不悦，但鉴于对方是十几年的好闺蜜，也不好说什么。

    “我睡不着，能陪我聊聊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