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越下越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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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章 萍水相逢

    行至近前,孟斧转头望去,只见把车的是个赤膊中年汉子,甚是精壮,旁边还斜坐着个妇人,虽为下人,穿的却也体面。

    乔盈画拱手道:“叨扰了。”

    那汉子微微一怔,转过头来:“老先生有什么事吗?”

    乔盈画微笑道:“这辆马车看着好生眼熟,里面莫非是城中王老爷家的千金?”

    “王老爷?”

    那汉子有些愕然,“先生认错了吧,我们家小姐姓李。”

    乔盈画装作很意外,拍了拍额头:“原来是李家小姐,恕老朽眼拙,冒昧冒昧。”

    “无妨。”那汉子转过头去。

    二人慢慢退了下来,忽听一声轻响,车厢后的竹帘被卷了起来,随即一个小丫鬟探出头轻笑道:“老先生刚才说王老爷,莫非是城南祥云楼王掌柜王老爷家?”

    她声音清脆,脸颊绯红,额头一排细密的汗珠,笑起来嘴角边还有个小小的酒窝,样子甚是甜美可人。

    乔盈画微微一笑,摇了摇头:“祥云楼的王掌柜?非也非也。”

    那丫鬟似是漫不经心,瞟了孟斧一眼,又笑道:“不是王掌柜,那定然是城东梅里巷王老爷家了?”

    乔盈画不好再否认,便随口道:“对,正是他。”

    那丫鬟眼珠子一转,笑道:“其实我方才就该猜到,老先生是读书人,梅里巷的王老爷中过举也是读书人,这才是同道,又怎会结识商贾呢,古人云,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您说是不是呢,老先生?”

    她口齿伶俐,言笑晏晏,让人颇觉亲近。

    乔盈画见她年纪虽小,言谈却不俗,又会讨好人,不觉笑道:“小姑娘言辞便给,甚会说话,定是读过书的,倒是难得了。”

    那丫鬟忙道:“老先生快别这么说,羞死人了,我哪里读过什么书呢,不过经常听小姐教诲罢了,如此班门弄斧,让您老见笑了。”

    “哪里哪里。”乔盈画客气道。

    听二人言语,孟斧也不禁有些好奇,抬头向车内扫了一眼,只见里面坐着一位黄衫少女,手里拿着团扇,容颜俏丽,肌肤白皙,一双水灵灵的眼眸也正在望着他。

    孟斧心中一动,不知怎地忽然想起涟漪和鹊儿,刹那间一股说不出的感觉涌上心头,朦朦胧胧,难以言表。

    那少女见他眼神变化,还道是因为自己的缘故,便用扇子掩口轻笑起来,她虽未说话,但眼眸中的意味,却愈发让人心旌神摇。

    孟斧素来沉静,此刻也不禁脸上微热,缓缓转过了头去,耳中却听那丫鬟又笑道:“老先生虽然和气面善,不过心肠却似乎狠了些。”

    “哦,此话怎讲?”乔盈画也不生气,笑眯眯的道。

    那丫鬟瞟着孟斧道:“这么大热天,您老骑在驴子上悠哉悠哉,却让这位小哥哥牵缰步行,心下何忍?”

    乔盈画呵呵一笑:“我也知他辛苦,可这也是无奈之举啊。驴子只有一匹,人却有两个,还有两大箱行李,我年岁已高,总不能让他骑在驴子上,我下地行走,你这个丫头,还说我心狠,我看倒是你只知惜少,不知怜老,厚此薄彼,才真是狠心哩。”

    那丫鬟被他说的脸一红,未及答话,车厢内传出一道清脆之音:“莺儿出言无状,甚是冒犯,还请老先生宽宥。”

    那丫鬟甚是乖巧,闻言便即福了福,道起歉来。

    乔盈画摆了摆手,呵呵笑道:“哪里哪里,不过一句玩笑话,何至于此,姑娘不必在意。”

    车中少女坐直了身子道:“老先生海涵,不以为忤,锦绣代莺儿谢过,只是……”

    她微微一顿又道:“之前老先生所言,与梅里巷王老爷有旧,莫非是故识?”

    乔盈画本是胡乱应承,哪里认识什么王老爷,此刻听她问起也只能圆下去:“同为读书人,曾有过一面之缘。”

    “噢。”那少女点了点头,“锦绣冒昧,尚未请教老先生尊名,我与王家小姐甚熟,他日相见,也好说与她知晓。”

    乔盈画抚了抚须道:“我与王老爷也只泛泛之交,且久未谋面,王小姐定然不知,就不劳锦绣姑娘费心了。”

    那少女闻言,知他此行并非是去王家,也就不再深问,忽又笑道:“老人家相貌清癯,气度儒雅,莫非是设馆授业的先生?”

    她从乔盈画衣着神态上,看出多半不是退隐的官宦,而是未曾入仕的学究,方才有此一问。

    乔盈画顺口道:“曾教过几年私塾,并未设过馆。”

    闻言,那少女略一沉吟,微笑道:“不瞒老先生,锦绣有一弟弟,年方八岁,甚是聪颖,自小便读了些书,因家严近来事务繁多,难有闲时,无瑕教诲他,便想关书请一位塾师,我听老先生谈吐,必是饱学之士,舍弟若能承教,学业必会精进,至于聘礼,家严一向慷慨,不知老先生可有意否?”

    乔盈画一怔,未曾料到她竟然如此相邀,只能轻叹道:“姑娘好意,老朽心领了,只是我已年迈,日感倦乏,这才告老还乡,哪里还有这样的心思,请姑娘见谅。”

    听他拒绝那少女颇为失望,却也无奈,只得道:“老先生既有难处,锦绣自不能勉强……”

    说到这里,她望了一眼孟斧,又轻声道:“能与二位邂逅,也算有缘,家下就在城中,前街李府便是,先生若得闲,还望移步,容锦绣当面请教。”

    乔盈画拱手笑道:“多谢姑娘盛情,若得闲必去拜访。”

    那少女察言观色,知他随口应承,又望了望孟斧,见他总不言语,似也无心,只能一声轻叹,让莺儿将竹帘放了下来,渐渐远去。

    孟斧神色平静这才转过头,只是耳边仍若有若无,萦绕着她离去时的叹息。

    铃儿叮当,乔盈画似笑非笑,片刻方才轻叹道:“帘后凝眸,欲说还休,这是个有才情的少女,可愈有才便愈是多情,你虽无意,却也由此惹下一段还不了的情债,小小年纪便如此,不知将来又会如何。唉,欢乐趣,离别苦,痴情儿女多自误……”

    他摇头唏嘘,孟斧默然不语,萍水相逢,却无端惹出这样的事来,又岂能怨他,落花流水而己。

    乔盈画之所以引出这段车马之事,并非一时兴起,而是有意为之。

    二人一路同行,因往日积威,孟斧难免有些拘谨,这与他们所扮角色甚是不符,不利于下面的行动,前几日赶路也就罢了,今日换乘,他便有心言笑,以消除彼此间的隔阂。

    二来,他们此次所谋之事,甚为隐密,非为杀戮,却需要过人的观察和分辨能力,为此他方因势利导,加以点拨,也算是一次历练吧。

    再者从感情上而言,自血轮回比武之后,他对这个外表沉静,内心炽热,又坚毅果敢的少年也是生出几分好感,颇有提携之意。

    此刻他见孟斧默然不语,似有所思,便又低声道:“干我们这一行,你知道最要紧的是什么吗?”

    孟斧也压低声音:“弟子不知,请夫子指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