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绝一路狂奔，导致其呼吸变得略微急促。

    身后，繁华渐远。

    在确定摆脱了两人之后，他才放慢脚步。

    这里绿柳成排，江风瑟瑟。

    路上已看不到行人。

    前面两间小屋坐落在江边，围着篱笆墙，那就是萧绝的家。

    很快，他就打开了自家院门。

    迎面而来的是金黄色的灯光，把身后的黑暗拒之门外。

    院子不大，很简陋，但却很干净。

    院子中间有一张石桌，酒鬼老爹此刻就坐在那里，一口一口地喝着酒。

    萧绝有些意外，原本他以为此刻酒鬼老爹已经躺在床上了，没想到他竟还能坐着，也算是个小小的奇迹了。

    “爹。”

    “回来了。”

    “嗯。”

    父子俩进行着简单的交流。

    萧绝关上院门，走到灶台边，开始烧火、做饭。

    他知道，老爹肯定还没吃饭。

    从记事起，这些事一直都是他在做。

    灶台里的木柴被火烧得噼啪作响。

    父子俩陷入了沉默。

    萧绝早已习惯了，有时候他们一天都说不上一句话——因为老爹常常会喝醉。

    久而久之，父子俩之间似乎也就没有了多少的共同话题。

    片刻后，或许是因为今天老酒鬼喝的不多，所以率先打破了这份寂静。

    “总是跟着你的那个小胖子，通过考核了？”

    “嗯，他叫石虎。”

    “你教的？”

    “教了一点。”

    萧老爹喝了一口酒，再次慢悠悠地说道：“听说这次考核有一个十四岁就达到九流入门境的女孩子，叫沈莺莺，也是你教的？”

    萧绝闻言，回头看去，只见自己的酒鬼老爹慢悠悠地喝着酒，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

    “我指点过她化海。”

    老酒鬼道：“嗯，那女孩不错，我很满意。”

    “？”

    你满意什么？什么叫你很满意？

    或许是因为火烧得太大，萧绝觉得他的脸被烤得有些微微发烫。

    “你还知道什么？”

    萧绝站起身来，装作若无其事，准备洗菜，切菜。

    他实在看不透自己的父亲。

    你以为他每天都在喝酒，但实际上就如同现在这样，很多事情他都知道，而且现在这种情况也只是其中之一……

    所以萧绝才会觉得他像座云雾笼罩的大山，难以看透。

    “你和人动手了？”

    萧绝正切着菜，闻言手中动作一顿。

    “打了一架。”

    “气息紊乱，明显是受内伤了，是和武者动的手？”

    “嗯。”

    萧绝起锅，烧油。

    萧老爹道：“对方是什么境界？”

    萧绝道：“应该是九流登堂境。”

    萧老爹道：“打赢了？”

    萧绝道：“输了……”

    紧接着，萧绝后面的话让萧老爹原本浑浊的双眼中杀气暴盛——

    “我差点就废了。”

    不过萧绝并没有发现自己老爹的变化，倒菜入锅，发出“嗤”的一声响，顿时油烟四起，说道：“如果我能气贯周身，那人在我手下走不过一招！”

    萧老爹闻言，原本凑到嘴边的酒葫芦停了下来。

    少年的话听起来很狂，很傲，但是所谓知子莫若父，他已听出了自己儿子话语中别的情绪。

    无奈、不甘、怨忿……

    萧老爹终于还是把手中的酒葫芦放了下来。

    他知道，这小子三次化海，天赋之卓绝，不但超过了自己，即使是去到那中州武道最为鼎盛之地，他的天赋也能称为顶尖。

    他更知道今天正是武道学院进行考核的日子，想必这臭小子看着别人进行考核，心里也很难受吧……

    期间可能还会受到同龄人的嘲笑与讥讽。

    甚至，刚刚差点被人给废了。

    但，无人知道他的痛苦……

    萧老爹心中叹了口气，接着问出了他最担心的问题，道：“既然输了，你又是怎么脱身的？难道你解开体内的封禁了？”

    “没有，本来想解开来着，但忽然出现了两个人，是他们帮了我，对了，他们说……是你的故人。”

    萧绝把炒好的菜盛在盘子里，接着道：“不过，我怕是你之前的仇人，所以就溜了。”顿了一顿，萧绝接着说道：“他们即使不是你的仇人，我想你肯定也不想见他们，于是我就告诉他们……你已经死了。”

    萧老爹闻言，嘴角忍不住一抽，他觉得这臭小子是故意的！

    但他没有证据。

    转头看向那个在灶台前忙碌的身影，萧老爹心中叹了口气。

    是啊，如今他这副模样，和死了又有什么区别呢？

    这个臭小子，心中即使有点怨气也是应该的吧？

    毕竟这么多年以来，自己真的有尽到一个做父亲的责任吗？

    没有。

    这么想着，萧老爹望向自己儿子的目光中，涌现出了愧疚之色。

    “吃饭吧！”

    萧绝动作麻利，很快就将饭菜端上了桌。

    看了一眼桌上的酒葫芦，萧绝道：“虽然已经劝过你很多次了，但我还是要再说一句，少喝点。”

    萧绝埋头扒饭，头也没抬。

    “如果我是你，就绝不会每天都用酒精来麻痹自己，逃避根本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虽然没抬头，但萧绝感觉此刻自己老爹的双眼一定在盯着自己。

    萧绝也不以为意，反正他早就已经习惯了。

    良久，萧绝发现对面的萧老爹一动不动。

    “不会是生气了吧……”

    就在萧绝心中嘀咕、坐如针毡的时候，萧老爹开口说话了。

    “萧绝……”

    萧绝愣住了。

    因为自他记事以来，这是老爹第一次叫自己名字。

    为什么，感觉眼睛有点酸酸的……

    萧老爹道：“抬起头来，看着我！”

    萧绝从碗里抬起了头，立刻便看到了一双明亮的眼睛，如同天上的星星，闪闪发光。

    萧老爹看着眼前的少年，一字一句地说道：“对不起，我不是一个好父亲。”

    萧绝感觉眼睛在发热，有液体在里面滚动，他赶忙低下了头，哽声道：“你……你又喝多了吗？给我说对不起干什么？”

    萧老爹伸手抚着儿子的头，满脸愧疚之色。

    时间真快啊，都长这么大了，是怎么长大的呢？

    忘了，好像之前每天都只顾着喝酒去了……

    “孩子，看着我。”

    萧绝擦了擦眼睛，抬起头来，看着自己父亲，只见他眼中满是爱意与关怀，他是第一次在父亲眼中看到这种情感。

    本来这种目光是每个孩子都应该在父母那里得到的，可是在萧绝这里，它迟到十几年。

    萧老爹道：“你说的对，逃避解决不了问题。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现在你也长大了，应该有自己的人生，有自己的选择……我也该去走我自己没走完的路……”

    萧绝闻言身体一颤，道：“你……你要走？去哪？”

    “很远的地方……”

    萧老爹道：“我以前觉得，至少应该将你抚养成人，再去做我该做的事、走我还没走完的路……但是这些年来，看看我都做了什么呢？整日酗酒，根本没有尽到一个父亲该尽的责任……”

    萧老爹看着儿子——

    “是我对不起你。”

    萧绝把头扭开，道：“别总说对不起。以前是以前，过去的事都已经没关系了，但是现在，你突然给我说这些，然后说自己要离开？你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十几年了，我从来没有奢求过什么，现在你就要说走就走。有你，好歹还有个家，你要是走了，我……我……我去哪？”

    “……”

    萧老爹看着儿子，沉默了。

    父子俩都沉默了。

    良久良久。

    萧老爹叹了口气，仿佛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说道：“你小时候不是一直哭着要找你娘吗？”

    萧绝道：“是啊，可每次你都沉默不语，然后就开始喝酒，每次都喝的烂醉如泥，于是后来我就再也不敢问了。”

    萧老爹：“……”

    听着萧绝的话语，萧老爹陷入了沉默中。

    谁能想象得出这些话里所包含的辛酸与苦楚？

    一个小孩子，从小没娘，还有一个整日酗酒不问世事的父亲，他不敢哭，也不敢闹，因为从来就不会有人去哄他，不会有人去疼他……十四年，这十四年他是怎么度过的？

    萧老爹道：“对不起，不是我不告诉你，只是……”

    萧绝道：“你不用说，这些年下来，我基本能猜到是怎么回事，没人会喜欢回忆痛苦的过去，对吗？”

    萧老爹的脑海中，那张脸又出现了，她的一颦一笑，逐渐清晰。然后又逐渐变得冷漠无情，最后脑海中所有的画面，都化作一柄冰冷的长剑，狠狠刺进了自己的胸口。

    痛，撕心裂肺的痛！

    萧老爹再也忍不住了，抓起桌上的酒葫芦，咕嘟咕嘟地喝了起来。

    好一会儿，他才把酒葫芦放下。

    他本来是想要将那些过往告诉萧绝的，可是现在看来，他还做不到。

    萧绝道：“你不说也没关系，其实我也不是非得知道不可。”

    萧绝看着自己的父亲，他不知道，一个人要到底要受到多大伤害才能变成现在这个模样，看着他这么痛苦，萧绝也很难受。

    毕竟眼前这个男人是自己的亲生父亲。

    毕竟血浓于水。

    萧老爹道：“你不必为我感到难受，一切都是我自讨苦吃罢了。如你所说，逃避没用，所以我决定去走自己没走完的路……否则余生，我都只会活在阴影中。”

    萧绝沉默了，他知道，看来自己老爹是已经非走不可了。

    他若不去面对，余生便只能活在这种痛苦之中。

    这不是萧绝所愿意看到的。

    虽然，他想有个家，哪怕不是一个完整的家。

    但如同自己父亲所说的一样，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

    纵是万般不舍，也终究只是深深的无奈。

    萧绝道：“你……打算什么时候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