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小鬼，还想跑么？”

    暗哑的声音已至山腰，众人心下均想：“这人来的好快！”

    萧、林、汪三人本已走到崖边，准备下山，听到他的声音，又驻足不前，心想：“终究还是碰上了！”

    转瞬间，眼见一个黑影从半山腰上来，几个起落，已到了崖边的松树顶，只见他全身笼罩在黑袍之中，脸上戴着一个黑色面具，十分狰狞恐怖，他轻轻巧巧地站在松树上的一枝枝桠上，松树竟纹丝不动，此时正值盛夏，午时刚过，本来酷暑难当，可此刻，众人却都觉得脊背一阵阵发凉。

    “孔泰，你刚刚说，不认识我？”黑袍怪客的声音淡淡地，没有一丝波澜。

    “是。。。是。。是。。”孔泰更是冷汗直流，“你。。你。。你。。”

    “你们这四个小子，当年数你最有胆识，怎地这许多年过去，反倒成最不中用的了？袁不屈和朱聪临死之前，言下也有些悔意，倒是你，哼哼，居然如此厚颜无耻，你以为你整日里花天酒地，容享富贵，十数年太平无事，就真的无事了么？”黑袍怪客一边说，一边轻轻飘下树梢，来到了中央的大石台，一阵风轻轻吹过，掀起黑袍的一角，露出黑袍怪客一截如松树枝般粗糙干硬的手臂。

    孔泰面露愧色，羞愤难当，一梗脖子道：“你要杀便杀，废话什么？”

    “嗯，不错，这还有点子胆识。”黑袍怪客“嘿嘿”一笑，并不着急下手。

    “听说杀朱聪和袁不屈的人，被你们冤了这三个小鬼，每人值十万两银子，嗯，不错，咦？”

    黑袍怪客这才看到石台上有三个人手脚皆被绑缚，身形和萧果果等人极为相似。

    “这三人？”黑袍怪客来得晚了，前面一节并未听到，但他极为聪明，转瞬便即想通，“哈哈哈，真是个不错的馊点子。不错不错，非常不错。”

    “我来之前，听说你举家搬迁到了湖南来，真是让我白白绕了这许多路，我还道是你为了躲我呢，现在看来，难道竟是为了躲债？”黑袍怪客调侃道。

    孔泰的脸已涨成了猪肝色。

    “在座各位，怕都是眼红这银子的！”黑袍怪客笑眯眯道，“人是我杀的，那我这人头就值三十万两银子，老朽空活了百余岁，杀人无数，竟想不到有朝一日我的人头能如此值钱，我不仅杀了袁不屈和朱聪，今日更是为杀孔泰而来，在场各位，谁要为他们出头，取这三十万两银子的，来找我便是。”

    黑袍怪客说罢负手而立，环视众人，他如此坦诚，众人一时间反倒不知如何是好，全场鸦雀无声，针落可闻。

    黑袍怪客见停顿半晌，无人接话，又转身面对着孔泰，冷冷道：“是你自己动手，还是我来？”

    “不。。不。。”孔泰嘴上结巴着，眼睛却滴溜溜乱转，“当日之事，不怪我们，要怪只能怪你自己！”

    “嗯？”黑袍怪客疑道，“你说什么？”

    “我说，只能怪你自己。”孔泰见暂时稳住了黑袍怪客，嘴上开始胡搅蛮缠，他本就十分擅长口舌之争，生死关头更是发挥了极大的潜力。

    “当年，我、朱聪、沈镇南、袁不屈四人结伴游历江湖，在荒野的山洞中遇见练功走火入魔的你，携着一个不满四岁的小女孩，那小女孩浑身脏旧不堪，饿的直吃地上的土，是我，给她喂了水，又给她干粮，而你，只顾练功，已七天七夜未曾醒来。”

    “哼。”黑袍怪客冷哼一声，似乎也忆起了当年旧事。

    “我们四人出于好心，轮流给你输送真气，救你一命，你醒来后，反倒怨我们真气不纯，混淆了你的内力，导致你大功未成，反遭反噬。”

    说到此处，众豪杰均觉得黑袍怪客不知好歹，倒打一耙，而孔、朱、沈、袁四人则侠义无匹，但众人又想，那黑袍客难道就因为被反噬，反而来杀人灭门？这气量也太狭小了点！

    黑袍怪客愣怔当场，想不到孔泰死到临头，还敢颠倒是非，说得倒像是自己欠他们的！但他不怒反笑，也不反驳，只听孔泰如何编排摘清自己。

    “后来你又托我们把小女孩送到关东她舅舅那里去，我们也照办了，”孔泰顿了顿，看了一眼萧果果，续道，“我们本来素不相识，关东又路途遥远，但看在你是江湖前辈的份上，你的吩咐我们都一一照办，即使有些儿行差踏错，也是命运使然，合该如此，你又怎能怨到我们的头上？”

    “有些儿行差踏错？”黑袍怪客道，“你管这叫行差踏错？我是托你们把小九送到关东，难道是白白托的么？我承诺你们回来后，各教你们一手厉害的功夫，你们才应承的！”

    “我们为你办事，得些好处，又有什么错？”孔泰大声道。

    “原本不错，可你们错就错在，不该合起伙来骗我，你亲手把小九到了她舅舅手里么？我在山洞中苦等一月，这一个月中，我已根据你们各自原本的武功和体质，详加改进，你们学了这几手功夫，不出几年，必定名满江湖。终于，见你们风尘仆仆地回来，去关东虽路途不近，但却不需如此久的时间，你们个个鼻青脸肿，衣衫破烂，我还道路途不熟，你们为了小九尽心尽力，也是你，跟我说：‘放心吧，小九已到家了！’我当时十分感激，当天就传了你们功夫，并详细指导。”

    “半月后，你们要走，临走前的一晚，你又看上了我的经书，其实那只是一本普通的佛经，并不是什么秘籍，你们却固执地认为那是绝世秘籍，非要借经书看看，我不肯，你们用毒迷晕了我，那毒后劲很大，我三日后才醒来，你们早已不见踪影，那也罢了，你们替我送了小九，我万分感激。”

    “可是，等我数年后去到关东之时，我才知，你们根本就没把小九送来！我去找你们理论此时，你们个个在江湖上崭露头角，风头正盛，而我因之前走火入魔，武功大损，又中了毒，内力难复，我不求别的，只求你们谁能告诉我小九的下落，可你们就是不说，我双拳难敌四手，次次都被你们赶了出来。”

    “直到最后一次时，沈镇南于心不忍，告诉了我，原来当年你们才走三日，小九就不慎坠崖摔死了，你们绕下山谷，找寻多日，也没找到尸体。本来你们即刻告知于我，我顶多埋怨两句，可你们既怕初入江湖，此事有损声名，又怕我知晓后不传你们功夫，竟在崖下苦挨一月，然后来告知我假话，我的小九，就这么死了。”黑袍怪客声音悲凉，即使过去十数年，心中悲痛，不减分毫。

    “哼哼，从那日开始，我就发誓，定要你们付出代价，这十几年的富贵荣华，却也够了吧！”黑袍怪客说完，气息逐渐从热烈变得清冷，一道冰冷的目光看向孔泰，直把孔泰看得后背发毛。

    盛夏的艳阳里，孔泰脸上却冷汗不断，想起当年他游历归来，武功大进，父亲还以为他天赋异禀，又勤加练习，对他十分赞扬，孔父到死都不知道他的武功的真正来历。他们犯的错本不算十分要紧，可就错在一味地遮掩，又贪心不足，最后酿成大祸。

    众豪杰听黑袍客说完，有人觉得孔泰犯的错不大，况且曾经救过黑袍客一命，罪不至死，也有人觉得孔泰等人不该说谎，学了武后，又下毒偷书，大错特错，其中的恩怨纠葛，多年过去，实在难以分清谁错的更多。

    孔泰看了几眼众豪杰，却没人肯和他目光相接。

    “不用看了，要是他们愿为你出头，早就站出来了。”黑袍怪客轻蔑一笑，孔泰自认为广交天下豪杰，发的请帖中有不少人素日里与他往来频繁，以兄弟相称，生死时刻却无人应答，孔泰不禁大失所望。

    “林姑娘！”孔泰看到了在崖边驻足的林桑三人，厚着脸皮叫了一声，“你说你是帮我御敌而来的，现下他来了，你们不能就此走了呀！”

    林桑一愣，想不到此人脸皮居然如此之厚，冷冷地道：“那是原本的打算，可自从我们听说你要公开处决我们，这打算早就消了，今日又看到你这个前无古人的好办法，找了三个人来冒充我们，我就更是后悔，居然有这样的想法，你是死是活，关我们什么事，没有查问你找人冒充我们的事，已算对你十分宽容了。”

    林桑自现身以来，一直很少说话，加之她武功奇高，说话自顾隐隐有一股威严，她这一番冷嘲热讽，算是绝了孔泰最后的念头。

    孔泰暗暗运功，发现自己内力正在渐渐恢复，原来刚才林桑挂在树上的解药被风吹散，自己离树最近，十三香的毒已解了，他左右逡巡，嘴上仍然不停辩解，心中却已在悄悄寻找后路，最后心一横，使出毕生的功力，发足狂奔。

    众人一愣，均想不到在这众目睽睽之下，孔泰居然想逃之夭夭。

    黑袍怪客大笑一声，也不见如何发力，却速度极快，后发先至，孔泰没跑两步，就挡在他身前，孔泰见机也快，立刻掉头狂奔，可他无论如何发力，都逃不出黑袍怪客的掌心，也不知调换了几个方向，但总是没跑几步，就看到黑袍怪客山一样挡在他的面前。

    孔泰渐渐绝望，他想不通，这江湖上，每天不知有多少好人被冤杀，那些凶手，个个过得快活滋润，而他，只是犯了一点点小错，就要用性命偿还，天道不公，竟至于此！

    孔泰大喝一声，使出看家的一十三路孔明手，去攻那黑袍客的要害，巴望着给自己讨些活路。黑袍客静静地站着，每一路孔明手袭来时，他都只轻轻一抬手，就被他轻易化解，待一十三路使完时，黑袍客的手掌正好拍在孔泰的天灵盖上。

    孔泰心知死期已到，不再挣扎，闭了眼受死，等了半天，也不见有掌拍下，抬眼望去，只见黑袍怪客已收回手掌，负手而立，奇道：“你怎么不杀我？”

    黑袍客“嘿嘿”一笑：“我忽然改变了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