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挑逗敌人的心态全无，此时的周之御，面容严肃地看着眼前的何辉文。

    “这也是为你好，听我的，放弃吧。”要是普通人遇到这两个伤口，估计也就倒在地上动弹不得了，见何辉文毫不退缩，周之御实在不忍心再打下去，“现在赶紧回去，没人会责备你。”

    劝离的话语，何辉文并没有放在心上。伤口看上去确实骇人，但并没有伤及骨骼，也就是说，在站起身的那一刻，何辉文已经彻底治好了会妨碍行动的内部损伤，现在，伤口不过是刚刚破皮的程度。他深吸了一口气，却因为不小心吸进了雨水而咳嗽起来，虽然把伤势保持在了安全范围，但腹部的抽动依然疼得他够呛。

    “咳......放心吧，在我的目的达到前，我是不会放弃的。”

    “非要这样吗......”周之御咬了咬牙，双手一握，棍上的刃便收了回去。

    又一道轰雷从天而降，伴随着轰鸣，恢复正常的何辉文再度摆出战斗姿势，要让周之御的内心动摇，还需要一点时间，剩下的问题，就是自己的自愈能力能否撑到那时罢了。

    刚才的伎俩，恐怕没法在善战的人面前再使用第二次，于是，何辉文干脆就这么向周之御跑了过去。

    疯了吗？连刚才的风魔法都没有，这不是送死吗？话虽如此，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他砍向自己，迎合着何辉文的剑，周之御击出了手中的东方棍。锐器砍在棍上，发出了沉闷的声响，双手压剑的何辉文这才发现，周之御只用了一只手来格挡。

    果然，从另一个方向，危险的棍头朝何辉文的面门顶来。情急之下，何辉文偏转剑刃，这才勉强接住了拳击。然而，这就衍生出了另一个问题：刚才周之御用来格挡的左手，这就恢复了自由。

    左右手接连出击，宛如头顶的暴雨一般，毫无规律的连攻让何辉文根本不知道从何挡起。防御被突破，东方棍接连砸在何辉文的身上，充斥全身的钝痛，让何辉文的动作愈发迟缓。

    果然还是太大意了，光是一把剑可没办法格挡全部的攻击。这个时候，至少把冰臂铠重新准备好吧，忍着伤口被冰块刺激的剧痛，冰魔法重新在何辉文左手聚集。

    然而，周之御等的就是这一刻。

    咔！

    弹开剑刃，翻转东方棍，对准何辉文的左侧就是一挥，刚才还能接住攻击的臂铠，却在这个时候被东方棍击了个粉碎。防御被彻底破解，周之御对着何辉文的侧腹就是一个鞭腿。

    体内的空气被迅速排出，何辉文的眼前好像黑了那么一瞬。落地之时，何辉文咬紧牙关，这才在脑袋着地前翻滚受身了起来。

    “......咳！”喉头一甜，何辉文一口鲜血吐在了地上。光是这一脚，恐怕自己所受的内伤，已经和周之御相当。

    “已经够了吧，你到底想干什么？”

    说话的时候，周之御的声音都有些许颤抖，原本最理想的状况，是自己将何辉文打晕，然后送回到安索市附近，但是随着何辉文一次次的爬起来，这“击晕”所要把控的力道可是越来越细，一旦力道没控制好让何辉文有生命危险......实力的差距越来越大，但是为什么他还在一次又一次地站起来？

    “我说过了吧？我想跟你谈谈。”

    愈合内伤后，何辉文拭去嘴角的血迹，站起身来。

    “......”

    周之御的架势没有放松，但他的表情，已是十分痛苦。

    动了动左手，还好，关键的骨骼没有什么损伤。何辉文不再发动奇袭，他缓步走到周之御面前，随意地挥下了手中的剑。

    一声闷响，周之御双手挡住了剑，但是，却没有见他有更近一步的举动，直到这时，何辉文知道，时机已经差不多到了。保持着对峙的姿势，何辉文缓缓开口：

    “我从周虹，以及席伦那里，了解到了关于你的事。”

    “什么意思？”

    “从一开始，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以孤儿院的孩子们为核心。参军，是为了阻止侵略军危害到孩子们，当你知道有人欺负他们时，你不惜让其付出生命的代价。而为了让孩子们得到更好地活下去，你甚至与上司争吵，最终下了杀手......”

    明显能感觉到，周之御的力道加重了几分。

    “如果是这样的话，即使被通缉，你也可以用自己的方式守护那些孩子们，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加入盗贼团。毕竟，谁也不能保证你们团长会突然在孤儿院所在的城镇下手。”

    力量突然袭来，周之御猛然展开双手，将何辉文推了出去。

    “你到底想说什么？”

    周之御显得有些紧张，而何辉文，也只是调整了一下姿势：“我听席伦说过，盗贼团的每个人，都有着自己加入盗贼团的目的，不惜与曾经守护的人为敌也要达成的目的，我想，我大概已经知道是什么了。”

    “你？”

    无名的怒火，突然在周之御心中燃起。

    “你又懂什么！”

    这一次，进攻的是周之御，前冲的同时，好像有什么东西从东方棍的棍身探了出来。

    “喜欢玩侦探游戏是吧？听个三言两语就知道我在想什么了是吧！你又懂个什么啊！”

    与刚才放水的力道不同，这一次，周之御是认真的。加上棍上的利刃，周之御的动作显得格外致命，稍有不慎，何辉文就会在身负致命伤而倒在这里。因此，何辉文的注意力也提高了几分。

    像是被别人知道了什么不想让别人知道的东西，周之御此时的状态，何辉文可太熟悉了。毕竟昨天，他也因为同样的情况不顾后果地向别人挥剑过。虽然这一次，自己处在挑衅者的立场，但是何辉文明白，自己要做的事，绝不会像梵那样阴险。

    “我当然知道啊......”

    吃下周之御同时打出的双拳，何辉文不可控制地向后滑了一段距离。所幸，在猛烈攻势中稍微恢复理智的周之御，并没有即刻追击。

    “......毕竟，我跟你一样。”

    将剑插入地面，何辉文补上了后半句。

    没错，不只是周之御，这也是自己必须要面对的东西，恐怕，钟天裔同意让自己一个人来处理这件事，也不单单是出于对自己的信任。

    回忆爬上心头，看着略显疑惑的周之御，何辉文继续说道：

    “恐怕，你还要比我高尚得多。毕竟你的出手，自始至终都是为了别人。你知道，为了自己能活命，眼睁睁地看着村庄的人一个个倒在自己眼前，是什么感受吗？”

    “不会吧，难道说，你......？”

    刚才的愤怒烟消云散，看着何辉文那副自嘲而又带着忧郁的表情，周之御丝毫没有怀疑其真实性。

    “当时，我也很害怕，毕竟，奋力逃到屋外，就看到一个村庄的人拿着农具对准自己，嚷着要把自己交到博恩地区去领赏。还没反应过来，我的身边就画出了魔法阵，然后。”

    何辉文顿了顿，接下来所发生的事，不用解释，周之御也知道个大概。

    何辉文看了看自己的手，那个曾在上面划过无数口子的手：“如果当时，为了村庄的人着想，牺牲自己换取他们的和平，会怎么样呢？如果你那时，只为了守护好孩子们，不再跟那个上司纠缠，自己想想别的办法，会变成什么样？”

    面对何辉文的提问，周之御根本无从作答，毕竟......

    “毕竟当时，不可能做出这样的选择，是吧。而且，一切都已经过去了，再去思考可能性，那也是无济于事。所以，我们戴上了各自的枷锁，不愿别人怀着恶意对此评头论足。”

    不再保持戒心，何辉文收起剑，开始向周之御走去。

    “很辛苦吧，以下犯上，手刃上司，畏罪潜逃，你自认自己背负了这样的罪孽，害怕传到孩子们耳中，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们，就连想要再见他们一面，也要鼓足勇气和看准时机。在这样不知所措的时候，你遇上了梵，虽然知道是不光彩的团体，但在自己某个目的的驱使下加入了盗贼团。而我，背负了那么多的人命，本想孤独一人终其一生，但是却在某个人的逼迫下进入了学校。我本可完全拒绝，不再理会，但是我还是选择了接受，现在想想，恐怕那时，我也有我自己的目的罢。”

    闭上眼睛，三周前的回忆浮现至眼前，为了与盗贼团所做的一切，跟伙伴一同接受委托，在学校开展调查，跟伙伴奇妙的相遇，以及，开学日那天，坐在自己身边的洛茉，所说的那些话。

    “没错，我们的目的一样。”

    何辉文睁开眼睛，看向眼前，因内心的挣扎而显得有些难过的周之御。

    “是为了等待某个人理解，救赎我们吧。”

    “！！！”

    大脑几乎是“嗡”地一声，周之御低下头，一言不发。他手中的东方棍不知何时，已经掉落在了地上。

    “......你说。”许久，周之御终于开了口，“如果当初不加入盗贼团，我是不是还有别的路可以走呢？”

    声音夹杂着哽咽，暴雨之下，已经分不清周之御脸上的，是雨水还是泪水。

    ......

    许久，周之御终于冷静了下来，此时的他，没有丝毫的战意，见此，何辉文继续说道：

    “你知不知道，关于你的上司，并没有人定你的罪。”

    “你说什么？”

    看来，确实是逃亡了太久，周之御连这个都不知道。何辉文赶紧解释，因为死者的仇家不止一个，那次事件的调查，被一笔带过了。

    “没想到居然发生了这样的事......”

    “你后来不是还去过孤儿院吗？大家根本没有因为这种事对你反感，看看周虹，他为了追随你，甚至一个人跑到了安索市来。”

    “确实，我还说他一个没有自理能力的孩子是怎么做到一人到安索市的，没想到居然是这样。”

    “一切都还有转机，周之御。你所犯下的罪孽比我轻多了，跟我回去吧，能够理解你的人，大有人在。”

    “罪孽吗。”看了看眼前的何辉文，现在他终于知道为什么何辉文的眼睛里会包含一丝带有孤独的寒意。但是。

    “像你这种无助之人的挣扎恐怕不算什么罪孽。”何辉文安慰了自己一晚上，要是不做什么表示，那也太不要脸了。

    “嗯？”

    “毕竟我也是伏莱西的，那群人的事，我也略有耳闻。”

    周之御指了指自己的脸，直到这时，何辉文才醒悟过来：刚才跟周之御战斗时右边脸颊受了伤，可能是因为刚才浑身的钝痛，本能驱使着他将那些肉眼可见的伤口也愈合了。

    “根据你前段时间的反应，我大致上也猜到了，没事，你继续保持着这样就好。现在还不是展示那个力量的时候。你要知道，我是不会下杀手的，但我们团长不是，在关键时刻，他可是毫不留情......！”

    话刚说着，周之御突然浑身一震，眼睛也猛瞪了起来。

    “看吧......就像这样。”

    何辉文这才注意到，不知何时，周之御的腹部突出了一块什么东西，就像一把刀从身后将他捅穿一样。

    “周之御！”

    吃痛的周之御一点点蹲了下来，身后的空间逐渐开阔，何辉文发现，周之御的身后还有人。

    白发，围巾，以及那熟悉的苦无，梵居然找过来了！

    “真让我好找啊，在这种地方。”跟周之御不同，梵的语气充满了杀气，“怎么不打啊？是不是想通敌啊？”

    话音刚落，梵的身后也有了动静，透过暴雨，何辉文没能看得很清楚，也正是如此，他错过了作出反应的最佳时机——

    当好几发箭矢朝自己飞来时，何辉文的剑还在背上没有取出来。情急之下，他只有绷紧身体做防御状，好在，箭矢比较分散，除了划伤何辉文的手臂，并没有造成更深的伤口。

    佐克从梵的身后钻出，他熟练地收回短弓取出双刀，做好了突袭的准备。

    不妙了，刚才跟周之御打了太久，吃了太多的伤，又消耗了太多精力，现在要在保护周之御的情况下跟两个人对战吗？观察着两人的动向，何辉文下意识地将手往御血刃伸去......

    “这可不行。”

    霎时间，冰雹般的雨滴再次降下，感觉到了危机，佐克停住了步伐。凝固的雨滴所降下的范围比刚才还大，这等于给双方建立起了一个足够安全的屏障。

    “何辉文，听我说。”周之御尽力从地上爬起来，他一只手按在何辉文肩上，另一手，则往衣兜里面伸。

    “之前，我答应过他们，要带点小玩意回去。”

    将手抽出来，周之御的手上多了一袋东西。

    “请把这个，交给那些，孩子们。”因为疼痛，周之御的声音已经有点断断续续，“他们的，哥哥，得晚点回去了，麻烦你，照顾一下，他们。”

    将袋子按在何辉文手上，周之御鼓足最后一口劲转过身：

    “快走！”

    “......可恶！”

    好不容易走到这个地步，却要让周之御舍命送自己逃跑？但是，再这么拖下去，两个人都会没命，没有别的选择，何辉文头也不回地向远方跑了去。

    冰雹般的雨，还在下，见何辉文消失了身影，周之御终于能够将精力放在眼前的两人身上。

    “这下就能专心对付你们了。”

    即使拼了命，也要为何辉文争取时间，这么想着，周之御抬起手，开始收集雨水，然而。

    悬浮在空中的雨滴，让他惊讶到无法动弹。不是因为自己的凝固，而是那些雨滴就这样无故悬浮在空中。不止如此，连他手上刚收集了一部分的雨水，也变成了一块不规则物体，无法塑形。

    这个能力，不会错了，是那个人。

    梵毫无顾忌地走向前，穿过刚才还无法穿过的地带，他的身体碰到那些悬浮在空中的雨水，将它们尽数弹开。随着梵的靠近，那无形的恐惧也在周之御身边蔓延。

    “今天可真是辛苦你了。”梵活动了一下右手。

    “好好睡一觉吧。”

    嚓，苦无精准地穿过肋骨，刺入了周之御的心脏。再也没有力气支撑身体，周之御一点点跪了下来。

    弥留之际，周之御的脑海闪过了走马灯，在孤儿院与孩子们共度的时光历历在目。

    而最后，是何辉文最后的身影。

    “之后，就，交给你们了......”

    带着最后一丝思绪，周之御停止了呼吸。

    “怎么说？去追他吗？”确认了周之御的死亡，梵扭头看向身后的佐克。

    “没事，他跑不了多远。”佐克耸了耸肩，“他已经挨了我的箭，这个时候，毒性应该要发作了吧？”

    ......

    与此同时，返程的路上，何辉文在树木的遮掩下移动着。

    怎么根本没察觉到梵的到来？他们到底知道了多少东西？从两人的站位推断，他们可能也只是刚刚到这边，但是这样一来，不仅线索断了，也害得周之御丢了性命，强烈的自责感，让何辉文不禁头脑晕眩。

    只有衣兜里袋子的重量，提醒着何辉文，自己必须活下去，那个人的遗愿，还要靠自己的来完成。

    不对。

    为什么脑袋的眩晕愈发严重？甚至无法控制平衡，何辉文一个踉跄，整个人偏到了大路上来。

    怎么会这样，感觉身体不像是自己的，在逃走之前还没有这样的感觉啊，在逃走之前......

    何辉文一惊，将手放在之前被佐克的箭刮到的伤口。

    果不其然，是毒素！虽然对血肉敏感，但是在眼下的环境，何辉文还是得集中注意才能发现。

    不再向前迈步，何辉文捂住伤口，浑身暗自发力。在血魔法的作用下，黑色的雾气一点点从何辉文的身上渗出，被雨水冲刷，直至不见。

    然而，意识的消失，终究还是比解毒完成快了一步。

    “咳，还是，没赶上么。”

    脱力地倒在地上，何辉文渐渐闭上了眼睛，任由雨水冲刷他本就有些许冰凉的身体。

    因为有解毒，何辉文并没有立即毒发身亡，只是，在这样的雨夜，半吊子的解毒不过是给他的死亡倒计时多加了几秒罢了。

    除非，那个人的身影出现在了何辉文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