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之后，究竟过去了多久呢？

    何辉文睁开眼睛，甚至没有来得及观察自己身体的状况，眼前的画面，让他的内心突然产生了不可抗拒的恐惧。

    这道路，这房屋，这树木......不会错的，是曾经的自己大开杀戒过的村庄！

    为什么自己在这里？何辉文想到处走走，奇怪的是，自己明明是向前迈步，人却愣在原地根本没有动。许久，像是有延迟一般，何辉文终于匀速移动了起来。

    周边的一切，都跟自己搬进去时一模一样。何辉文不禁思绪万千。

    好奇怪，周边好像没有声音？

    还在想怎么回事呢？眼前的什么人吸引了何辉文的注意。

    应该是这个村庄的村民，他两眼无神，从何辉文的身边飘过，两人无意间瞥了一眼，那眼神，只会继续扩张何辉文的恐惧。

    不知何时，人越来越多，注视着自己的眼神，也越来越多，恐惧，也越来越浓厚。直到，何辉文的眼前，出现了一个怪物。

    说是怪物，何辉文还有相当的熟悉感。

    “血戮？你什么时候出来的？”

    怪物没有回答，它扭过头，血红的眼睛直直地盯着何辉文。也就在这时，何辉文发现，自己的位移依然没有停止。

    “等等......等等！”

    自己还在向怪物靠拢，而怪物，也举起了它的爪子。

    “！！！”

    然而，事实根本不按规矩出牌，本以为继续下去，怪物的攻击会打到自己身上，然而，那一刻还没来临，何辉文突然眼前一黑，来到了另外一个空间。

    这里，没有天，没有地，没有光，人也是悬浮着的，何辉文想动，却动弹不得，说到底，就算自己真的能移动，在这种空间也不知道会移动到哪里去。

    对了，之前自己不是中了剧毒来着？这个时候，自己恐怕已经死掉了吧？那这里是哪里？死后的空间？

    如果是这样，那这空间还怪舒服的，还有一种奇怪的温暖感觉，让何辉文不禁想在这空间多待一会。

    对啊，既然已经死了，不妨就在这里静下心来，思考一下自己未完成的一切。

    何辉文想打坐，但奈何身体动不得，没办法，就这样自立着吧，或者说，躺着？

    打开回忆的思路，这死后的回忆，竟是如此的清晰。

    “像你这种无助之人的挣扎恐怕不算什么罪孽。”

    首先响起的，是周之御的声音，不知道为何，这一句话，何辉文印象深刻。

    “可是，我终究还是没能完成你的约定啊，甚至只是走在你之后罢了。”

    何辉文想说的话，在整个空间回响。

    确实，在那个没有绝对对错的时期，那些村民为了活得更好袭击自己，不能说完全是错的，而自己为了活命不惜杀出一条血路，说真的，也是求生的正常反应。

    但是，何辉文心里的愧疚一直挥之不去，毕竟，那些可是鲜活的生命啊。

    “谁不是这样呢？或许我们背负的还更多一些。”

    齐炀是这么说的，咋一眼看上去是这样，但齐炀作为保家卫国的军人，就算身上沾了别人的血，那也有着一丝荣耀，而自己，可是实打实地自相残杀啊。不过，齐炀这样的人愿意安慰自己，何辉文的心里也是有一丝慰藉。

    “而且啊，来到这种陌生的环境，大部分的人都选择跟认识和同地区的人结伴，但你不仅一个人来到这里，还毫不慌张，总感觉你......不是喜欢一个人，而是习惯一个人了？”

    洛茉说得没错，因为自己身上的枷锁，自己总是下意识避开与他人交谈，久而久之，甚至形成了一些不好的性格。说来真讽刺啊，那段时间，面对伙伴们对各种事情的疑问，自己还能做到满足地侃侃而谈，或许自己本就喜欢与大家打交道吧？

    不知为何，何辉文总感觉自己的喉头有些抽搐。

    “毕竟他们看到的，不是背负人命的你，而是把他们当同伴的你。”

    最后，齐炀的话响起，何辉文终于忍不住，眼泪夺眶而出。

    “果然，不管发生了什么，我还是想跟他们在一起啊。”

    但是现在想这些又能怎样呢？毕竟自己已经死了，一切都，无法挽回了。

    带着这样的悔恨，在这样温暖的环境中，何辉文感到自己的周边越来越亮，越来越亮......

    ......

    “啊——”

    轻叹着睁开眼睛，何辉文惊恐地观察着周围的空间。

    自己居然，还活着？

    眼前，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岩洞，从洞口照射进来的光线来看，恐怕这个洞口并不深，但是昨天下了一场大雨，这样的空间，还真就是躲雨的最佳场所。

    感知一下自己的身体，毒素所带来的疼痛已经彻底消失。此时的何辉文，感觉身体十分轻盈，那些还没来得及愈合的伤口，也已经恢复如初。

    怪事，昨天晚上，自己不是晕倒在路上了吗？这情况下，自己不仅活过来了，还移动到了这种地方？

    观察环境的眼睛还有些模糊，脸颊上，很明显能感觉到有两条打湿的痕迹，刚才的眼泪，可是实实在在地流了出来，也就是说，刚才其实是做了个梦是吧？毕竟那个晚上，为了打动周之御，何辉文思考了太多东西，让它们全部塞进梦里，也不是不可能。

    虽然是梦，但何辉文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或许，自己最近所困惑的事，已经找到了答案。总之，先起来看看这里是哪里吧。

    刚准备撑起身子，奇怪的触感却让他放弃了这个念头。直到这时，他才意识到那温暖的感觉来自哪里：何辉文不仅平躺在这个洞窟里，身上，还裹了一层毯子，这么冷的天，正是这毯子保住了他，不像上次一样感冒发烧。

    而且不知为何，这温暖的感觉，在自己右边特别明显？现在知觉一点点恢复，他这才意识到，好像还有什么东西放在自己胸口上？

    右边是吧，何辉文偏过头，想看看右边到底有什么。不看没什么，这一看，直接将何辉文吓得满脸发麻，甚至有些泛红。

    索菲娅极近距离的睡颜，就这么摆在何辉文的面前。因为一只手放在何辉文胸口，索菲娅的脑袋显得离何辉文极近，轻微的呼吸直接扑在何辉文脸上，要是再近点，这一偏头怕不是就直接亲上去了。

    大脑一片空白，何辉文想说什么，却啥也说不出来。

    而被何辉文这么一激，索菲娅也苏醒了过来。

    “唔......辉，辉文！你醒了！”

    索菲娅也受不了这么近距离的刺激，她吓得向后挪了一下，坐起了身子。

    再躺着也没意义了，何辉文也坐起身：“这里是？”

    “是某个动物挖的废弃山洞，之前不是说过，这里经常能找到这种东西吗。”

    “这样啊......不对，你怎么在这里？”

    终于说到重点了，昨天自己不应该是单独行动的吗？怎么索菲娅也在？这是否意味着，本来就旧伤未愈的她昨天还在冒雨寻找自己？

    “辉文，脸。”

    索菲娅有点担心地指了指何辉文，何辉文这才意识到，刚才自己流的泪还没来得及擦掉。

    直到将表情完全整理好，索菲娅这才娓娓道来：

    “昨天快到晚上的时候，我忍不住去找了一趟席伦，从他的口中，知道了跟周之御相关的事。然后，我听说钟天裔已经有计划了，他不会轻易出击，而爱琳她们也没听说有安排，所以我想到，应该是你一个人找周之御去了。”

    说着，索菲娅的表情有些难过：“......我，很担心，我跟爱琳两个人拼了命才重创席伦一次，虽然辉文很强，但是你现在还没使用真实的力量，跟周之御一对一，我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所以，就找来了。”

    “可是，你身上还有伤吧？”

    说完，何辉文闭嘴了，明明身上有伤，却还执意出发来寻找自己，何辉文明显感觉得到索菲娅的心情。

    “其实，当我来到阿塔娜林地的时候，我也犯愁了，我甚至不知道你真正约定决斗的地方是不是在这边，就单凭一个直觉在林地到处乱走，还好，当我沿着大路想看看附近有什么时，刚好遇到中毒倒地的你。不知道为什么，你体内的毒素呈现一种快发作却又被压抑着的状态，我很快分析了其中的成分，然后施展了解毒的魔法。”

    要说毒素没有完全发作，应该是因为血魔法的压制，但真正让他摆脱生命危险的，还得是索菲娅及时发现他并应急处理。

    “然后我就将你带到这里来了，因为附近的木头都湿完了，我索性就用加热烘干的魔法把衣服处理了，还有就是。”说着，索菲娅的脸又红了起来，“那个，因为有不祥的预感，可能找到你后还会在林地里过夜，所以我带了毯子来。但是，到了才发现只带了一件，毕竟晚上有点冷，所以我就......”

    “这种事情，没事的。”

    明明索菲娅是救了自己的命，在意这个干什么？不过很快，回忆到昨天发生的事，何辉文的脸色又阴暗了下来。

    “我，还是没能将周之御带回来。明明他才是应该被救赎的人，明明他不该有这样的结局，但是，他为了掩护我......”

    “不是这样！”

    话还没说完，索菲娅突然吼了出来，那气势，甚至将何辉文吓得打了个激灵。

    “即使如此，也不该轮到你自暴自弃啊！”

    兴许是吼得有些大声了，索菲娅将手放在胸前：

    “我，已经听说了，你们的苦衷。”

    果然，是齐炀说的吧，不过现在，何辉文也不想纠结这个了。

    “我们，不像你一样，所以没法切实感受你的痛苦，但是，只有一点不会变，我们不会因为这个就会跟你可以拉开距离。从洛笙将你带到我们决斗中，我就能感受到，我们可能会有非同寻常的交集，大家跟你相处，也没有感觉到那种距离感不是？一起逛安索市，一起当冒险者接委托，大家都很开心的不是吗？这跟你的身份，你的过去没关系，因为你是我们的伙伴。”

    不知为何，越说，索菲娅的哭腔就越重。

    “前天那个时候，我看到你的表情，我突然好怕你是认真的。我怕你会钻牛角尖，为了自己的过去而跟那些人拼命，当我看到你倒在地上时，我真的好担心。所以，所以......”

    眼泪，从索菲娅的眼角流了下来。

    “你能回来，真是太好了。”

    将想说的话全部说出来，索菲娅终于忍不住，放声哭了出来。

    “......”

    何辉文没有说话，居然让女生为了自己哭成这样，他还是第一次觉得自己居然如此差劲。不过，他也觉得自己的心情莫名舒畅。虽然齐炀说过，大家不会在意自己染血的过去，但当自己听到索菲娅的真心话，一切才显得如此有实感。

    也不能再放任女生哭泣了，何辉文将手放在索菲娅肩上，索菲娅终止了哭声，泪眼婆娑的脸盯着何辉文。

    “我们回去吧......回到伙伴身边。”

    听到这，索菲娅终于点着头，绽放出了笑容。

    ......

    在那之后，出征的卫兵队在何辉文指示的位置找到了周之御的遗体。在何辉文的强烈要求下，他们把周之御当做普通战死的士兵处理。将遗体运回坟地的过程，不可避免地经过了一些街区，对于遗体的身份，居民们议论纷纷。

    “这人是谁啊，居然运送得这么隆重。”

    “你们听说了吗？是那个叫周之御的，就是最近那个盗贼团的。”

    “不是吧？那为什么不拉出来游街示众？现在他们这运送的，怎么看着像是运烈士一样？”

    “你们怕是不知道，他昨天是为了掩护调查此事的人撤退，这才丢了性命啊。”

    “改邪归正了吗？这人......”

    无心的议论声，却传入了有心之人的耳中。

    “不，不是吧，大哥......”

    周虹一脸难以置信地望着部队远去，他甚至不敢相信，躺在担架上，被白布完全盖住的的人就是昨天下午还见着的周之御。

    “没错，就是他。”

    略显疲惫的声音响起，周虹回过头，何辉文就站在那里。回来之后，他没怎么休息，说着要出去找人，就离开了卫兵队据点，问到要找谁，他也只甩出一句“去问塞尔。”

    关于周之御的事，也是何辉文逼着自己传播出去的，果不其然，在这传播的过程中，周虹也得到了消息。

    “你是那个，何辉文？”

    “跟我过来。”在这种地方谈话多少有点不方便，何辉文将周虹拉到了附近的小巷中。

    “喂，喂！这是真的？大哥他，死了？”

    “嗯，是真的。”何辉文的语气，平静得让人感到可怕，“他为了掩护我撤退，被盗贼团团长夺去了性命。”

    “为了，你？”

    到这时，周虹才意识到昨天交给周之御的纸条，到底有什么意思。

    “你为什么要找大哥？不是你的话，大哥就不会死了！你这家伙！”

    啪！想都没想，周虹一拳扬出去，打在了何辉文的脸上，脸上突然受力，何辉文的脑袋不可避免地向一侧偏去。

    “啊，我......”

    打完，周虹后悔了，毕竟大哥教过自己，不能随便打人，而且，眼前的何辉文，也不是让大哥死去的直接凶手啊。

    虽然周虹的力量不大，但这一拳，还是让何辉文的脸隐隐作痛，他没有过激反应，待疼痛略微消除，他摆正头：“你满意了吧？”

    实在过于平静，周虹被吓得说不出话来。

    “......把手伸出来。”见周虹没有反应，何辉文继续说道，这宛如禁语的话，可把周虹吓得够呛。只是这一次，周虹没有逃避。

    虽然大哥的死很痛心，但这不是做出刚才那番举动的理由，甘愿受罚的周虹还是伸出了双手，闭上了眼睛。

    ......

    然而，疼痛却没有如期而至。相反，他的手上好像多了一个沉甸甸的东西。

    战战兢兢地睁开眼睛，周虹这才发现，自己的右手多了一个布袋子，而左手，则有一块散发着蓝光的，晶莹剔透的宝石。

    “这些，是周之御想送给孤儿院的孩子们的，你也是其中一员，所以我想先给你保管一下。”

    通过布袋的束口可以看到，袋子里面都是各种各样的彩色石头，这些都是周之御在旅途中，一颗一颗捡回来的。

    周虹自己都没意识到，眼泪，已经模糊了他的视线。

    “我向你保证，我一定会亲手解决一切的罪魁祸首，为周之御报仇，这件事......我必须去做。”

    与刚才的平静不同，这一番话，何辉文说得异常坚定。

    “大哥......”

    回想着跟周之御的过去，周虹忍不住眼眶中的泪水，任凭他用哭泣发泄自己的情绪，何辉文再度看向巷外的街道。

    送行的队伍已经消失，城市也因此变成了跟平常一样的模样。

    接下来的局势会如何发展，何辉文也不知道，但是可以确定的是，接下来，他肯定不会手下留情了，绝对要跟那群家伙做个了断——不再为了自己的过去，而是为了死去的周之御，为了自己的伙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