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这些天的一切，梦一样虚无缥缈。

    床比坚硬的地面要柔软许多。江樊的身体陷了进去，感觉很温暖，很安全……

    他暂时和小鹏睡在了一起。

    为了防止睡觉的时候越界，小鹏在床的正中间放了一席厚厚的被子——江樊翻过身去看，这道防线就像是绵延不绝的山丘。

    万籁俱寂的深夜，耳边传来少年的低语。炉火旁的故事还在继续，下坠的繁星点亮了新的缘分……

    那辆列车上的旅客，意识到了列车的解体。因为列车上的事物，开始和他们记忆中的规律相悖。

    不管出于什么理由，乘客自发选择了换乘——名义上是为了维护规律，实际上却是为了个人私欲。

    人们纷纷离开自己的可能性，将可能与不可能交错在了一起。

    他们亲手编制了欲望的牢笼，自愿成为了牢笼里的囚犯。

    人人都想主宰世界，带来的结果必然是毁灭。尽管他们都知道，牢笼的底部，是任何生命都不复存在的深渊。

    灾难是一场雪崩。越来越多的缘分被替代者们僭越，化作歇斯底里的纠缠。

    当他们变成你最讨厌的模样出现在你的面前，你是否还能保持理智，不抛弃你曾经的感情？

    江樊眉头一皱，支撑他的床铺突然消失不见。他开始坠落，和周围其他的星星一起，坠入暗淡的深渊。

    耳边是乎乎的风声，身体也逐渐变得滚烫，最终成了一团烈火。

    恐惧，灼痛，不安。

    他反复拍打自己的身体，想要把身上的火焰扑灭。

    身体在加速跌落——下落带来的转体，令他头晕目眩。

    “不要！”

    他猛坐起身，发觉是噩梦一场。

    身体让汗水浸透，一摸被子，里面已经有些发潮。

    小鹏睡熟了。平稳轻软的呼吸，在他的耳边若有若无。

    江樊悄悄爬下床去，喝了杯水。刚才出了很多汗，感觉有些口干舌燥。

    实在是太热了——他把隔断的被子撤了下去，才感觉到些许凉爽。

    江樊明白，自己是听了小鹏讲的故事才有的噩梦。

    故事很扯，不是吗？

    然而到了晚上，再怎么现实的人也会掉入不切实际的幻想中去。

    江樊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再也睡不着了。

    刚刚梦到的一切，让他觉得隐忧和害怕。

    他自己到底是谁，又究竟归属何处……

    不知道也没关系。深渊会给出答案。

    ……

    “离我远点啊！”

    江樊是被推醒的。睁开眼睛，发现脸蛋已经被小鹏的双手捂得密不透风。

    “你怎么把防护措施撤掉了？”

    “没办法。昨天实在是太热了。”江樊一把推开小鹏，脸上写满了无辜，“出一身臭汗，睡不着觉。所以我把它拿掉了。”

    “你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吗！”小鹏的声音有些发抖，像是刚刚受到了侮辱。

    江樊有些语塞，只好嘴硬抵赖：“是谁的睡姿不好还不一定呢！再说，咱都多大了，又不是姑娘，怕什么嘛！”

    小鹏没理他，起身就走到外面去了。

    “你这家伙！”江樊实在没有办法，紧赶了几步也追了上去。

    外面是个大晴天。湛蓝的天宇，掠过一群白鸽。

    老师傅坐在院子里，搅着准备好的豆馅儿。看到江樊和小鹏从屋里面出来，老爷子挺了挺腰板，脸上挂着笑。

    “睡得还好吗？两个人挤在一起，真是为难了。”

    师傅停下了手里的活计，擦了把汗，

    “小鹏，下午你和江樊把那边堆杂物的屋子清理一下，晚上江樊就搬去住吧。”

    见老师傅给他派活儿，小鹏气鼓鼓地把嘴一撇，“爹你怎么回事！凭什么向着他啊？”

    “啊？不想要他搬走？还是说……想和江樊一起搬走？”

    “才不要啊！”

    小鹏踹了江樊一脚，涨红了脸：“你现在就给我搬！”

    江樊的出现，给不大的院子添了不少欢乐。

    “昨天睡太晚了，刚刚我去市场采购的时候就没喊你们一起去。江樊，处理一下食材，中午就要开业了。”

    听到要做饭，不祥的预感开始涌上江樊的心窝。

    吃过早饭，小鹏出去耍了。江樊跟着老师傅，进了后厨。

    与江家餐厅的后厨相比，这里条件差了不少。油腻的台面，开裂的砧板，角落黑漆漆的污水槽，弥漫着一股子怪味儿。

    哗啦——一口大锅，很快装满了油。

    “先把粘糕炸了。”

    江樊的心揪成了一团——在江家饭店的那段日子，他自己就从来没有炸过东西。

    江樊习惯用电磁炉炒菜——只有如此，才能让他将灼热感和燃烧割裂开，缓解他的恐惧感。

    问及厨房里有没有电磁炉，答案是否定的。

    “油温合适了，把粘糕放下去，等到外皮变黄就可以了……炸完以后，用筐把炸糕里的油沥干，放在一旁备用即可——厨房还缺了几样调料，我现在去买。”

    “好生看着，别糊锅。”

    老师傅话音未落就出去了——信任地把厨房交给了向来毛手毛脚的江樊。

    也罢。事到如今，只好硬着头皮上了！

    多年历史的老厨房，灶具难免有些毛病。江樊尝试了很多遍，也依然点不着火儿。

    他趴在台子上，握着火花发生器。额头汗涔涔的，手也在瑟瑟发抖。

    不知道的人，估计还以为江樊点的是颗导弹呢。

    一声闷响，火苗腾空而起。

    热气烤脸就已经让他感觉到眩晕了。他的视线开始扭曲旋转，扑朔迷离。

    江樊努力不去看灶上的火——火带来的热浪，让他的心扑通扑通直跳。

    温度渐渐上来了，油的表面泛起了一层又一层的青烟。

    他感觉到自己接近极限了。趁着还理智，他拿起那筐炸糕，颤抖地往锅里放……

    “停。”

    一只小手阻止了他。

    熟悉的外套——破烂的地方已经打上了补丁。

    “如果我猜的没错——你很怕火吧。”

    小鹏还是那副傲慢的样子。

    清澈的眼睛，暴露了少有的关心和在乎。

    “怎么知道的？“江樊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那天在院子里的时候就发现了……另外，你的表情很有趣呢！”小鹏接过粘糕，顺手往锅里面一放，

    嘶——白色的糕点在锅里翻腾，溅出滚烫的油花。

    看到小鹏熟练的背影，江樊只感觉难堪。

    “厨师必须要和炉灶打交道。怕成这样，你真的是学这个的嘛？”

    “爱信不信吧。”江樊躲在一旁，目光有些闪烁。很明显，听到油锅里面的动静，他有些魂不附体。

    “嘿嘿——瞧瞧你自己的尿样儿。”小鹏指着他，笑得前仰后合。

    江樊低着头，不敢看小鹏，也不说话。

    很快第一锅就炸好了。笊篱在翻腾的锅里灵动一闪，金黄色的粘糕就被捞了出来，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你，还想尝试吗？”

    嗯。

    江樊咬着嘴唇，使劲点了点头。

    “这样吧，我握着你的手，保证不会烫到你，咱一步一步来，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