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江樊深吸了口气,蹭着步子一点点挪到灶前,面色凝重得仿若临刑的死囚。
小鹏把后背交给了他,轻轻握住他的双手。
至于后面要做什么,江樊实在是太过于紧张,根本没有心思去想……
小鹏的头发很短,看上去像个小刺猬——松木,泥土,小麦,阳光,混着汗液微微发酵的酸涩,闻上去像是特制的啤酒。
小鹏的后背暖融融的——体温似乎比江樊高上不少。
他像个瘫痪的废人一样,让小鹏背在身后。
腿软了,脑海一片空白。胸脯也在不安地起起落落。
小鹏掰开了他的拳头,把粘糕放到了掌心,全过程居然和包饺子有那么几分相近。
江樊闭上眼睛,害怕得转过头去。他的表情实在太过销魂,就好像小鹏把他的半条胳膊喂了狼。
已经来到锅的上空,手指关节却不由自主地发紧。
江樊是怎样都松不开手——
他握得太过用力,直接把粘糕攥露了馅儿。黏糊糊的豆沙顺着他的手指缝儿神不知鬼不觉地冒出来,掉进了滚烫的油锅。
嘶啦——
猩红的长虫吐着毒辣的信子,一个前扑,咬到了江樊的手。
“哇啊啊啊!”
江樊尖叫着缩回去,一把搂住小鹏。
师傅向来教育他男孩子要阳刚,此时的他却变成了姑娘。
“你松手啊!”小鹏一把推开,脸上写满了嫌弃。
江樊忽然觉得自己的手里面少了点什么。
眼睛四处一扫,结果发现那块露馅的粘糕正挂在小鹏的衣服上——
“去,给我舔干净了!”
江樊难堪地把衣服接过来,脑子还有点短路。
洁白的布料,黏上了一大块红棕色的的豆沙馅儿,闻上去甜腻腻的。
恍惚间,他竟不知道该不该下嘴。
“欸欸欸!”见江樊犹豫,小鹏彻底慌了——他似乎联想到了一些不好的事情,急急忙忙服了软:“赶紧拿出去洗了,傻瓜!”
江樊这才跑到院子,接了盆水,把衣服扔了进去。
衣服上的馅料不是很好清洗,残余的汤水渗到了纤维的空隙里面,怎样搓都搓不干净。
刚把衣服拧干,他就撞上了回来的老师傅。
“活儿干完了?”
江樊站起来,支支吾吾半天,不知道要怎么回答。
“爹,他都干完了。”小鹏从屋子里面出来,拧开管子洗了把手,“怪我偷吃,把豆沙馅粘在衣服上了。”
听到此话,老师傅笑了笑,慢悠悠进了后厨。
“江樊,辛苦你了,干得不错!”
什么?
江樊诧异得很。
他正要开口说实话,却被小鹏捂住了嘴巴。
嘘!
小鹏踮起脚尖,使了个眼色——他笑了,笑得很狡猾。
江樊实在搞不懂小鹏的葫芦里卖了什么药。
思来想去,他注意到小鹏刚刚进了后厨,好像和老师傅商量了什么。
中午开业的时候,江樊被安排到了前台。
今天生意一般,人不算很多。
江樊到后厨取菜的时候,四下望了望——他居然没在后厨看到他的老师傅。
疑惑之际,松树皮一样的手,突然搭在肩膀上:“一会儿有朋友过来,本该你这个大徒弟掌勺,但小鹏……非说要给叔叔们露一手,我也就只好顺他意了。”
吃饭的客人来来往往。
“什么,在后厨做饭?”
好事的人们向江樊打听小鹏的去向,无一例外得到了这个出乎意料的回答。
小鹏——天天在外胡闹的野孩子罢了,他怎么可能学得会他干爹的手艺?
如此一看,这家伙确实骗到了很多人——连他的干爹都不例外。
可老师傅向来平和宽容,即便知道了江樊怕火也肯定不会说些什么。江樊实在搞不清楚小鹏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替他隐瞒。
这件事里,肯定藏了什么不能说的故事。
不知不觉就只剩下最后一桌客人没走了。他们赴约来聚餐,作为东家的老师傅理所当然陪着笑坐了进去。
客人们看上去和老师傅关系不错,推杯换盏,好不热闹。他们每个人最后都喝得醉醺醺的,时不时还拿江樊寻起开心。
“江樊,你能耐不小啊,关得住大鹏鸟。”
“老家伙,你这徒弟收得值,值哇!”
“这破酒到底换没换!奇了怪了,每一次在你们家喝完,酒醒以后准会头疼。”
这其中有个叔叔,酒德似乎不是很好。他拽住江樊的胳膊,打着嗝儿,用手掌拍了拍肚子,像是在听西瓜的生熟:
“你这不行啊!太瘦了,拿得动锅吗?你——应该学学人家小鹏,多……多喝点儿!”
好家伙!话音未落,酒瓶子就怼到了江樊的嘴边。他礼貌拒绝,结果这叔叔还不依不饶,拉住他不让他走。
江樊把求助的目光看向老师傅,怎奈他的老师傅不胜酒力,早就趴桌子上睡着了。
“你走什么啊?小兄弟你不喝——可就别怪我不讲哥们儿义气,我可要吃霸王餐,不结账——唔……”
唔哕!
江樊懵了,抹了把脸,差点没背过气去。
他感觉到自己的衣服已经湿透了。低头一看,身上全是渣滓。酸腐刺鼻的味道,直冲他的天灵盖儿。
“解酒的疙瘩汤撒身上了?不能浪费啊。”
这位叔叔更是醉得不知西东,揪住污染的衣服伸了舌头就要去舔……
砰的一声,刚刚还在耍酒疯的家伙便没了意识。
紧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等江樊反应过来,桌子上的所有人都已经老老实实地趴在桌上,沉沉睡过去了。
小鹏系着围裙,手里面还握着锅铲——那是他的作案工具。
一只小手,拉起江樊跑进了后院儿。
“他们不会有问题吧?”
见小鹏笑而不语,江樊有些着急。他又追问几次,问得小鹏不耐烦了,这才得到了心不在焉的答复:
“放心吧,我可是老手了。顶多醒过来以后有点头疼。”
江樊没有能换的衣服,洗干净之后只好从老师傅的柜子里拣了条裤子。
裤子很肥,腰带扎不紧。小鹏拿来根绳子,算是勉强能围起来。
“每个月他们都会来云和斋找我爹聚餐。晚辈如果站在旁边,准会被当作耍酒疯的出气筒——嘿嘿!要是没有你,现在倒霉的就是我啦!”
好哇,你这算盘倒挺响!
江樊终于明白小鹏为什么宁可躲在后厨做饭也不出来陪他记账迎客了:原来早就把他卖了,让他去应付那帮该死的醉鬼!
急火攻心,江樊冲上去就要揪小鹏的脖领子。
他这一用力,没想到系在腰上的绳子却不给力,松松垮垮滑到了地上……
胯下一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