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死水到繁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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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旅行的开始(上)

    3月18日

    不得不提的是,方舟会的执行力恐怖地高。不过一个钟头,我们已经启程了。正如上面所记,今天天气晴,气温也适中,套一件罩衫就能上路。

    有时我也不禁想,又是一个光秃秃的春天。没有什么草或花能在这种土地上生长。我的生活也本应如此,在山谷里当个山大王,无趣地过完这一生,或者……就不写了。

    我曾摸索过无数方法来让我这一生有趣些,可惜都没什么效果。这世界是一潭死水,我们都是死水里翻了肚皮的死鱼。挣扎总是无谓的,还不如死了好些……昨天我就是这么想的。

    事情在我这么想了之后发生了些变化。昨天中午,我无聊的屋子迎来一位并不无聊的客人。他是张利民,谷地游侠团邻居方舟会的会长。他给我讲了一个很宏大的计划。他们要逃,从这绝望无聊的世界里,逃出去。

    他的计划很宏大,或许没人知道这能否实现,但这总比在这没有希望的土地上等死强。不管怎么说,我起码得感谢他救了我。总之,在今天早晨7点左右,我加入了方舟会,并将参与他们的一项核心任务。

    张利民带我去了一趟他们的营地。实话说,只不过几间草棚子和一道栅栏。我之前只远远地看过,懒得过去打招呼,因为我一直心灰意冷。居住在一片无法产生希望,甚至无法产生生命的土地,我还能怎么办?只不过,“一直”终结了。

    张利民一个一个地向我介绍了它们的用途,那个圆筒状的是仓库,稍大一些的是议事厅,还有公共卧室,机要室等等。他还跟我说方舟会实行民主政治,跟我的宗旨差不多,但我怎么看这里都像是原始人的氏族部落。

    大概了解了方舟会后,我回到谷地游侠大本营选搭档。毫不吹嘘地讲,我们大本营要比方舟会气派很多,我们的议事处是三进间豪华大厅,是我在一年前意气风发的时候建的。

    说是选,其实也就是叫上张三和他几个死党。这几个货是我最得力的左膀右臂,别人我都看不上。

    八时十五分,我们正式出发。张利民(我真的觉得这个人很有趣)不顾另外几个人反对,非要搞一个剪彩仪式,具体操作是让我和方舟会一个眼镜妹何七华一人拉着一根茅草的一头,再由他郑重地搞一分剪断。

    顺带一提,何七华是我们九个人之一,据说可以提供技术支持。我俩丢掉茅草杆,就这么地,我们上路了。

    何七华挺自来熟,悄悄问我能不能挽住她的胳膊,这样她就可以边走边看书而不会撞到什么。现在我知道她为什么戴这么厚一幅眼镜了。

    我想像他们一样有趣起来,于是试图尽到年长者的义务,摆出一副严肃的脸色正告她,如果在太阳下边走边看书,很快就会变成瞎子。毫无疑问地,她白了我一眼,从队伍后部小跑到了前边。喂,话说你本来也和瞎子差不多吧,我小声嘟囔。

    天边没什么云彩,是那种毫无生气的苍灰蓝色,可能会像一堆掺进蓝色颜料的灰尘。每天在这种晦暗下生活很压抑,既不明净也不浓烈的这种怪色,很符合我对死神长袍颜色的猜测。

    当然,对我,这种无力与窒息的感觉早已成为我生活的一部分,成为我摆脱不去的一道符咒。其实,在渐渐渗入一切的绝望中,我们无非只有奋争、适应与麻木。我奋争过,我无法适应,更不能向中线的赌徒一样麻木。

    我并不完全清楚自己在什么状态,只是觉得自己是一条深海中的孤鱼,眼见是黑暗,耳闻是无声,身感是千钧,但别无他途。我不知道该往何处去,至少在很长的时间里,我总会想……死亡也许并不比现在更黑暗一些。

    而,我终究是做了赌徒。其实,我现在就在赌徒的队伍里,赌的是从绝望中觅得光彩。这个赌徒团体的名字,就叫方舟会。

    大概十点钟,一个长相清瘦,嘴唇有些开裂的男人拎着一小袋东西挨个发。到我身前时,他先上下、打量了我一番,然后歪着头想,我感觉他是在想对我的第一句话怎么说。

    方舟会的每一个人都很有意思,我说不上来为什么。感觉他们与绝望绝缘。也许我会成为这样的人?我不确定。

    终于,他垂下脑袋,从小袋子里捞出二个更小的袋子递给我。我迟疑了一下,还是接过这个袋子;里面是一块淡黄色的硬物,很像好不容易洗干净了一些的泥土。我料定他不会先开口,于是把它拎起来问,这是什么。

    他如同一个刚被捞起来的溺水者,用断续而急切的声音告诉我,这是用一种植物的块茎和异变兔的腿肉捣在一起挂起来风干后的产品,很适合长途旅行食用。紧张了。我想笑出声,但这样似乎不太礼貌。

    他又一面撕着干裂的嘴皮,一面自我介绍说,他叫何七松,管后勤和技术。我很想同他多说两句,但他已经在给张三发特异食品了,甚至不肯停下给我一个感谢他的机会。

    我打开袋子,品尝了一下这种食物。除却酸涩异常和硬如石块这两点,这东西的确不失为一种美味。何七松面色凝重地看着我们几个痛苦的表情,失望地摇摇头。

    我含着满口酸涩的锯末告诉他,不是我们不给面子,你的干粮实在不像人类的食物。虽然我自认已经很委婉了,但他似乎更为失望了,板着脸正告我们,以后可能只有这东西吃。

    对此,我难以评价,因为为了给他面子,我已经尽力把它们咽下而不是连着胆汁一同吐将出去了。

    我们一整天都在走上坡路,只要放大些看,像是一群正爬出盆子的蚂蚁。大约到了晚间八点钟,我们结束了一天的上坡路,换句话说,出了谷地。晚上九点钟,我们支起帐篷结束了一天的行程。

    这一篇写于下午10时23分。今天似乎记得有些详细甚至琐碎,但我已经认为,对将要改变我们一生的一天,记多少也不算多。

    3月19日

    今天上午约九点钟,我们进入针林。进实泄露之前,这里是一片竹林。受辐照的竹林变为一种奇异的植物,竹叶卷曲成针,然后猛长到几十厘米长,所以得名。

    针林的竹子粗得可怕,最粗的可以一人合抱之。出于这个缘故,我们在其中的行进艰难异常,像是从人堆中挤过,尤其是身高两米多的张三和背着一大堆物资的何七松。

    后来这俩人达成了一致,何七松把大包给张三,自己在身后用力推他,我将其称为“竹林盾构机”。我们后来都跟在他俩身后,偶尔帮上一把,我也名之曰:“竹林雁阵”。

    竹子虽然密得可怕,但一丝阳光也挡不住。仅仅是初春的暖阳,就已让我们大汗淋漓,还因此加快了行进速度。昨天我提到只穿一件罩衫足矣,现在这话不得不收回了。

    一言以蔽之,穿过针林一共用时四个钟头,进食问题也已解决,吃的是竹竿里的蠕虫。这里我必须浓墨重彩地记上一笔。

    此虫绝非凡品可比,切掉头部,用竹针穿起几条,用小火微微一烘一燎,就能得到一种不可多得的美味。

    只消轻轻一咬,唇齿间浓郁的竹香便逸散开去。口中的汁水还不待细细品味,就已滑入胃中,只留下一路奇香的暖流。

    观之,其外部硬而脆,其内凝白如脂;食之,脆香与糯香共溢,嫩脆相宜而入口即化。蠕虫个头大,只需五六个便可饱餐一顿,将辘辘饥肠与空荡荡的内心一同填满。

    只有特异酸泥巴的发明者不甚乐意,因为下午的食物时间,没有一个人愿意再啃他派发的无敌难吃的坷垃块。

    这一篇写于下午10时15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