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死水到繁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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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回到谷地(上)

    5月5日

    为了节约时间和掩人耳目,我们取道死亡森林。

    我给郑恒讲关于死亡森林的恐怖故事,讲离奇消失的探险队,讲前寨主即使已经做足了万全准备,最终还是一个人进去,几块碎布片出来,然后坏笑着看他怎么反应。

    他稍加思索,问我,你以前是不是进来过,我只能投降似地点点头。这家伙怎么什么都猜得出来。

    他继续说,一定是有人给你讲过这个故事,把你吓到了,所以你给我讲同样的故事,想看看我会不会被吓到。但我并没有,因为我胆量比粟安小姐大了不止一星半点。

    他很得意地倒完这一串话,视我奉上的中指为无物,悠哉地指挥狮子找旷地走,免得被卡住。我怀疑他说话如此欠揍是故意的,或者是料定我不会打他。

    一点绿火亮起,毫无疑问是那只大山猫。我从自己的包里拿出早己风干的大山猫前爪,给他们讲在死亡森林的遭遇和一件战利品。

    郑恒放任狮子自己走,扭过头来看那只爪子,问我爪子捅进小腹会不会很疼。我说几乎没感觉,你姑奶奶可没你怕痛。他不言不语地朝我比了个中指,回头继续驾驶狮子。

    大黄智力不俗,没有卡在两棵树之间。我相当得意地收起前爪,哼起一支报复胜利的小曲。大山猫猛地蹿将出来,脸上身上伤口众多,少了一截的前爪无为明显。

    我趁它空中难以躲闪,看准时机弹开剑刃,一剑KO,

    它估计是想报砍爪之仇,于是命也不顾地扑上来,但我已经今非昔比,再也不会因为偷袭而受很重的伤甚至命悬一线了。

    我把大山猫的四枚犬牙敲下来,准备留作纪念,说不定可以穿成珠链戴手上,当一个有些血腥的小饰品。这时大概是九点钟左右。

    今天是我生日,度过今日我就二十二岁了.前面的日记里貌似提到过,在这里统一纠错,当时我都是二十一岁,一切有关“五年”的字眼都应该是接近五年

    .苏梅说她或许会在今晚准备一次小的生日庆典,虽说也没看见她在准备什么。不多时我们走出了死亡森林,重新见到了太阳。

    死亡森林仍然浓雾弥漫,不过走在其中的感觉全然不同,大概就像解掉一个数独之后全擦掉再做一遍的感觉。这森林除了雾气极大外也没有什么特点,它神秘恐怖的面纱早被揭开了。

    再走在死亡森林中,我心中只有一种征服者的骄傲——你吞没了那么多生命,只有我让你束手无策;你是死亡的森林,却无法让我死亡。

    现在,死亡森林不过一片带些雾气的普通林子而已,“死亡”两字该去掉了,而且是我把它去掉的

    十二点,苏梅问郑恒今天大概走到哪里,然后消失了,说晚上那里见;虽说我想不通她两条腿怎么跑得过郑恒的巨狮。

    我觉得大黄应该是后泄露时代最快的交通工具之一,除非苏梅有摩托车,不然不可能比我们还快。这时郑恒问我,你知不知道应急通讯桩。我表示不知道。

    郑恒说,那其实是交通线路,公元时代有个富豪在山里建了无数通货车的索道,搞大规模一体化旅游大赚其钱,比起当时的磁悬浮列车这当然慢好些,但也有每小时七十多公里的速度。

    泄漏后,索道年久失修,很多线路都不通了,走索道基本上是赌运气,所以只是通信用,就是所谓应急通讯桩。

    不过,听了他的描述,我觉得叫“应急通讯杆”似乎更贴切一些。

    下午我们又进入一片森林,除了偶尔有翼膜松鼠在头顶滑翔外,没有别的特殊之处。翼膜松鼠应该是公元时代物种设计的产物,因为后泄露时代生成不了这么精巧的设计。

    两只翼膜松鼠在我们头顶撞在了一起,刚好砸在我怀里。它们性格都挺温顺,适合当宠物养,但郑恒说这实际上是为了批量生产猪耳朵,把猪耳朵组织硬拼在了廉价的大鼠身上的产物。

    我知道他的用意,他只是馋虫上脑,想把两只可爱的小飞鼠残忍地杀了吃,他给我一个大白眼,说自己包里有一本《设计生物图鉴》,里面就有这东西。

    我翻了他的包,虽然没找到图鉴,但找到一个日记本。我正人君子一向不看别人日记,不过他提出,想看也可以,拿我的做交换,大家都了解一下彼此的过往。

    我犹豫了很久,但到底是好奇心干掉了羞耻心,我和他换了。

    这家伙的日记基本上是一大本游记,详细地记录了途经所有地域的自然景观和几百个山寨的详细位置甚至特产,还有后泄露时代的生物。

    他也把人类划为S、U、A、N四类,对山寨的记述甚至精确到高级干部归属和以哪一种人类为主,完全是一本后泄露时代版的《山海经》。

    郑恒放任狮子自己走,很认真地看了我的日记,然后问我,你每晚写日记的时候连你一天中做了什么动作都记得住?

    我很奇怪,他指给我看在谷地山口和北风山的战斗部分.我仔细回想当时写日记的心境,想了很久也没什么头绪,就跟他说,好像是只要我动笔写日记,过去的事情就历历在目,精确到一分一毫的细节,尤其是昏迷之后再苏醒的那一段时间。

    他点点头,也没有多做评价。他问我是否还记得昨天苏梅讲的“超级意识”,说,那东西的预期状态就是使人类拥有计算机般的记忆和推理能力,把人脑改造成计算机。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说,或许你就有呢。我不相信这事,笑着摇摇头。他也嘿嘿一笑,摇摇头,说,开个玩笑,但也许呢,总归是有可能性的

    他又问我,见到椭鸡鸵是在哪里,我在地图上大概给他指了一下。

    他说自己也见到过一类相似的生物,除了进食外一直做有规律的运动,似乎是正弦函数,而且是母带着一群子在走,走到一地后绕行回去,你可以翻翻我去年7月6日的日记,我觉得这是大脑改造实验的早期产物。

    我点点头,对这观点表示同意。他又问我,今天是你生日,要不要一件特别的礼物,很帅很炫吊炸天那种。他干脆转过身来正对着跟我讲,两个人几乎到了可以接吻的位置。

    我问是什么,他说,你要不要吧。我看他不像要整我,就点点头。

    实话讲,他突然的举动让我摸不着头脑,我从他突然抽出一把刀把我杀了想到他突然抽出一朵玫瑰叼在嘴里或者干脆一把揽我入怀或者以上三者的结合体,但以上事情都没发生。

    他让我仔细盯着他看,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弹了一下我脑门。我飞起一脚把他踹下去,我发誓这真的只是条件反射。

    他灰溜溜地又爬上狮子,从包里摸出一个本子,说这里面是他沿途收集来的蝴蝶标本。我翻开看了一看,他的标本都是用蜡油和胶带固定的,相当地精致。

    他嘱咐我千万不能弯折,不然蜡油碎一地。我欣然接受这份礼物,轻轻地把它的硬纸封皮合上,装进我的背包里。这就可见他于我既非仇人也非恋人,但可以说是好友。所以我的陌生人缘好到爆表,只要三天就可以和陌生人交朋友,而且是好友,我满意地想着。

    他又在包里埋头翻了好久,终于抽出了一本书,高兴地说,我找到了。那本书蓝色封面,印着烫金已经剥落的“设计生物图鉴”几个字。

    还是让他找到了,可是那么可爱的会飞小松鼠怎么可能是猪耳朵的砧木呢?我这么想着,他已经哗啦啦地翻到对应的页码,然后指给我看:学名膜化大鼠,俗名猪耳朵鼠,主要用途是生产猪耳朵代用品。

    我失望地摇头叹息,心底里还是无法接受,完全无法接受。我辩称它们在后池露时代已经自由了,不再是只能生产猪耳朵供人下酒的生物机器了,他摇头大笑,唉,女人。

    我一把按住他的头,让他吃了一嘴狮毛,他连声哀嚎说,姑奶奶我再也不敢了。我摇摇头,松了手,他脸上满是毛发的样子莫名有些可爱,但我不好形容。

    我看着他的狼狈相,捧腹大笑,唉,男,哈哈哈哈哈哈,岔了气险些死掉,人,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虽说他一脸毛的样子真的有点可爱。

    他有些恼火但不敢流露地幽怨地盯着我看,直到我笑完,又用力甩头,把脸上的毛发甩掉,冲狮子嚷嚷,你能不能忍着点,少掉点毛。我要是大黄,早把这不给吃肉还骂掉毛的坏蛋一口吞了。当狮子真不容易。

    他继续驾驶狮子,我把上半身趴在狮子身上。我已提前把垫子拉开,是不可能满身毛的。我把下巴垫在狮子岸上,整个身体爬树似地抱着它。

    狮子不过大猫而已,巨狮不过巨猫而已,凡是猫都可以撸可以抱,哪怕我站着都没狮子高,也可以抱一抱它,应该和抱猫差不太多。

    一只翼膜松鼠没控制住自己,撞上了郑恒,掉在我头上。我伸出一只手把它摘下来,坐起来摸着它玩。小家伙的确温顺,两只忽闪忽闪的小黑眼睛不一会就全闭上了,在我怀里睡着了。我一停手,小家伙伸头碰我两下,示意我别停。

    坏了,成鼠奴了。鼠奴就鼠奴吧,这么可爱的小家伙。我这么想着,郑恒又扭过头来,说她也想摸。

    小东西很通人性,跳到他摊开的手上。我补上一句,不是猪耳朵么,你别摸呀。他摇头,说他这是在同未来的食物培养增进感情。

    小东西很通人性,从他胳膊间又爬到我怀里,一双小眼睛一眨一眨。

    没多久,它从狮子上滑了出去,过了一会,居然带着一群,钻在我怀里,甚至直接从袖子领口下摆钻进去和我亲密接触,把我搞得有些痒痒,郑恒在一旁狂笑。

    我让他扭过头去,捧起上衣把它们全抖下去,这才解了这一围。先前那一只还留在我怀里,委屈巴巴地望着我。

    太可爱了,这不是哪个雌性生物所能拒绝的,尤以姓小米名安的雌性智人为甚。看来它是赖上我了,好吧,赖上就赖上了。

    小家伙伸出舌头,在我指尖舔了两下,然后对瘫在我身上。没有一会,它一打挺起了身,沿着胳膊蹭蹭几下爬到我肩头,以一只猫头鹰的姿势站在我肩头。

    莫名其妙地捡了一只小宠物,这应该算是大自然送给我的生日礼物。我感觉今天自己是天下最幸福的人之一。

    它站了一会,又滑进我怀里,缩成一个球,浑身棕黑的毛缎子似的闪着光。没多久,我们出了森林。我把小家伙弄醒,把它像个纸飞机一样投掷出去。

    它在空中盘旋了两三圈,又飞回我怀里继续睡。郑恒说为了保证膜组织的生长量,这种生物一天要睡十四小时

    我问他这东西吃什么,他说,给一些虫子草籽什么的就行了,工厂饲养其实都用浸了蛋白质溶液的锯末,我瞬间对它产生了极大的同情,把它抱得更紧了点,还好,它现在不用吃锯末了。

    晚上七点多,谷地的另一个山口已经依稀可见,夕阳给群山镶上一层金边。

    路边扎着一个帐篷,那无疑是苏梅留下的。郑恒把大黄放去撒欢,我问他为什么不拴个绳子什么的,他耸耸肩;因为我还没找到能拴住它的绳子,太软绳子断,太硬柱子断。

    我两个进了门,正中间是个大箱子,里面已经坐着几个人,有些我小时候经常见,有些则完全面生。

    苏梅此时在和一人聊天,见我们进来忙起身招呼。我一一和见过没见过的人打招呼。我悄悄问苏梅他们都是谁,后者一一指着给我介绍,似乎都来自旅联或者摆烂会。(编者注:粟安称豪侠会为摆烂会)

    我就按照她所说的称呼,又一一握了手。郑恒一进门就和一个我从没见过的人聊起来估计是老友重逢。

    我似乎就没有那么幸运,五年来一个活到现在的朋友都没见到。我不知道五年来认识的人是否都还活着,反正当时相谈甚欢甚至推杯换盏,一别就真天各一方;再见不到了,自然只能当他们全死了算了。

    别的也就是大吃大喝,唱唱生日歌什么的,我懒得记在这。肴核既尽,杯盘狼藉,苏梅打开那个大箱子,里面是一大堆废报纸。

    苏梅说,这是刚才不久你父亲送过来的,估计里面有什么东西。

    我就把废报纸一捧一捧抱出来,终于发现什么东西反着光.我抓住那东西拎出来,居然是全套的板甲,唯独没有护膝。

    我展开一张废圾纸,才发现那压根不是报纸,而是印了一封信无数次的白纸。

    报纸确实不该出现在这里,它早就被时代抛弃了,公元2096年.最后一家报社宣布关门大吉,自此,所有报纸都成了古董。那封信的内容我抄在了下面。

    亲爱的女儿:

    很抱歉只能以这样的方式和你说两句,但现在还没到我们露面的时间。

    我们给你准备的生日礼物是一套护甲,它的护膝你应该早己拿到,就是张翎的那套。或许送给一个二十来岁的女孩儿一些别的东西更好,但考虑到你以后将会面临各种难以想象的凶险,我们只能把它送你,但愿你会喜欢,虽说既便你不喜欢我们也没办法。

    你现在拥有的剑、多用途拳聋,护盾和目前的这一副盔甲都来自公元时代的一位武器爱好者,真名无从考证,只有社交平台的帐号名叫“赛博鲁班”。

    信纸虽大,但没法再多说,只有这一句相告:日出前的黑暗,是至今于一日中的,但不过一会后,万丈金光的太阳便升起于东山之上了。

    最爱你却不能同你相见的粟锋,朱欣

    记于10时7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