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死水到繁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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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 这里是进化实验室,那么……(中)

    这扇门后是一台电梯,两个甲人把我推进电梯,关上了门。几乎没有什么感觉,门就又开了,门口站着一个白大褂满头白发,戴一幅眼镜,和长蛇怪一个造型,但这是个人类这人用听不出性别的声音说,我是陈尤道。

    这人身上有和刘亚一样阴暗逼仄的气质,这样的气质让我疯狂地颤抖,如同虎口下的羔羊。

    这人把我从电梯里拉出来,用虎狼的眼睛细细审视了我一遍。我一动也不敢动,不能自抑地颤抖着。我怀疑这人身上有类似信息素的物质,我只要吸入一点就会感到恐惧,就试着屏住呼吸,恐惧感登时消失了,这人于我也不再像虎狼。

    可是我还是要呼吸,一呼吸就要恐惧。我吸入一口恐惧的空气,旁若无人地悲泣着。

    这人用颇具关爱的声音问我,怎么了难受吗?我蹲下身子,没有回答,其实肢体语言就是最好的回答,更何况我也说不出话。

    陈尤道把我抱起来走进休息室,然后把我放在休息室的沙发上,拿来一包纸巾为我拭泪。我一向不示弱于人,但现在我已经弱爆了,示不示都一样的。这人又问了我一遍,我拖着哭腔颤抖着说,我,我,我害怕你。

    这人说,甲一军的怪物你不害怕,你害怕我?用不着装着楚楚可怜,你的事情我都知道。好吧,一个多疑的傻子。

    这人说,你是野兽,是狮子和狼,不是绵羊与白兔。我没理这个自以为聪明的傻子,瑟缩成至少看起来楚楚可怜的一团。

    我不说假话,我真的害怕这个人,跟害怕刘亚差不多。那人捏出锐利的声调尖嘴,别装了,你还要装到什么时候?我是不可能同情你的,给我站起来!

    结合前面这人的表现,我觉得这人应该有精神分裂症.我的判断没错,没过多久这人就又温柔地说,你怎么了?

    我就抬起头来回答;你身上有令我恐惧的气息,这人又为我拭了拭泪,擦到一半突然停住了。这时我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这人说,你简直是一件艺术品我愣了一下,天杀的,下一秒我所想到的居然是,知音难觅,伯牙绝弦。

    接下来,这人(我感觉切换了人格)是地站起来,高声咏唱:

    “verm,HajmaaxStamyapoteHATVIA/HajmaaxStamyapoxLahateeHoxaptem/Retox&un+pyHoxapxmataVex/TeparikaaNahaxta&mtpyNahaxtaiummataVex······Xemaktops:RELEHAJAMruminVex!”这可能是某种神秘语言,我听不懂。

    但这人疯狂的神情,喝了假酒一般的抽搐式舞动,都让我感觉,这人在诅咒我,但作为一个科研人员,即使精神状况不太好,也不应该摒弃基本研究准则(不相信未经证实或公认为伪的东西)吧?

    这段唱词长达五分钟,我只记住了很小一部分,就抄在了上面,不能保证准确。

    那人的癫狂终于告一段落,应该是暂时地回归了正常的人格,但我突然想起,正常的精神分裂者的人格之间是不能沟通的,似乎记忆也是相互独立的。

    但那人对我说,那是我为你作的赞歌。我问,那是什么意思,他就又用我能听懂的语言又讲了一遍。

    由于赞曲内容太过难以入目,对当时的我来讲就是难以入耳,就不记在这里了,虽说整个赞歌全是肉麻到爆炸的溢美之词,如果忽略掉如同糖吃多了的腻感,这东西还是很中听的,但是物极必反,比如我觉得“你是新世界的夏娃”这一句很不错,以后我就有了一个新的别号了。

    我就对陈尤道说,你就忍心让“雷汕上最珍贵的雪莲,森林里最晶莹的露珠”如此地遭束缚与虐待?这人摇摇头说,狡诈的小狐狸,倘若给你自由,你下一秒就要把我的脖颈咬断。

    居然能如此快地从疯狂切换为清醒,简直世所罕见。那我可要开始哭了。我发挥演员天分,低声啜泣,我估计我的眼眶已经红了,但这个铁石心肠的傻子丝毫不为所动,高声说,哦,带刺的蔷薇,居然妄想用芳泽来引我拥抱你的尖刺,我绝不可能上这种当。

    我啪地一下石化怔住了,泪也忘了掉,我本来以为哀婉凄迷比痛似心扉更能去中这个傻子的心扉,但我万万未曾料想,这家伙是真的油盐不进。

    见我不再哭了,这人递过一张面巾纸,刚要松手时忽然想起我动弹不得,就顺手给我擦了。

    这人挺得意地挺起胸膛,说,看吧,没用的,小家伙的小把戏,怎能打动大人物伟岸的内心?虽说你现在暴烈如野牛,还拥有与卑劣的人类共情的可怕能力,甚至真心认为自己是他们的一员,但我会悉心教导你,让你知晓自己高贵的身份,成为我们的无比尊荣的一员。哦,造物主赐予的杰作,天与地之间最美丽的精灵,我一定要把你培养成最恐怖的战士!

    这疯子想策反我,明明是不可能的,没有任何可能性可言,这傻子低估了我的意志与友情的力量。

    无论任何方式都不可能让我屈服,包括把我杀了。虽体解吾犹未变兮,岂余心之可惩?

    顺带一提,我觉得自己已经是最恐怖的战士,尽管故意放水,也还是在前一天的战斗中干掉了十几个甲人,战绩超群。

    虽说恐惧感其实年未有半分减弱,但我好像已经要渐渐适应生活在恐惧之下的感觉了,考虑到以后也许会相当多地经历和体验恐惧,现在培养好抗恐惧能力也不错。

    恐惧的空气让我窒息,但待得久了,也就可以养出高原红。

    这位难以评价的人物推订出去了,过了一会,也不知是多久,两个甲人推着一个带车子的大铁笼子进来了,后面就跟着提着一套应该是白纱裙的衣服的陈尤道

    我已经知道那个笼子应该就是我日后的居所,但我不清楚那人提着一套我根本不可能穿的衣服是什么意思。两个高级奴隶留下那个笼子,毕恭毕敬地,起码是表现出一个野蛮怪物所能表现出的最大敬意地站在门两边。

    那人打开笼门让我进去,我当然知道反抗其实是无谓的,就挺顺从地走进那个笼子。那人关上笼门,往上挂了个锁,拆去了我身上的铁链。终于有了一点点自由。

    那人展开他提进来的衣服(我敢肯定这是某种婚纱),说,噢,你穿上这件一定能体现出无上的纯洁与高贵。

    可是我既不喜欢纯洁也不喜欢高贵,洁白的雪地一定会引人踩上几脚,高洁的白莲也一定会被自视高贵的富人采下来,用来……用来泡脚,我真正欣赏的是血性与坚毅、智慧、我是朵不可亵玩的红莲;浅红的铠甲就是最适合我的衣装。

    我说,我绝不接受这件,你可以为我的尸体穿上它。这时不展示独属于我的态度;以后可就没有机会了。这人摇摇头,说,我早料到你有这么一手我帮你,然后从同一个提包里摸出一个针管。阴毒啊

    那人一把抓过我的手,粗暴地把针管扎进去,我还没感觉到刺痛就已经昏迷了。

    再醒来时,我已经穿上了那套纱裙,铠甲则被挂在了墙上。

    我什么也不能表示,只要在这个笼子里,我就什么也做不了。我的双手被分别固定在笼子的两根立柱上,又一次动弹不得。

    那个神经病见我醒转过来,就说,哦,如此高贵而代雅的美的结晶(这句是逆天赞歌里的),居然在野蛮的泥淖里生长。我将你从泥潭中拯救,一定要洗去你野蛮的污泥。

    谁是真正野蛮的刽子手,居然将屠刀伸向他曾经的兄弟,自诩高贵不能洗净你沾血的双手,视全人类为兄弟才能洗净你的罪恶,我学着这人的说话方式回骂。

    陈尤道好像没听见我的话,自顾自地继续说下去:瞧,这分明是只迷途的小鹿,如果不把她拉回正途,美丽的鹿角又如何绽放光芒?

    我不想理这个故作文雅的疯子,不听这人的言语,虽说我不能堵上耳朵,但我也可以用束缚着的双手向这人比两个中指。

    这人吹了一声口哨,两个甲人就从门外毕恭毕敬地进来,推着我出了门。这人又挺起胸膛骄傲地说,接下来,我就要带着你游城,向所有愚昧的奴隶展示我新在野外摘下的最美的蔷薇。

    我说,很抱歉,我是只可用友情与伟岸触碰的火莲,与楚楚可怜的蔷薇没什么关系。这人又从包里掏出一个针管给我打进去,说,你还是别说话了,免得坏我好事。

    我真的不能说话了,本来还想痛骂这个疯子一顿的,看来是不能实现了。

    我做出“你的脑子不太行吧”的口型,这人居然看都不看。我就用力挣扎以示抗议,其实我全力可以挣断这种老式手铐,但我怕这个疯子再给我绑上,就只用力摇晃出声音,这人还是不理我,只是又从包里摸出一针管给我打进去。

    我瞬间浑身乏力,好一个阴险的家伙。这个药王把两副手铐解了,但我已经失去了挣扎的能力,靠在栏杆上才能保证自己不倒下去。

    无力。无力。无力。

    我失去了所有力量,不能做出任何行动,只能像个尸体一样靠在栏杆上。力量是我最忠实的伙伴,我暂时失去了它。

    我被推着,被前前后后的非人簇拥着,被言不由衷的欢呼裹挟着,被畸形的鲜花攻击着。

    我在满是裂纹的路上前进着,我置身于全成最高的高台上还能用的摄像头都对准着我,悲哀的非人们在台下毫无感情地跳跃欢呼灰色的死亡海因我而涌动,因我而澎湃。

    无力。我闭上眼睛,我得坚强,不能软下去,绝对不能。

    一台搭吊把笼子吊起,我飞跃无数愚蠢邪恶的生灵,它们踮起脚尖来仰望我,看着我飞过。

    我被无数道空洞漆黑的目光纠缠着,这是无形的绳索,无形的绳索堆在我胸口,让我窒息,谁在我周身,让我不能动弹,让我活着如同死去。

    天空是死一般的灰色,惨白的太阳照在死一般的黑海上,寒冷的光把这黑海煮沸,我是在黑海上被寒意蒸煮的一条鱼,我拼命地想呼吸,我就要窒息而亡。

    不,我已经死了,我正在地狱里。我在地狱里。

    我被恶意簇拥着,回实验室。

    陈尤道兴奋疯狂地问我有何感觉,我才想起自己恢复了语言,但我一个字也不想说,我饱尝了死亡的空气,文明的风在这里阻绝,野蛮和绝望在这里对流。

    我说,这不是文明。这人兴奋地狂笑,说,你还不能体验,这才是真正的文明,才是真正的高贵。你一定会享受这样的生活的,天赐的人间小神明。

    这句好像也是赞歌里的,这人的确把所有溢美之辞塞到那里面了。那人冲后面推笼子的两个活墓碑喊,直接走培养室。培养室?那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