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喂的是“烂糊面”，胡阿姨说，面咸咸的，带着汤，加几根小青菜。

    老爷子半躺着。一口，一口，一小碗烂糊面。

    不再咀嚼，都是直接吞了下去。

    中间有些噎，喂得慢。

    老爷子没有说累。

    吃完饭，坐一会。

    每次临走前，老爷子都会伸出两只手。我跟老公心领神会，笑嘻嘻主动上前跟他握手。

    老爷子使劲掰手劲，以显示他身体还是康健。

    有几次，手背被老爷子握得生疼。。

    。。。。。

    回家路上，跟老公讨论老爷子的问题：“你去配的中药可能起作用了。今天眼睛也张了；手腕也有力了；面也吃了满满一碗。”

    老公理智回答：“嗯，还好。现在谁也不知道具体情况。”

    “反正吃得下总归是好事情”。

    暂时相安无事。

    想让老爷子彻底恢复，可能性不大。。

    但至少看着他舒服点，可以聊聊天，护工胡阿姨也感觉做着蛮顺。事情正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第二天，刚到门口，胡阿姨就表扬：“今天早上一碗粥，中午一碗粥，晚上一碗面。”

    胡阿姨两只手演示圆碗的形状：“满的呢，一碗！都吃下去了。”

    回家告诉老公：“幸好换了这个阿姨，照顾得真心不错。”

    。。。。。

    过了一天，老公单位里忙得晚，靠近吃饭时间才去。

    再晚，都是要去看老爷子的。

    到门口，叫了“爸爸”。可老爷子没答应。

    胡阿姨在喂晚饭：面。

    才喂了一口，看他吃不下的样子。

    我站在床边观察了一会，感觉老爷子有点异样：喘气急。

    老公也这么认为。

    我转到床边另一侧，看上去老爷子是在喘。。

    “赶紧，赶紧，赶紧去叫护士来测脉氧”我不带一丝犹豫，急着叫老公去请护士。

    老公马上转身去叫护士台。

    一分钟时间，护士长急急赶来。替老爷子戴上脉氧仪，一测：76。。。

    “替他测测体温”我叫护士。

    护士转身再出去拿额温枪：38.3度。

    “不要喂，不要喂饭，阿姨不要喂饭，”护士长拖着长调，急喊胡阿姨停止喂饭。

    “他还没吃呢，要不这碗喂完？”胡阿姨不甘心。

    “不能喂的，急救要呛的”护士长用力甩手，提示一定不能喂饭。

    护士长把老爷子的吸氧管子换成面罩吸氧。

    我让胡阿姨跟我马上整理老爷子的东西：

    几身睡衣；

    碗、勺子、吸管；

    清水湿巾纸；

    消毒纸巾；

    床垫纸；

    刮胡子刀。。。。

    分类装入袋子。

    暂时不用的几个袋子，放在房间沙发旁边的茶几上；

    马上要用的，拎在手里。

    老公正在指挥护士和护理院的专职护工，把老爷子搬到车轮床上。

    立刻转入护理院住院部的急诊科。

    急诊科的值班医生马上通知呼吸科的医生。

    呼吸科医生，把老爷子在护理院的各项记录从电脑存档里调出来比对。

    老爷子躺在急诊科的车轮床上。

    “爸，有没有不舒服？”我凑上前去问。

    “蛮好。”老爷子回答。

    “老爷子，这位是谁？”医生指向我，问。

    我知道，这是在测试病人的反应能力，没有替他回答。

    “媳妇”。老爷子快速答道。

    医生到旁边讨论病情。。

    。。。。。。

    旁边只剩我一个人。

    我轻轻拍了拍老爷子的手背，安慰他。

    只见老爷子急切的眼光看向我，问我：“那，现在有没有什么办法了？”

    一霎那，我感觉到自己无能的可怕。

    “爸，不要担心，医院的专业医生都过来了，他们在讨论治疗方案”，这是我这一生用过最无力的安慰语。

    一瞬间，多希望自己是位医生。

    羡慕正做医生的熟人，至少可以利用自己的专业知识，凭借自己灵活的脑子快速想一些办法出来。。

    看着老爷子点头后，对我投来信任的眼光。

    我着急得脑壳发疼。

    这是我这辈子最愧疚、最无力的时刻。愧对老爷子的信任。

    搞不懂自己，老爷子生病这么久，每一步的衰弱，我都是无力拦住。。

    无能透顶，我骂自己，狠狠地。

    老爷子当时是何等地信任我，何等地依赖我，把他自己的生命托付于我。

    我却辜负了他，辜负了他。。。。。

    。。。。。

    寄希望于重症监护室，像上次造影一样，出来时还能好好的。

    寄希望于像上次一样，出院时老爷子还能傲气地说：“一点都没感觉到疼，现在好好的”。

    重症监护室的医生护士过来“车”老爷子的车轮床。

    我追过去，凑到老爷子耳边：“爸爸，不要担心啊，现在到医疗设备最好的病房去。”

    老爷子点点头：“好”

    没成想，这是这辈子，老爷子跟我最后的一问一答。

    最后的！

    还在奢望第二天探望时间，可以在重症监护室跟老爷子讲讲安慰话。。。

    第二天，老爷子已经插管。医生通知，已经抢救过一次了。。。

    探望时间，我强烈要求跟老公一起进去看望。

    老爷子张着嘴，一根粗大的管子从嘴中插入。。

    只有“呼，呼呼”管子协助的呼吸声。

    我握着他的手，流泪心疼喊他：“爸，爸，爸”。

    回答我的，只剩他的呼吸声。。

    手指没有任何反应。。。

    眼睛不再有反应。。。。

    。。。。。。。

    8月17号晚上11点，老爷子永远离开了这个世界。

    老爷子步入了另一个善良、温和、没有病痛的世界。

    2020年，逝去父亲。

    2023年，老爷子去世。

    两位深爱我、我深爱着的父亲，都已远去。

    唯有借着时光，慢慢弥补曾经有过的遗憾。。以宽慰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