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濂他们在这里等着的，正是来自于山东曲阜的衍圣公孔克坚。

    在经历思想斗争之后，这位墙头草衍圣公，终于还是决定跟着孔克仁回到应天府。

    倒不是他对北方没有信心，而是他目前被控制在大明手里，孔克仁的出现，让孔家人惶惶不可终日。

    只是随着孔克仁一路走来，他越发觉得这次自己的前程一片渺茫。

    想起前边不知道有谁给孔家塞的纸条暗示，孔克坚面如死灰。

    应天府隐约可见，南方朝廷的官员，也在城门口等自己。

    孔克坚来到应天府门口，这里的人气明显比曲阜好得多。

    就算是鼎盛时期的大都，似乎也不会比这里更好。

    最关键的是，孔克坚在来往的百姓脸上，看出一丝轻松之色。

    虽然日子依然苦巴巴的，但众人脸上多了一丝平和。

    这种平和，他已经多年不曾见到了。

    无论是南方，还是北方，这些年的战乱，给百姓带来太多的苦痛。

    “本官宋濂，见过衍圣公，宣圣公……”

    宋濂作为皇帝派过来迎接衍圣公的主官，他率先上去跟对方打招呼。

    接下来，礼部一众官员也过来，朝着衍圣公问好。

    总算大明的皇帝还给自己面子，衍圣公孔克坚轻轻嘘了一口气。

    不过当看到大多数的官员，对孔克仁比自己更加热情的时候，他的额头微微冒出冷汗。

    在宋濂的带领下，他重新上车，进了应天府。

    应天府街头，相对而言热闹不少。

    前往皇宫的路，已经清场，孔克坚暂时看不到大明的烟火气。

    但路边有许多建筑，却让他颇为好奇。

    “那是，公厕……”

    宋濂一直陪在孔克坚左右，虽然是文官，但他起码并无问题。

    “公厕？”

    “前阵子京城发生了瘟疫，朝廷全力抗疫，这公厕就是由瓦官寺主持道衍禅师提出来的。

    他自己出资建了不少，也帮朝廷省了许多人力。

    陛下觉得不错，大加赞扬。

    所以城内的富户受到陛下感召，开始为百姓建立公厕……

    又此事的起源，来源于一种关于水中虫的理论……”

    宋濂是个不错的向导，最近城中的变化，在他的娓娓道来之下，孔克坚也有一定的了解。

    原来南方的朝廷里，发生了这么多有趣的事情？

    这里的百姓，朝廷居然会主动给他们治病。

    还给他们建造公厕？

    种种不可思议的行为，让孔克坚对这座城市，这个朝廷充满好奇，但他也看到了这座城市不和谐的一面。

    封锁的街道尽头，有一队和尚被官兵驱赶，似乎已经流放。

    这种突如其来的画面，让宋濂觉得有些丢脸。

    “陛下颁布慈恩令，同时废除了梁武帝萧衍当年给佛门的命令，且定了新的规矩，这些僧人就是不服陛下的规矩，或者拒不执行慈恩令，所以被陛下剥夺了度牒，流放北地……”

    孔克坚才刚刚感受到大明皇帝慈悲的一面，突然又见证了他威严之处。

    梁武帝萧衍？

    他也是饱读诗书之人，自然想起了关于那个不是肉的故事。

    只是佛门中的事，大明皇帝也要插手？

    难道，他要开放天下僧人重新吃肉的权利？

    佛门祖制，沙门不事生产，出门乞食，别人给什么就吃是，反正肯定不能挑食。

    所以佛门原先的规矩，是没有不能吃肉的。

    后来梁武帝从楞伽经中找出这么个规矩，以行政命令的强行要求佛门执行。

    “以君王令干涉圣人家事，这可不是好消息啊！”

    孔克坚忍不住喃喃自语，却发现宋濂停下马，意味深长地看着他。

    洪武皇帝要干涉的圣人家事，何止是佛门？

    他这个衍圣公走着进皇宫，能不能带着衍圣公的名头出来还是未知数。

    孔克坚终归还是缺了一点自知之明，连皇帝都没见过，就敢对朱元璋的行为指手画脚？

    他还真以为，他是前朝那位高高在上的衍圣公不成？

    言至于此，宋濂突然不想跟对方说话了。

    孔克坚本来也就有心事，也没有在意这個变化。

    过承天门，在午门前，已经有人迎接他们。

    孔克坚和孔克仁二人并行，半路遇见父亲，重走一遍应天路的孔希学跟在后边，被太监接进去。

    南北二宗，衍圣，宣圣二公并行，这让孔克坚非常难受。

    孔家无二日，可大明皇帝偏偏要将南孔提起来，是准备敲打自己？

    在奉天殿，孔克坚终于见到了大明的皇帝。

    眼前的大明皇帝，看着似乎并没有传说中暴虐，朱元璋相貌堂堂，不发怒的时候，看着很有亲和力。

    只是他眼神中不经意流露出来的神光，表明了这位皇帝出自军伍的杀伐之气。

    “孔老先生，朕等你很久了……”

    皇帝见着衍圣公孔克坚，表现得十分热情。

    孔克坚也是经历过官场的人，自然投桃报李。

    他十分认真地鞠躬，朝着皇帝谢礼：

    “孔家五十五世孙孔克坚，见过陛下……”

    朱元璋听他介绍，眼睛不由自主眯起来，他心中隐约升起的不满，被他强行压回去。

    “臣孔克仁，见过陛下！”

    孔克仁等孔克坚说完，郑重其事，跪地行礼。

    遭了！

    孔克坚在他行礼之后，才意识到他自己犯了一个错误。

    人都来了，还拿着架子？

    什么叫做孔家世孙，看人家孔克仁一个臣下去，皇上马上喜笑颜开。

    孔克仁回想起自己打听到的关于这位皇帝的传闻，肠子都悔青了。

    他也听说过张家天师被剥夺天师位的故事，当时的他还在曲阜嘲讽张正常所托非人。

    如今回想起来，这位陛下肯定是个非常敏感的人，也注重名分。

    他很想学着孔克仁一般，赶紧称臣，却已经失去机会。

    孔克坚羞恼的样子，落在朱元璋眼中，他心有成竹。

    为了招待孔克坚，皇帝设宴。

    等到落座之后，孔克坚看着桌面上的菜，忍不住皱眉。

    小葱豆腐，下酒小菜。

    这些东西孔家人平时看都不会看一眼，大明的皇帝是想羞辱他，还是……

    他望向朱元璋，发现皇帝对眼前的食物，吃得津津有味。

    再看孔克仁，他也没有任何异常，想让是习惯了皇帝的习惯。

    孔克坚遍体生寒，他此时才意识到，自己和这个新生的王朝显得有多格格不入？

    朱元璋在吃菜的时候，其实也在观察孔克坚。

    越是观察，他就越是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