财神高照无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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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非常道

    岁除,声声爆竹响,屋内主仆谈兴正浓。

    “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老爷没答应吧?”

    “自然没有。端砚都能偷卖了,还怎么求娶秦家小姐。”

    “阿弥陀佛,合该如此,可莫祸害了好姑娘。老子不务正业,小的偷鸡摸狗,歹竹出歹笋,没一个好东西。之前偷我玉佩,我一继祖母,倒不好伸张。如今亲祖父生气,看他如何开交。”

    宋氏祠堂,琳琅满目的荤食摆满供桌,族长宋公正领着阖族男丁祭拜先祖。

    拜祭先人的序列中,向来是有宋安平身影的。

    但两刻钟前,宋安平的资格被临时取消了,他老子宋幺还得了宋公一顿臭骂。

    “有娘生没娘养的蠢货,那端砚本就是为他准备的!官家后人总归有点见识,非寻常物什焉能打动。有了端砚,奉上金银,再请媒人说个天花乱坠,何愁打动不了父心。如今话已递出,东西却没了,还说个球媳妇!”

    宋幺转了转眼珠,“端砚歙砚,不分伯仲嘛。”

    “呸,不要脸的东西!那是你母亲的陪嫁,哪有你的份儿,何况并不在我手上。”

    “爹问她女婿要回来不就成了。”

    送出去的东西岂能要回来,混蛋父子不要脸他还要脸呢。

    逮住宋幺的耳朵扭了几转,“大的惦记别家东西,小的偷摸别家东西,父子俩一丘之貉,没得救了!”

    宋幺嗷嗷直叫,“浪子回头金不换,小石头一旦成婚,保准就变好了。”

    “狗还能改得了吃屎!今年祭祖不要去了,省得祖宗气活过来!”

    宋安平骂骂咧咧的,不就拿了一块石头吗,比起老太婆捞的,九牛一毛尔,也值得大惊小怪。

    不祭拜就不祭拜,谁稀得跪在祠堂受冷。

    熟门熟路转头就往主屋遛,预备找点好东西出去换酒吃。

    却不料听到继室主仆对话,顿时恨得牙痒痒的。

    “我宋家好物,不给我宋家人,给你补贴前头生的女儿呐。后祖母阴狠毒辣,亲祖父不慈不爱,祭拜权都被夺了,继承权还能有吗。八十有余的人,还能有几年好活,不如趁机拿了大头,以弥补我未来损失!”

    丑时二刻,宋安平大摇大摆走进祠堂。

    “切,装什么孝子贤孙,守个夜都熬不住,这不一个人都没有了。”

    将顺来的稀饭咸菜摆上供桌,似模似样点燃三柱香。

    上来就结结实实磕了三个响头,声泪俱下哭道,“老祖宗啊老祖宗,可怜可怜小石头吧。孩儿自幼丧母,随爹不疼娘不爱的父亲艰难度日,从小衣不蔽体食不果腹,不知过了多少苦日子。好不容易熬到十八,要娶媳妇过日子的,却被狠心继祖母破坏好事,如今不能得偿所愿,眼看幺房就要断绝,这可如何是好呀。”

    要说宋安平别的本事没有,但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这一套,阖族无人能出其右。又因他手脚滑利,本着贼不走空原则,那是走一处祸害一处,深受其害者不计其数。

    这不,受害者名单又加了一鬼。

    宋家开宗老祖这会儿真高兴哇。

    年年大鱼大肉供奉,不是油腻腻就是甜侵侵,吃得整个鬼都不好了。身子一年肥似一年,壮得都要飘不起来,害得老祖不禁开始怀疑鬼生。想当年他也是老百姓口中的美将军,如今却是地府丑男排行榜第一!

    真是日了鬼了,都是那群不肖子孙害的!

    今年例行又是一顿油腻大餐,体重蹭蹭往上攀升,他胖得真飘不走了。

    揉肚子怒骂时,忽然钻出个凄惨小崽子,说的一通穷酸话,敬的一碗解腻物。

    两口清粥下肚,整个鬼身都轻快起来。

    老祖舒坦地飘上空,欣慰地俯视宋安平。

    小崽子孝心可嘉,媳妇都讨不着了,还能孝敬好东西。

    这样有孝心的孩子,不保佑他保佑谁?

    宋安平的贼招子滴溜溜乱瞅,心想香也敬了饭也供了,好宝贝也该归我了吧。

    据说这御赐之物供奉了有五百年,前不久有人出到一万两老爷子都没有卖。

    这哪里是丹书铁券,这分明是黄金书啊!

    光是看着,口水就忍不住掉下来。

    老祖见了不由点头,心想小家伙馋得都流口水了,也舍不得把贡品吃了,天下还有比他更有孝心的孩子吗?

    真给老子长脸呐,这不就有吹嘘的资本啦!

    老王头啊老王头,我宋家也有孝子贤孙滴!

    宋安平舒展双臂,准备探案取券,谁知手还没往上伸,空中突然传来缥缈声。

    “汝所求吾应了。”

    宋安平心中有鬼,一屁股栽在地上。

    “谁?谁在讲话?”

    扫视一遍祠堂,除了自己没旁人。

    奔出去环顾四周,夜色寂寥,除己无活物。

    宋安平壮着胆子大声呵斥,“是谁在装神弄鬼?也不看看爷……”

    “三更已过,此间事了,吾去也。明年还愿,莫忘胡饼、肉糜……”

    耳旁有人说话,周围空无一人。

    抬头往上一看,顿时双股战战。

    老祖牌位发出氤氲之光,竟好似要活过来一般。

    “哎妈呀鬼呀!”

    宋安平嗷的一嗓子,屁滚尿流往外窜去。

    宋磊半夜起来添香,一头撞上宋安平,“你干什么?”

    “鬼,有鬼!”仓皇逃窜中,“哎妈呀!”一个狗吃屎栽在地上,抓了绊倒之物想砸,却发现不对劲之处。

    定睛一看,再咬一口,顿时眉开眼笑,“哈,银子!”

    宋磊下意识摸了下荷包,淡淡出声,“也不知是哪个长辈,或者平辈,甚至晚辈遗失的银子,小堂弟还是拿出来交公吧。”

    宋安平刚想反驳,感觉寒风带来一物,不由伸手一抓,然后定睛一看。

    “哟呵!我去!天降横财呀,十两银票呢!哈哈哈!”发癫似的笑几声,“大哥,天上掉的馅儿饼,总不是这辈那辈的了吧!”

    “宗祠门前,除了宋家人,还能有外人?你把银子和银票都交给我,明天找到失主还给人家。”

    “哈?到了我手里的东西,还能要回来?大哥莫不是忘了昨夜在被窝里和大嫂说的话。”宋安平拉长音调,捏着嗓子学话,“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那小贼拿了就拿了吧,回头我买把银钗赔你。呀,我的亲亲宝贝儿……”

    宋磊脸都黑了,“宋石,你个不学无术,听墙角的混蛋!”见宋安平坏笑,不由打了个机灵,惊出一身冷汗,“你进祠堂干了什么?”

    三步并作两步奔进祠堂,发现丹书铁券还在,这才松了一口气。

    算那小子有点良心,若是连祖传之物都偷的话,这辈子就不要再姓宋了。

    又有些疑惑,既不偷东西,那来此是为何?

    是不忿被踢出队伍,所以偷跑来私自祭拜?

    供碗中盛的是下仆的剩饭,说不得是宋安平借花献佛来的。

    宋磊摇了摇头,这小堂弟没得救了,幸亏长子没受影响。

    宋书人生的钟灵毓秀,虽和宋安平一同长大,却已有秀才身份。

    祖宗保佑啊,我儿升官发财。

    宋磊给祖宗添好香,虔诚跪下祝祷。

    然而老祖牌位死气沉沉,哪有方才半点灵光。

    宋安平走出祖宅,心中不可谓不遗憾。

    此事既被大堂哥撞上,按照家族对宝贝的重视程度,以后定然会更加防范,再想寻到这样的机会可就难了。

    又不由唾弃自己的胆量,盗坟掘墓偷鸡摸狗时,什么魑魅魍魉没见过,怎就怕了这零星半点。

    抛了抛银子,常说意外之财存不住,不如索性花了去。

    转身投入竹林群英会凌晨场。

    今晨竟与以往不同,乌烟瘴气中,夹杂着个身披斗篷,娇颜雪肤的少女。

    平素吆五喝六的老赌棍、二流子们哈喇子流了一地。

    秦世伟赌红了眼,“好女儿,只赌最后一把,翻身就靠这一把。”

    少女身体发颤,樱唇轻咬,眼露祈求之意。

    宋安平依到门框冷眼旁观。

    灯红酒绿纸醉金迷,身为销金窟的赌场,最不缺的就是卖儿鬻女之辈。

    这种场面他可见得多了。

    秦世伟提溜起少女,“秦家嫡女,便是赌资!赌你方才赢我的所有。如何,干不干!?”

    宋安平动动耳朵,不由看了少女一眼。

    老赌徒上下打量少女,似畜生贩子估量牛马身价,评估这笔买卖划算与否,“写下身契,我与你赌!”

    秦世伟刷刷几笔写好卖身契,按上鲜红手印儿,将契纸啪的一声按在桌上,“赌!”

    老赌徒翘下尾指,庄家开始发牌。

    宋安平斜眼看见,眉头不禁微微一挑,庄家赌徒间倒有猫腻,以前怎么没有发现。

    看来这局秦世伟输定了。

    果不其然,一会功夫后,秦世伟不敢置信地盯着牌面,青白的嘴唇不受控制地哆嗦起来。

    老赌棍裂开大嘴,伸手将少女捞到怀里,“秦小姐是我的啦!”

    少女发间珍珠被蹂躏在地,再不复洁白无瑕。

    “慢着!”

    老赌棍昏黄的眼珠扫了过来,“怎么?”

    宋安平懒懒地站直身体,“我来同你赌!”

    老赌棍眯缝着眼,“赌什么?”

    宋安平凑到老赌棍耳边,“凭我家那丹书铁券,如何?”

    老赌棍眼睛一亮,“你做得主?”

    “只要我敢,就做得!怎么样,敢不敢,赌不赌?”

    丹书铁券有价无市,放哪里都是好宝贝。

    宋家败家子儿上赶着送买卖,谁不答应谁是傻子。

    老赌棍和庄家对了一眼,“赌!”

    宋安平摁住庄家发牌的手,“推牌九有什么意思,咱们来玩个简单的。也不要谁过手,单凭自己手气,就玩掷筛子,怎么样?”

    老赌棍略带犹豫。

    “要不是小爷我今日看上了秦小姐,想来这世上没人有机会肖想我家宝贝。想清楚啊,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儿了。我只给你三声,三声过后我可不干了啊。1、2、3……”

    庄家深深看了老赌棍一眼。

    老赌棍应道,“我同意!”

    宋安平从牌桌上捡起两颗骰子,其中一颗递给老赌棍,”你一颗,我一颗,同时掷,大为胜。“

    老赌棍再次看了庄家一眼。

    “你老看庄家是为何?”

    赌场中人,谁不是贼得要命,这话果然引来赌家异样之色。

    庄家暗道一声糟糕,但凡赌徒大多不要命之辈,若是被当场揭发猫腻,在打手吃紧的情况下,这些人可不得把自己给撕了。

    宋安平道,“那就请庄家道开始吧。”

    庄家双手向上,示意双方开始。

    宋安平和老赌棍轻轻一抛,两颗骰子滚在桌面,骨碌碌转动起来。

    全场鸦雀无声,众人目不转睛地盯着桌面。

    秦世伟眼前发黑,撑着最后一口气直勾勾盯着骰子越转越慢,越转越慢,最后缓缓停下、定住。

    宋安平呼出一口气,捶胸哈哈大笑,“我赢了!”

    老赌棍尚未缓过神来,仍死死地盯住桌面。

    一个一点,一个二点。

    他以一点之差,输了这场赌局。

    宋安平一把抢过老赌棍手里的房契、田契以及卖身契,“拿来吧你!”

    咚!

    众人闻声一看,秦世伟一头撞上赌桌,竟是晕死了过去。

    宋安平抓住少女,头也不回地挤出了赌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