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仅是因为他答应过马皇后，还因为此事多有蹊跷。

    他沉思片刻，向旁边老太监吩咐道：“你把纪纲叫过来。”

    老太监躬身称是。

    片刻后，身着飞鱼服的锦衣卫指挥使纪纲匆忙赶来。

    锦衣卫是老朱设立的皇帝侍卫，只听从皇帝一人的命令。

    就相当于皇帝的亲信。

    纪纲来到陛下面前，静候吩咐。

    朱元璋神色威严，沉声开口道。

    “南京郊外，有一户人家，他父亲和大哥是蓝玉手下的千户，最小的儿子在庄园，叫姜晨。

    你去把他的背景全部查清楚，不能有分毫差错！”

    纪纲一愣，随即点头称是。

    这次陛下匆忙让自己过去，原以为是去查大官，没想到竟然只是一户普通人家。

    但他也没多想，径自去查。

    纪纲只听从陛下的指令，至于为什么会发出这道指令。

    他从来不会去想。

    因为他很清楚自己的地位和价值。

    自己是陛下的工具，是一条狗，一把刀。

    陛下指哪，他打哪。

    纪纲的办事效率十分之快，不到两个时辰便回来了。

    朱元璋瞥了眼桌上纪纲的寻来的资料，挥手，让宦官侍女退下。

    他一点一点地将所有资料看完，不拉一个字。

    等看完后，朱元璋沉默良久，扭头盯着单膝下跪的纪纲。

    “消息可有错漏？”

    他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仿佛是台冰冷机械。

    纪纲郑重点头，斩钉截铁道：“禀陛下，臣将所有的消息都查过一遍，所写消息，没有任何错漏！”

    朱元璋沉默不语。

    大殿中一时间陷入冰冷的寂静。

    过了半晌，他这才缓缓开口：“接着查！”

    纪纲领命转身离去，走入昏沉的殿外。

    朱元璋的目光再次落在桌上的资料上。

    他伸出手，又一次翻看起来。

    上面写的事并不多，只有寥寥千字。

    第一件，姜晨的爹和大哥死在了前线。

    老朱看到这里时，没什么情绪波动。

    毕竟上了战场，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而且他自己也是从战场上打出来的，比谁都清楚这一点。

    第二件，却是让老朱心中掀起波澜。

    根据锦衣卫的调查，姜晨并非姜三七亲生，而是在他五岁时，从外面抱来的！

    但这孩子到底是从哪里抱来的，没人知道。

    或者说唯一知道的人，姜三七已经死了。

    事情又陷入了僵局。

    不过没关系，朱元璋还有办法证明姜晨到底是不是夭折的幺儿。

    他轻轻敲了敲书桌。

    之前退走的老太监来到朱元璋面前，静候吩咐。

    朱元璋回忆往昔：“幺儿下葬的时候你也在一旁对吧？”

    老太监的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变化，点头道：“老奴在，也记得。”

    朱元璋仔细叮嘱道：“你亲自下墓，去看看幺儿是否还在，还有动作干净利落，不要让任何人知道。”

    老太监应了一声，转身离去。

    看着远去的老太监，朱元璋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朱元璋生性多疑，除了自己亲人外，很少有能信过的人。

    恰巧，这个老太监便是他为数不多可以相信的人。

    让他去做这件事，是最好的决策。

    他只忠诚于自己，不会将此等忌讳之事说到马皇后那里去。

    老朱微微摇头，心中叹息一声。

    这件事还是不能让马皇后知道。

    他收敛心神，思绪重新落回第一件事上。

    姜三七父子战死沙场，这件事要不要跟姜晨说？

    思考半天。

    老朱绝对先不说，将这件事隐瞒下来。

    至少等老太监回来再做最终决定。

    这么想着，他便开始批阅奏折。

    一百张奏折并不多。

    不到一个时辰便全部批完了。

    老太监和锦衣卫一样办事麻利，很快就会回来。

    朱元璋放下毛笔，神情略显紧张。

    马上就要知道答案了，他心中难免有些忐忑和患得患失。

    他缓缓开口道：“结果如何？”

    老太监微微躬身行礼。

    “回禀陛下，小皇子的棺椁中，空无一物，什么也没有。

    而其他陪葬的金银全部都在。”

    老朱浑身大震！

    他连忙追问道：“你可是看清楚了？！”

    老太监宠辱不惊：“老奴亲眼所见，千真万确！”

    老朱神情激动无比。

    如无差错，姜晨就是自己的小儿子！

    也就在这时，锦衣卫指挥使，纪纲再次回来。

    他将手中查找的资料送到老朱手上：“按陛下的要求，我们再往前追溯六年，现在全部的信息都在这里。”

    老朱迫不及待地翻开资料，这一翻开，他顿时整个人顿住了。

    只见一枚雕刻十分精美的玉佩夹在其中。

    这枚玉佩老朱认得，不禁认得，他还十分熟悉！

    这就是他最小的儿子，所佩戴的玉佩！

    “此物从何而来？”

    老朱面色阴晴不定，询问道。

    纪纲恭恭敬敬道：“此物是臣从一户农家中所得，那户农家说此玉佩是从十几年前从一个孩童手中骗来的，那孩童名叫姜晨，正是先前陛下命我前去查的人家。”

    老朱脑中轰然。

    如果说之前老朱还因为证据不足，而怀疑姜晨到底是不是夭折的幺儿。

    那么现在，在所有的证据都在证明姜晨就是自己的小儿子时。

    他确信了。

    那并非巧合，更不是有人背地里故意冒充。

    这一切，都是注定的。

    姜晨，果然是咱的孩子！

    老朱心中百感交集，一时间难以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他的确是个猛人，狠人，杀其人来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但他也是个爱妻的丈夫，疼子的父亲。

    老朱长出一口气，挥手示意纪纲退下。

    他想自己一个人待待。

    距离幺儿去世多少年了？

    十六年了吧。

    十六年前，幺儿虽然体弱多病。

    但从不哭喊，也不折腾人，是个十分乖巧懂事的孩子。

    他知道自己累了，会学着马皇后给自己捶肩拿背。

    尽管，只有两岁的幺儿完全够不到老朱的肩膀。

    但他还是踩着个比自己都高的板凳，去努力给老朱捶肩。

    唉。

    想到这里，老朱只觉心中酸涩。

    这个乖巧懂事的小儿子，是他心中挥抹不去的痛，也是他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

    这个最小的小儿子，是最让老朱牵肠挂肚的孩子。

    幺儿出生在皇家，拥有最好的资源。

    老朱为了这个多病的孩子，砸了不少金钱。

    看着身体渐渐好转的幺儿，老朱相信他一定会好起来的。

    直到，幺儿下葬。

    老朱的信念被打得粉碎。

    人都开始有些神经质，不过好在他还有马皇后和标儿。

    这些人是他的避雨巷，也是牵制住他，不让他疯狂的枷锁。

    老朱微微叹息一声，感叹上天待他不薄。

    死去的人复生了。

    还救回了他最看重的妻子和儿子。

    忽然，他想到了什么，神情低落下来。

    “姜三七父子长年随军征战，只留下他一人独自守家，想来一定很是难受。”

    老朱自己是农民，也有过兄弟姐妹父母。

    不过后来，他们全部都去世了，只留老朱一人在世间独活。

    老朱感受，品尝过孤独是什么滋味。

    所以他很能理解姜晨经常独自一人在家时的苦闷和孤独。

    老朱不禁想起，自己和标儿第一次前往姜晨家中时，他脸上的激动和紧张。

    他太缺亲情了，所以当自己去时，他一见到咱，便直接认咱是他爹了吧。

    老朱叹息一声。

    真是苦了这个孩子了。

    可更难的是，这个孩子没有习上任何的不良嗜好。

    老朱见过的孤儿很多。

    他们大多数都是因为缺乏亲情的关爱，而养成了怪癖。

    老朱在知道姜晨就是自己孩子后，不免胆心姜晨会不会也有怪癖。

    但仔细回想。

    姜晨不仅没有怪癖，反而和年幼时一样聪明，甚至有着连老朱自己都没有奇思妙想。

    “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

    老朱发自肺腑地感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