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烟小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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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三年

    三年,三年后。

    初春,正二月。

    黄昏,黄昏前。

    柳城,烟雨街。

    整座柳城最热闹的地方马上就要迎来整天最热闹的时刻。

    卖花糖的小贩早早就支好了摊子。

    两个顽皮的小男孩从对街跑过来,边跑边闹,不小心打翻了糖贩刚准备好的白铜锅。

    糖贩眼睁睁的看着朝他做着鬼脸的小男孩溜走,无奈摇头叹气,重新起油热锅。

    他不去追那两个小男孩,而是赶紧开摊卖糖挣钱,因为他不想错过这赚钱的最高峰。

    一枝花糖虽只赚二分钱,若是能够卖的多些,一晚也能赚上八钱。

    八钱银子算不上多,对于城里的高官显贵们来说,更是不值一杯茶钱。

    然而对于糖贩来说,每晚赚个八钱银子,却意味着周末的美酒和寡妇们对他的笑脸。

    酒他可以不喝,寡妇们的被窝,他却绝不可以不钻。

    就在他感叹今晚寡妇们还能不能对他笑脸相迎之时,一颗比鹅蛋还要大的银元宝突然出现在了他的锅里。

    锅里不会长出银子。

    糖贩疑惑的抬起头,就看见了赵大公子。

    赵大公子正笑咪咪的看着他,问道:“你的手艺可好?”

    糖贩激动道:“那可好极了。”

    “值不值这么多银子?”

    “那怕是不值。”

    “我看值。”

    赵大公子微笑道:“做对龙凤呈祥。”

    “好嘞。”

    糖贩立刻变忙活了起来,热锅,烧油,炒糖,拔丝,浇画,动作娴熟,一气呵成。

    不出片刻,一对栩栩如生的龙凤呈祥就已递到了赵大公子的手上。

    赵大公子满意道:“不错。”

    “谢谢。”

    “你做这行多少年了?”

    “十多年了。”

    “你认不认识我?”

    “当然认识。”

    “我是谁?”

    “活财神。”

    赵大公子大笑道:“我当然不是活财神,我叫赵乾,是柳城商会的现任会长。”

    糖贩震惊道:“可你看上去才不过十五六岁。”

    “是十五岁三个月零六天。”

    “居然对数字如此的敏感,不愧是天生的商人。”

    “没有什么是天生的,我不过也是被逼的。”

    赵乾感叹道:“若我不对数字敏感一点,岂不很容易做亏本买卖。”

    糖贩愣了愣。

    赵乾笑问道:“你是不是以为我花了这么多银子只买你一枝花糖是亏本买卖?”

    “不是吗?”

    “当然不是。”

    “为什么?”

    “因为我并不是只买你一枝花糖,而是连你这个人也要一起买了。”

    糖贩又愣住。

    他沉默了许久,终于像是下了某种决心一样,开口问道:“我可是头一次,能不能轻一点?”

    “我还没有那么大的毛病。”

    赵乾解释道:“我的意思是,从此刻开始,你就再也不要来这个地方摆摊了。”

    “什么意思?”

    “你已用不着再摆摊。”

    “我明白了。”

    “那还站在这里干嘛?”

    赵乾疑惑道:“是嫌我给的银子不够吗?”

    “可太够了。”

    这可是糖贩卖一辈子的花糖都不一定挣得到的银子。

    糖贩说罢,就立刻抄起了银子,一股脑冲向了身后的小巷子,提起裤子,一脚踹开了寡妇的家门。

    黄昏,正黄昏。

    夕阳如寡妇哭红了的双眼。

    赵乾披着夕阳,走进了烟雨楼。

    他刚一走进来,立马就有一个抹着浓妆的姑娘朝他挤着媚眼,假笑道:“赵大公子,你可算是来了。”

    她叫大牛。

    大牛当然不是她的真名,而是因为她的胸膛太大,好似母牛,客人们才给她起了这么一个外号。

    赵乾当然认得大牛。

    他的记性向来很好,这里的每一个姑娘他都认得。

    但他却绝不是一个花心的人。

    他每次来这里,都只找一个人。

    赵乾一把推开了大牛朝他贴来的胸膛,而后问道:“小楼姑娘何在?”

    “小楼正忙着呢。”

    “她还会忙?”

    “还真会忙。”

    大牛酸声道:“前段日子,高老大可是将咱们烟雨楼的上上下下都交给她一个人打理了。”

    “律总管呢?”

    “谁知道呢。”

    大牛冷哼道:“好一段时间都没有见过律总管了,没准死了。”

    “你就那么恨他?”

    “烟雨楼的姑娘又有谁不恨他?”

    大牛叹息道:“他就是个魔鬼,早该死了,死了最好。”

    “你们为什么都这么恨他?”

    “因为他老爱干坏事。”

    “什么坏事?”

    大牛轻轻的锤了赵乾一拳,娇嗔道:“你都知道,还非要让我把这种事说出口。”

    赵乾冷笑道:“他对小楼姑娘也干过坏事吗?”

    “当然没有。”

    大牛摇头道:“你也知道,就算面对赵大公子你这样的贵客,小楼也敢跟块茅厕旁的石头一样,板着个脸,又臭又硬,律总管又怎么敢对她干坏事。”

    “你说错了。”

    “哪里错了?”

    “她可不像石头,她像刺猬。”

    “刺猬是什么?”

    赵乾苦笑着摇头,并没有解释。

    刺猬明明是很常见的小动物。

    可赵乾却非常清楚,若是跟大牛这样的女人解释什么是刺猬,就跟对五六岁的小沙弥讲解什么是四大圣谛一样不可理喻。

    所以他又调转话头问道:“小楼姑娘在哪忙呢?”

    “我哪知道。”

    “真不知道?”

    赵乾问着,悄悄的将一锭银子塞在了大牛的手里。

    大牛恍然道:“想起来了。”

    “想起来了?”

    “就在听雨小筑。”

    “谢谢。”

    赵乾转身便走。

    大牛却拦住了他道:“可你现在还不能见她。”

    “为什么?”

    “因为她今晚不想见任何客人。”

    赵乾沉默了,思索片刻后问道:“你算不算客人?”

    “当然不算。”

    “那你替我见她。”

    赵乾说着,小心翼翼的将藏在袖子里的花糖拿了出来,递给了大牛道:“只需要替我将这样东西交给小楼姑娘,她会明白什么意思。”

    一枝龙凤呈祥的花糖还能有什么意思?

    不过是逗小姑娘的小把戏吧?

    黄昏,黄昏后。

    天已渐黑。

    听雨小筑没有燃灯。

    高小楼正闭着双眼,安静的坐在黑暗里,右手紧紧握着一把短剑。

    短剑净长两尺七寸,做工精致小巧,能很好的藏在袖里。

    这是高老大为她量身订造的贴身武器。

    剑刃锋利无比,甚至可以轻易斩钢断铁。

    没有人会愿意挨上这么一剑。

    高老大却嘱咐高小楼道:“如果哪天我落到必死无疑的地步,你就用这把短剑杀死我。”

    高老大当然还没有落到这个地步。

    怕是高小楼要先落到这个地步了。

    因为高老大此刻正站在高小楼的身前,手里把玩着三根针。

    高老大微笑着问道:“你准备好了?”

    高小楼淡淡回答道:“我准备好了。”

    “这可是索魂针,黑月堂曾经的二月分舵舵主丁引的索魂针。”

    “我知道。”

    “索魂针只要身中一发就必死无疑,就连我也救不了你。”

    “我知道。”

    “就连飞鹰尹振风都是死在索魂针下的。”

    “我知道。”

    “那我可要动手了?”

    “动手吧。”

    “好。”

    高老大虽嘴上说好,却并没有动手。

    过了很久,天已更黑。

    窗外忽有夜风刮起。

    高老大终于开口道:“我还是不忍心对你下这么狠的手。”

    闻言,高小楼也终于松开了紧握手中的短剑,准备睁开双眼。

    可就在她还没来得及睁开双眼时,高老大竟已悄然间出手。

    她的出手很快。

    她打出去的索魂针也不只是三根,而是二十四根。

    每一根索魂针不只是快,角度,线路也都各有不同,无比刁钻。

    此招一出就算睁着双眼也很难防得住,何况高小楼正闭着双眼。

    更何况她原本已紧绷很久的神经刚刚放松。

    处于这种状态的人,警惕性无疑会变得最差。

    所以此刻的高小楼,就连再次握紧短剑都已很难。

    然而她还是再次握紧了短剑。

    就在索魂针即将命中她的那一瞬,短剑竟已突然出鞘。

    没有剑光。

    她这一剑甚至快得连剑光都看不见了。

    夜风已息。

    二十四根索魂针被一剑击落。

    短剑入鞘。

    高小楼睁开了双眼。

    听雨小筑燃起了灯。

    鲜艳的灯光反衬着高小楼略施粉黛的精致面容。

    高老大正坐在对面,用慈母一般的眼神看着高小楼道:“你成长了。”

    “是你教的好。”

    “你也学的好。”

    高老大伸出了双手,像抚摸最金贵的缎子一样抚过高小楼的脸蛋道:“你的本事是我教的没错,但是你的这番美貌,却是自己长得。”

    她不禁感叹道:“真的好美,倘若我是男人,见到你这么美的人,定会发了疯似的迷上你。”

    高小楼沉默了。

    她已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高老大却突然哭了起来,哽咽道:“跟我的女儿一样,我是真舍不得啊。”

    她接着道:“可女儿长大了都是得嫁人的。”

    “嫁人?”

    “我已替你说了婚事。”

    “婚事?”

    “不用着急,下个月你就嫁过去。”

    “我可不急。”

    “还说不急,脸都着急的红透了。”

    高小楼的脸分明是被气红的。

    她已气的闭上了嘴,任凭高老大怎么说,都装作全然听不见。

    她的这招可真管用。

    见状,高老大也只好作罢,不再多说什么,最终无奈的摇了摇头,叹了叹气,走出了听雨小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