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天威惶惶
高孝珩却道:“依我看,这未必是坏事。”
高延宗立刻叫道:“陛下凭空编造个兰党出来,这还不坏?”
高长恭身在局中,亦是不解地望着二兄。
高孝珩道:“你们想想,陛下还点了祖党、陆党。倘若真的问罪三弟,是不是祖珽和陆令萱也要一并治罪?陛下是在警告祖党和陆党那些人,不要再陷害三弟,搅乱了朝局,否则连他们也一并收拾了。”
高延宗听懂了一些,又问道:“陛下有心保全三兄,为何不斥责张景仁呢?”
“唉!这恰恰表明陛下还是忌惮三弟的。如果斥责了张景仁,还有谁会弹劾三弟呢?”
高延宗似懂非懂,高长恭却一下子明白了,道:“陛下要保我,又要防备我。”
“是这个道理。陛下是聪明的,陆令萱这些人只配做他的爪牙。治国要看祖珽,用兵还得倚仗三弟。陛下要的就是互相牵制,斗而不破的局面。”高孝珩继续解释。
高延宗也听懂了,笑道:“幸好我把二兄请来,否则真要急死我了!”
高孝珩淡然道:“我身在局外,看得清楚些罢了。只是那张景仁为何会上疏弹劾三弟呢?”
高长恭道:“我明白了,张景仁与祖珽关系亲厚,他定是受了祖珽一党的指使,想在我身上戳个血洞,引穆提婆来咬,借此把水搅混,掩盖他们的罪行。”
高延宗问道:“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高长恭道:“我立刻进宫向陛下请罪。”
高孝珩点头道:“陛下要的是态度。你只能请罪,不能辩解。我们就上疏弹劾你,还有穆提婆和祖珽。要让陛下知道,他不是孤家寡人,朝廷里也没有任何一党!”
交代完毕,高长立刻进宫向皇帝请罪,却被陈德信拦在止车门不让入内,说皇帝不见。
高长恭苦求无果,只好呈上请罪奏疏,方惴惴不安地回去了。
陆氏母子的待遇要好些,他们可以跪在宫中。
圣寿堂外,炎炎夏日,母子二人大汗淋漓,皆是不安。从中传来的琵琶声说明皇帝正在享乐。
圣寿堂中丝丝冰凉。高纬独坐龙床,左右各摆着一方冰鉴,冰镇着水果蜜饯、葡萄酒、蜂蜜水。
高纬的目光全被歌舞所吸引:一对西域曹国的玉人儿正且弹且舞。怀中琵琶好似迸出了无数珠玉,打在殿内立着的千扇铜镜上,清脆作响。
二人舞姿泼辣,在镜中重重叠叠,摄人心魄。
何洪珍看在眼里,乐在心上,这些时日他费劲心思调教曹氏姊妹,为的就是今日的出彩。他取了一杯葡萄酒献与高纬:“大家请用。”
高纬没有听见,眼睛还直勾勾地盯着西域女子。
“大家……”何洪珍双手托杯,又唤了一声。
高纬方回过神,道:“跪了多久?”
何洪珍愣了下,瞥望殿外,又看向漏刻,道:“两刻了。”
“朕的《无愁》曲传到西域了吗?”
何洪珍笑答:“天子教化,小国百姓怎不仰慕?”
高纬大悦,接过颇黎杯一饮而尽。
此时,内官陈德信自殿外而来,噗通跪在御前,双手把一摞奏疏举过头顶,激动道:“吾皇万岁!朝臣们弹劾的奏疏已经到了!”
高纬迫不及待地问:“都是弹劾谁的?”
“兰陵王、祖珽和城阳王。”
“有没有要保他们的?”
“没有!一个都没有!”
高纬龙颜大悦,对何洪珍道:“爱卿所言甚是。西域尚且服朕教化,何况朕之臣下。”
何洪珍匆忙伏地叩首:“大家圣明英主,我朝定能一统天下!”
高纬哈哈大笑,起身朝那两个西域女子走去:“朕要与民同乐。”
一直杵在旁边默不作声的邓长颙忍不住道:“大家,太姬和城阳王还在外面跪着呢。”
高纬的脸色立刻沉下来,大步走出殿外,见太姬母子瑟瑟跪着,却朝邓长颙斥道:“太姬和城阳王跪了多久,为何不传禀?”
邓长颙只得背锅,道:“老奴不敢耽误大家的兴致。”
“你是说朕为了享乐可以耽误国事吗?”高纬厉声道。
邓长颙连忙跪倒:“老奴不敢、老奴实在不敢!”
“当年若非太姬极力举荐,你此刻还在磁州守皇陵吧。”高纬把极力二字说得很大声。
陆令萱赶紧接过话,大声道:“老婢举荐出于公心,陛下垂怜,施恩于下。”
高纬走下台阶,扶起陆令萱,又命穆提婆起身。
陆令萱妆容已花,老态毕现,引得高纬怜悯,道:“乾阿你,你受苦了。朕今日训斥群臣,乃是震慑宵小,并非有意责难你们母子。”
陆令萱诚惶诚恐,道:“君臣之道本应如此,陛下是圣明之主。我母子享尽了荣华富贵,也该为陛下分忧了。请陛下降旨,将我们逐出京城,威服朝野。”
穆提婆眉头一皱,现出惊骇之色,显然没料到母亲会这般讲话。
“不行!”高纬松开搀着陆令萱的手,背在身后退了两步,思忖道,“你们没有罪,不当罚。你是朕的乳母,岂不顾念孝道?朕不但不罚,还要赏。漳河边那座金凤馆,就赐给你了。”
陆令萱又是磕头辞谢:“老婢恩宠已极,古今未闻,岂能一再加恩?”
“朕就是要加恩。”高纬强调,“你们母子只要对朕忠心,朕从不吝惜赏赐。”
母子千恩万谢,方退出宫阙。高纬一路目送,想起幼时乳母牵他走过这段路的情景,眼角溢泪。
回到圣寿堂,他把心爱的紫檀螺钿琵琶交给何洪珍:“送给祖珽吧。”
母子二人出了永巷,回到前朝,忽见天云变色,发下一阵疾风骤雨。
宦者林立,竟无一人过来送伞。穆提婆拉着母亲躲雨,陆令萱却拽住他,坚持在雨中缓缓走着。
“这是天威,躲不得!”
出了止车门,回府的马车上,浑身湿漉漉的穆提婆火气一下就上来了:“我们对他忠心耿耿,没有他口中的陆党,哪来的仙都苑,哪来的锦绣天下?”
“住口!”陆令萱狠狠斥道,“君是君,臣是臣,天壤之别。陛下要立威,要杀你的锐气,你不给他杀,他就要杀你的人,要你的命!明白吗?”
穆提婆一时无语。
陆令萱缓口气,道:“你的那点心思,当我不知道吗?我叫你杀徐亮,你偏偏留着他,是何用意?我告诉你,兰陵王是有用的。没有他,谁来守江山社稷,谁来保你的荣华富贵?”
穆提婆不服气道:“朝廷除了高长恭,难道就没有统兵大将了?”
陆令萱冷笑道:“没了他,陛下要你我何用?”
穆提婆却说了句石破天惊之语:“不要也罢。这皇帝谁人做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