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陵王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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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堪舆张宅

    张融答道:“应该是琳儿,琳儿是三位公子的伴读。”

    “是个姑娘吧。”顾野王甫见字迹,便猜出大概,然而他细细一看,大为惊诧,嘴上却平平淡淡道,“孺子可教,张先生的学生我很想看一看。”遂将琳儿的诗文折好,压在盘下,然后举起酒杯再敬冼夫人。

    如此又过三巡,筵席方散。张融没有追问顾野王那最后两句诗的原文,只是觉得他方才的表现有些怪异,却也猜不出什么端倪。

    午宴过后,顾野王小睡了半个时辰,便要去看张融的学塾。冼夫人疲累,还在小憩,叫陈三官代为陪同。高天因牵挂着琳儿,早就在学塾外面等候了。

    顾野王只在学塾呆了不到一刻的工夫,对三位公子的评价十分妥帖,令张融颇为受用。到了琳儿这边,顾野王淡笑道:“你就是琳儿吧。冼府宽厚,能叫平民之女来这里念书,这是你的福气呀。听说你父亲是这里的护院,为了让你念书也费了许多心思,一个武人能有这般见识,难能可贵。”然后又对陈三官道,“我要见见张护院。”

    众人皆是奇怪。顾野王对一个小小伴读如此上心也就罢了,还要爱屋及乌召见一个护院,实在匪夷所思。

    顾野王走后,张融问琳儿:“你写的那句‘折荣疑路远,用表莫相忘’,真是你父亲所教?”

    琳儿不会撒谎,说是父亲闲暇时教授的。张融心中啧啧称奇,这两句诗的意境在自己之上,与前文文意也更贴切,要说是顾野王的原文也无人怀疑。可一个小小的武夫会有这般才情?

    不出所料,顾野王对冼府护院张舸盛赞有加,甚至还问其家事,张舸亦如实回答。顾野王拈着颔须若有所思道:“来此有六年了。琳儿聪敏伶俐,一定是得了什么造化。老夫略通堪舆之术,去你家看看可好?”

    张舸竟是一愣:“这……”

    陈三官推了他一把道:“顾博士要去你家做客,这是多大的幸事!”

    “好、好。”张舸尚感茫然,陈三官已经去学塾接琳儿回家了。

    高天颇觉有趣。本来他准备了诸多说辞应付顾博士的种种诘问,不曾想博士对他深信不疑,反而将心思大半用在护院这家了。出于好奇,他也跟着去了。

    顾野王坐在轺车上,远远望见张舸所指的张宅,顿时赞道:“好一块宝地!”

    待众人下马,顾野王并不入内,而是绕着张宅兴致勃勃地看着。夕阳落山,这青衣老叟捡起一根树枝,俯瞰天地,遍察周遭,舒展的眉头渐渐锁了起来。众人围绕在他身边,皆不敢言语。

    最终,顾野王摔掉树枝,负手望着西边落日沉沉,目光转向众人道:“此乃公侯形胜之地,护院日后飞黄腾达,令嫒亦贵不可言。”

    张舸讪讪一笑,并不相信这天大喜讯。倒是陈三官率先反应过来,打趣道:“我看也是。我家太守的大公子很是喜欢琳儿,待琳儿日后得了诰命,张护院再挣一身军功,封侯也未尝不可。”

    张舸接下话道:“小女位卑,怕没有这个福气。”

    “不过——”顾野王悠然转意,忽然肃然道,“贵府恐有血光之灾。”

    众人大惊。张舸问道:“博士这话从何说起?”

    顾野王并未玩笑,抓着张舸手腕道:“老夫有化灾解厄之法,此为天机,只能说与你听。”然后转头对陈三官和高天道,“烦请二位在此稍待。”

    眼看博士与护院入室商议,把他二人晾在一边,高天不禁苦笑。他与陈三官在院内找两只胡床坐下。

    少顷,女主人武丽娘端了酒水出来,道:“请陈先生和高公子暂且将就,顾老先生要吃菜羹,晚上怕是委屈二位了。”

    陈三官笑道:“无妨,夫人自便。老先生午时宴饮,内有积食,菜羹颇合他意。我们只需有一碗鲜鱼酢就好了。”

    高天欲要为前日在学塾言语冒失而道歉,陈三官摆手笑道:“公子聪敏过人,且是无心,陈某岂敢怪罪。太夫人年事已高,脾气也大了些,却也不碍事。倒是公子你,日后去了建康,还须谨慎啊。”

    高天心有定数,道:“只怕生出变故,连累岭南。”

    陈三官道:“公子所言甚是,然而事已至此,却由不得你我了。”

    高天转首望向屋内,见门窗紧闭,不知道他们在聊些什么。他站起来舒展身子,在庭院中游走,细细打量着这所宅院。西院墙马厩、禽畜舍、茅房相连,以溷贯通。禽舍底层架空,承接粪溺,茅房有顶,比寻常百姓造得还精致。北院墙则是庖房、碓屋和米仓,米仓旁有井,井上有顶,旁有五尺高的护栏,看起来结实规整。

    如此一座农家小院,却有赏心悦目之感,高天暗叹之余,也难免浮想:此间主人并不寻常。

    天色已黑,琳儿端来菜羹和鱼酢。二人一边用饭,一边望着透过窗外摇曳的灯火。蚊虫悄然而至,二人只得移步到庖屋,以灶火为光。

    武丽娘欲要点灯,陈三官道:“这里没有外人,就不要费灯油了。”

    直到酉时末,顾野王和张舸才走出内屋,俱是言笑晏晏。众人遂宾主告辞而去。高天纵有诸多疑问,也不敢贸然相问。

    次日清早,顾野王手持画卷拜见冼夫人。

    经过一夜休息,冼夫人精神大好,眼见女婢展开的画卷,目光为之一亮,笑道:“天下人皆知顾博士工于草虫,这一幅《黄雀捕蝉图》惟妙惟肖,远远一看,竟似活的一样。”

    “夫人喜欢,这幅画就赠与夫人了。”

    冼夫人并不客气,笑道:“那老身就却之不恭了。”叫人将画卷收好,再将一只形如棋枰的锦盒拿来,放到博士案前。

    在博士好奇的目光中,女婢打开锦盒,竟是一粒粒玉色温润的棋子。锦盒有七格,各有燕赵韩魏齐楚秦七国棋子,各国具有棋子十七枚,上书兵、弩、弓、刀、骑、剑、砲等名,合计棋子一百一十九之数。

    顾野王拈起一枚玉制棋子,手指摩挲着道:“好玉!此乃珍宝。”

    冼夫人笑道:“这是前年我过寿时冯仆献的寿礼。那时周主宇文邕谱写《象经》,传遍天下。冯仆就命人赶制了这些象戏棋子,供我消遣。可我看了《象经》之后,觉得周主绝非庸碌之辈。结果、结果……”冼夫人顿了一下,似乎记不起要说什么。

    顾野王立刻接上话:“去年周主杀掉了权臣宇文护。”

    “对、对。”冼夫人略带自嘲道,“瞧我这记性。”

    顾野王淡然笑道:“我也常常记不起事情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