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接待顾野王
张融笑而击掌,随后两个家奴各自拿着一张拓片在博士面前展开。顾野王眯起眼睛看了下,顿时坐不住了,离席细观。众人见状,亦走到拓片前,唯冼夫人安坐在席,却也身子前倾,凝神观望。
“这是北原的墓碑!”顾野王老泪纵横,泪水滴在拓片上,化开斑斑墨点,忙问道,“琦儿、琦儿在哪里?”
冯仆道:“高琦早在三年前就病亡了。”
“死了?”顾野王一阵愕然,追问,“他的墓碑呢?”
冯仆道:“高琦墓前没有竖碑。”
“这……”顾野王仍有不解,“既然无碑怎知道高琦已死?”
张融指着拓片问:“博士可认得碑文字迹,是否为高琦亲书?”
顾野王回过神,仔细鉴定碑文中的书法,坚定地点头道:“是琦儿的字,是他的字呀!”
冼夫人心头暗喜,大声问道:“博士如此肯定?”
“琦儿的字是我教的,我岂会不识?这字中的风骨可是一点没变!”顾野王忍不住唏嘘道,“可惜了这一对忠臣父子。”
冯仆见博士只是哀叹,便主动说道:“岛上还有一少年,自称是高琦之子,也请博士明断。”
顾野王精神一震,眸光大亮,颤声道:“琦儿有后?”
陈三官接过话道:“那日正是在下带兵入岛,发现了高氏之墓。在下粗通蛮语,一番查访后找到了高琦之子高天。此子家中没有任何文章书籍,只有一块家传的玉珏——”
“玉珏?”顾野王疑惑道,“可否给我看看?”
冼夫人自案下捧出一方钿匣,交给陈三官。陈三官小心翼翼地在顾野王面前打开,一块洁白无瑕、纹饰精美的玉珏呈现在众人面前。
顾野王双手抓住玉珏,见上刻一妗字,目中泪光闪闪:“这的确是高琦之物!那位高公子在哪里,我要见见他!”
高天正好衣冠后,自客房而出,从容迈向正厅。
张舸正守在厅外,见高天神情端肃,目不斜视,仪容庄重,不由嗫嚅:“公子。”
高天揖礼道:“张护院曾经问我是谁,我现在可以告诉你,我是前朝御史大夫高循之孙、太学生高琦之子高天。”说完拾阶而上,迈进正厅。
张舸心头一震,渐渐不安起来。高循之名载于史册,其子孙亦是忠良之后。如果因为救琳儿而折损高天父亲的性命,岂非罪过。
顾野王见一白衣少年走进来,模样风流俊俏,竟有几分女色,精神一时恍惚,仿佛看见当年的右卫将军韩子高,迟疑道:“这位就是高公子?”
高天行个天揖,道:“学生高天拜见顾博士。”
“不像琦儿呀!”顾野王不由叹道。
高天道:“先君常说学生貌同先母。”
陈三官补充道:“高公子母亲是獠人。”
顾野王见过蛮夷土著,相貌与中原人不同。高琦与獠女生子,汉夷交合,生出高天这副容貌,也就不奇怪了。想到这里,顾野王走近高天道:“天儿,你父亲坟前为何没有树碑?”
高天恭敬回答:“先君不许,而且学生也不会写字。”
顾野王大为不解,问:“你父亲饱读诗书,没教过你写字吗?”
高天道:“先君曾说,我父子身处蛮荒之地,恐为夷人所害,故不习汉字,以免招惹是非。先君也只在无人时教我汉人言语。”
陈三官道:“高公子天资聪颖,有过目不忘之才,至今学了不少经典,也算不辱先君之名!”
顾野王只是微微点头,似乎未将陈三官的话放在心上,继续对高天道:“侯景败亡,新朝已定,路途畅通,你们既然害怕夷人戕害,就应该回到建康。有为师在,何愁不能在新朝建功立业,重振门楣?”
高天道:“若非陈将军相告,学生根本不知道自己是忠臣之后。先君说他与祖父自江东而来,因避战乱流落荒岛,在此定居,至死都不曾告诉实情。”言毕热泪盈眶。
“糊涂啊,琦儿真是糊涂!”顾野王也是垂泪不已,紧紧抓住高天手道,“他就没有说过什么话吗?”
高天强忍泪水,道:“先君临终时说‘宁为罪臣,不食陈粟’。”
顾野王闻言一惊,后退了一步,喃喃道:“不食陈粟……”
顾野王也好,冼夫人母子也罢,都曾是梁国臣子,而今俱都依附陈朝。论起气节来,个个皆是汗颜。
顾野王回过神道:“你父亲说得好!高氏父子恪守臣节,吾辈不如也。可你不一样,你不是梁臣,你可以食陈粟,可以奉新朝。重振高氏一族的重任,就落到你肩上啦。”
冼夫人心头大喜,对众人道:“诸位快快入座,莫耽误了好时辰!”
众人重新落座,冼夫人传命筵席,钟鸣声起,香烟氤氲,载歌载舞。冼府诸人见顾野王认下了高天,俱觉轻松快意,而顾野王沉浸于故旧之情,或感伤旧事,或欣慰当前,是以觥筹交错,俯仰千杯。
冯仆顾念母亲年高,不能过度饮酒,与张融低声商议。但顾野王为客,尚在酣畅,冼夫人为主,如何停杯?张融心生一计,遂朝顾野王笑道:“今日欢宴,博士何不赋诗一首?”
顾野王终于落下酒杯,遐想万千,道:“兴到极致,反倒生不出诗意来。我想到另一个故人……可有笔墨?”
冯仆见他诗兴大发,正是求之不得,当即令笔墨伺候。顾野王提壶而饮,只蘸一墨,写下六句诗文。高天侧转身子,照文念诵道:“上林通建章,杂树遍林芳。日影桃蹊色,风吹梅径香。幽山桂叶落,驰道柳条长。”再下尚有留白,应是未尽之言。
顾野王起身,指着留白处道:“最后两句诗不知谁能补上。”
众人聚精会神地望着诗文,尤其张融最为专注。论起学问来,冼府之中无人能及,他若补得不好,还有何面目在冼府立足?
冼夫人瞧出张融的心思,提议道:“我还有三个不成器的孙儿,也请博士指点指点。”便叫人将诗文拿走。
张融笑道:“张某有两句诗,请博士赐教。狄茸望远客,来日诉衷肠。”
顾野王点头道:“甚好!此诗前六句写景,后两句写离别之意,张先生能察出这一层含义,老夫佩服。”
张融忙客气一番,与顾野王斡旋两杯后,道:“请博士将那两句原诗说给我们听听吧。”
顾野王笑了笑,正欲解答。此时冯盎诸人的诗文也送来了,顾野王一张张取下来看,虽依旧笑着,却叫他们的授业恩师张融心中忐忑。
只听顾野王道:“三位小公子皆有才学,都能写出一手好字来。所续诗文也极妙,虽然说的都是景,倒也与前文呼应。”
冼夫人笑道:“张先生的才学名冠岭南。”
张融忙道:“太夫人过誉了。”
顾野王忽然奇道:“怎么还有一张?”便从盘底拈出一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