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陵王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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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道门盛会

    高氏世居中山,距县治十六里,以种田为生,兼有樵猎。晋人王羲之曾言“中山兔肥毫长故可用”,谓中山兔毫制笔最佳。高迟父亲猎兔卖与制笔匠人,后发现猎兔之利不及制笔之利百一,于是转而制笔售卖,后又发现制笔之利不及读书之利万一,于是又倾力供高循、高迟两兄弟读书。高循刻苦求学,高迟则半途而废。南梁立国后大兴县学,政治清明。高父因制笔的营生结识一大姓士族。后由其举荐,高循从书吏起家,再举秀才,渐入仕途。他也搬出中山,移居县治。再后来他由县入京,迁居蒋陵里。高迟领他们去的,便是高循在县治的旧宅。

    不多时,三人来到一座朱漆斑驳的宅院前,门口收拾得干干净净,门上无匾,铺首铜环锈迹斑斑。

    高迟动情道:“天儿,这是你家。这些年高氏衰微,不知多少高门大户想把这宅子占为己有。我只好长年守在这里。后来徐仆射说你要回来,我也放心了。”

    “徐仆射来过?”高天很是吃惊。

    “徐仆射是好人。”高迟点头道。

    “族人中可还有做官的?”高天又问。

    高迟连连摇头:“高氏本为寒门,哪能出来做官,便是为吏也十分困难。本来想着琦儿也入仕,熬个三代,升为士族。可惜——”他砰地推开大门,打断了未尽之言。

    高迟拉着族孙穿过正堂去后院,推开一屋,里头供奉着高氏先人的灵位。高天一眼就认出其中所谓祖父高循和父亲高琦的灵位。

    因为这两块灵位漆色簇新,还散发着漆味,应该是新做的。想来也不奇怪,高循父子流放蛮荒之地,生死未卜,而今高天一出,世人才知道真相。高氏族人想必是听到了徐陵的说辞,才添上这两块灵位。

    高迟一边抹泪,一边燃香,递给高天,朝高循灵位道:“阿兄,你孙儿终于回来了!”

    高天敬香磕头,捧起切碎的草秆投入火盆。他心想,若是高氏祖先有灵,一定责备自己冒认祖宗,却致真正的高氏遗孤流落在外。自己定要设法补偿。

    祭礼完毕,高迟将二人引入正厅,以清酒招待,抱歉道:“敝处简陋,这清酒还是前日徐仆射过来招待他用的。”

    高天说了他流落岭南的经历,高迟听得直落泪,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这里有宅有田,你马上搬回来住,再也不要出去了。”

    高天感受到叔祖的善意,心中温暖,道:“天儿还要在外求学,复振高氏门楣。”

    髙迟欲留饭,但他独居在此,一日两餐,不过弄些瓜菜果腹而已,哪能摆出像样的筵席。

    高天推说要事在身,又搜刮老道,再添上自己随身所带银两,尽数交给叔祖,只说是用于修葺宅院。

    髙迟辞谢,最后还是收下了。送别时,他殷切的目光中透露着深深期待:“下回来中山,叔祖带你见见族人。”

    二人饥肠辘辘,欲在街边买些吃食,忽见有两个道士疾行,从身旁穿过。一个道:“此地离无想山还有半个时辰的脚力,快些走,莫耽误了正事。”

    另一个道:“唬什么,那边宴席五百桌,想快也开张不了。”

    桓阖听说要吃酒,立时闪了个机灵,抓了个道士询问。那道士见是同道中人,说话也爽快。原来茅山派广邀天下道门,欲缔盟约对抗沙门。道中各门派苦沙门久矣,又听说茅山派已与西南巨宗玉衡宫盟好,遂一呼百应,争相赴会。

    桓阖是个不折不扣的酒肉道士,不附山头,不交道友,亦不问世事,对这件道门大事无所察觉。

    “茅山派……”桓阖低声沉吟,忽而转脸对高天笑道,“公子,我们也去凑个热闹吧。”

    高天起初无此兴趣,但想到萧瑕这个神人,亦想见一见,遂与桓阖盛情相邀,请二位道友登船同行。

    淮水一源出于永阳河,永阳河流经无想山,小船只需溯流而上。桓阖看了二人请柬,知他们来自建康城南丹阳的一座小观。待船至山脚,桓阖突然变脸,将二人打晕绑了,又剥了他们道袍,不管是否合身,自己套了一件大的,小的递给高天。

    桓阖嘱咐桨手看住那两个昏迷的道士,然后带着高天沿山道上行。他解散头发,抓了一把泥抹在脸上,以防被熟人认出,又在高天脸上也抹了一把。

    一路上遇见不少操着各地口音的同道中人,成群结队,兴致勃勃。茅山派安排了年轻弟子沿途引导,手捧银壶,奉上水酒果馔。此情此景,为江南道门数十年未有之盛况。

    桓阖灌了一葫芦酒,手中抓着两只梨,一边啃一边走路,只行了百步就将一葫芦酒吃光,没吃完的梨子随手扔到山道旁的草丛中,正要抬袖抹嘴,才意识到身上穿的是别人的衣服。

    高天抬头仰望山顶,依稀可见飞檐宝刹和黑衣僧人,甚觉奇怪:佛道不两立,萧瑕怎会将道门大会选在这里呢?

    桓阖看出高天的疑惑,面色肃然:“萧瑕必有大谋!这山上的无想寺乃是智顗的道场,萧瑕在这里会盟诸道,是要向智顗下战书啊。”

    高天毕竟不知内情,没有接话。

    桓阖自知对牛弹琴,虽意犹未尽,也不愿再说。二人随着人流走进山腰处的一片竹林,其间辟出一块空地,以青石砖为面,北边有一处丈余高的讲坛,四角香炉生烟,中间四面围屏,左右立两道童,手掌羽扇。

    台下设席,席上有案,案上有美酒佳肴,放眼望去果有三百之数。讲坛两侧均搭了凉棚,一侧敞开,专为布置酒馔之用,一侧帷幔环绕,帐门封闭,里头可见数个人影。

    桓阖拿出请柬,自报家门,接引的小道士手捧帛书查看一番,旋即指着最后排的席位道:“坐那儿。”

    那处席位近于山道,人足嘈杂,以桓阖的脾气定要好好理论一番。可这回他只是眸色微变,拽着高天的袖子乖乖坐到后边去了。

    高天略感吃惊,望见一身负重剑的红脸道长走到那个小道士身边,拿起帛书询问,似在核查来客。

    桓阖低着头,把玩桌上酒壶,完全不像素日的做派。

    高天暗想,莫非他与这位红脸道长认识?

    又过了一刻,那红脸道长走上讲坛,先附屏而语,后招呼众宾客入座,便呈现座无虚席之相。四周围满了茅山弟子,个个手提宝剑,严阵以待,不知道是防备群道生乱还是山顶的僧人作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