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陵王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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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高天还家

    顾野王喝了一口茶,继续道:“是他。侯景乱梁后,梁元帝迁书院至江陵。周人攻入江陵,欲将书院学子全部掳走,学子们宁死不从。庾信从中调停,愿意只身北上,这才保全了一众学子。哎,却因此折损了他的名节……吴明彻又攻江陵,要把书院迁回蒋山。但书院奉萧梁为正统,不肯渡江。吴明彻杀了许多人才成了此事,害得当时的山长庞正呕血而死,临终前将书院交给了女弟子张芙,便是如今书院的山长。蒋山书院虽然与朝廷有罅隙,但还是培养了许多才俊。所以蒋山书院既是官学,又是私学。”

    众人谈至深夜,水上浮起薄薄凉意。除了官船,私船尽数靠岸,淮水两边的人家灯火渐淡。因船上灯笼有“石龙郡”“石龙太夫人府”等字样,建康府的巡城兵只是简单打个招呼,便听任其便。

    众人既已尽兴,于是打道回府。顾野王不胜酒力,又因讲述庾信事迹而劳了神,半途便睡于船上。回府后,薛垚差人去太清里顾宅报信,说博士留宿府邸。其余众人皆有住处。

    桓阖亦醉,由张舸架住,送到他的卧房内。张舸想起数月前老道在太夫人府豪饮,远比今日喝得多,那时尚且不醉,怎么今日……

    “道长。”张舸推推桓阖,有意无意挠其腋下,果见桓阖噗嗤一声,翻身滚到里面。张舸亦笑道:“你果然装醉。”

    桓阖索性坐起来道:“你是有话要问我吧。”

    张舸直言道:“我觉得高天身份古怪。”

    桓阖来了兴致:“护院……不,将军说说看。”

    张清即觉桓阖也察出了端倪,遂道:“这位高公子确实是令母鸡俯首称臣之人。而那日听道长的意思,高公子应是丧父或者丧母不久。可他父母明明去世多年,这不对啊。”

    桓阖哈哈大笑:“将军还真是细心,老夫的话也未必十分准确,错就错了,不必深究。”旋即话锋一转,质问起张舸,“我倒想知道,你怎么舍得来建康的?当初你不是打算带着女娃隐居,终老于岭南嘛!”

    张舸轻声叹气:“我是被人识破了。”

    “啊!”桓阖眸色一亮,面生寒意,“可是那个顾博士?我杀掉他。”

    张舸按住老道双手:“不可!他与我父亲是至交,而且他也替我保守秘密。”

    “这么说太守和太夫人还不知情?”老道问。

    张舸点头称是,又道:“我相信顾博士的人品。我举家迁到建康,虽有他的建议,亦是我的主张。琳儿的命运还是交由她自己掌握吧,我不想圈囿她。如果上天真的让她成为皇后,我也会陪着她,不吝性命。”

    桓阖紧紧盯着张舸的面孔,心头涌起一股热血,久久不能平静。他在张舸的眼眸中看到一团熊熊燃烧的热火,有仇恨、有无惧、也有辛酸。

    “为了这个孩子,已经死了那么多人……”张舸喃喃自语,蓦然间想到八年前江陵东平王府满门被屠的惨烈景象,亦想到那夜自己本欲抱着婴儿跳崖求生,敌方却激生内讧,反放了自己一条生路。那位唯一活着的敌酋在自己身后的警告至今犹在耳畔回转:“你且等着,我定要找到你。”

    那么,所有该来的、必来的、想来的,统统来吧。

    他不会再选择逃避了。

    次日天阴有风,清爽怡人,高天贪睡了些,巳时一刻方起身洗漱。不久尚书台派人来报,说昨日即传书于丹阳郡,署理高天入籍赐田之事,想必今日丹阳郡已经知会到了溧阳县。来人拿出盖有尚书左仆射官印的官帖一封,叫高天以此为凭,去溧阳县衙。

    高天哪里知道溧阳县衙在何处,顿时犯难了。桓阖却撞过来笑道:“高公子,此地我熟悉,我带你去吧。”

    府邸派出一只乌篷小船,另加四名桨手,自淮水逆行入溧水河。两岸狄草随风起伏,天地阴沉下来,带着一抹萧索伤感之意。岸上有一女子濯衣唱歌,甚是轻快明媚:“溧水清兮,涟漪清浅,胭脂厚兮,十里粉黛……”

    高天联想起高循离开故土前的一首诗,诵道:“中山尽笔意,伏惟乞圣听。蛮荒十万里,旦辞溧水行。碧血献丹心,无想照晚林。一朝君王令,大道安可平。”

    船行不知多久,再入一支流,待停泊在码头时,便到了人烟稠密的集市,地界牌上书有“永阳乡”三字。

    高天念叨这三个字,有些失神,仿佛想到了什么。

    “公子来过这里?”桓阖笑问。

    高天回过神道:“岭南有一郡就叫永阳。”

    老道笑道:“是了。此河称为永阳河,此地因河得名,也是溧阳县衙的治所。”

    老道半生游历,对建康周边郡县了如指掌。他带着高天街入巷,很快找到了溧阳县衙。溧阳是大县,置县令、县丞、县尉。他们昨晚就从接到丹阳郡的消息,知道朝堂上的争锋,不愿牵扯进来,便把主簿推出去见客。

    主簿看过官帖后,一面派人把高氏族长高迟叫来,一面令文吏即刻署理高天入籍赐田之事。但入籍和赐田都涉及高氏族众,高天自己不能决,只好先等着。主簿于是叫文吏先制户版,录其生辰、形貌,接着载入中山高氏籍册,添入高迟兄高循、高循子高琦、高琦子高天,并注为士籍。

    眼见文吏落笔,高天心中一颤。他终于有了一个新的身份。

    过了两刻光景,官府的牛车把高迟接来了。

    高迟满头白发,穿着粗布衣服,但十分干净。他看到高天先是愣了下,然后热泪盈眶,抓着高天手道:“你就是我兄长遗在岭南的孙儿?”

    高天退出三步,磕头行礼:“不孝孙高天叩见叔祖。”

    “好、好啊!”高迟颤声笑道,“快起来,起来。”

    主簿急于脱身,叫高迟核对族孙籍册,并定三顷赐田之事。高迟道:“我兄长原就有三顷,与我族相邻,现充为官田,就拨那三顷吧。”

    主簿查了田册,直说甚好,但须秋收后再行交割,就打发他们离开。

    桓阖受了冷遇,在府衙门外破口大骂:“堂堂尚书左仆射的手书,竟叫不来一个小小县令,天下奇事。”

    高天不以为意,笑道:“他们只是不想惹祸罢了。”

    族长高迟并不知道昨日朝堂凶险,以为皇恩浩荡,乐呵呵领着二人还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