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么。”

    莱纳.贝茨不置可否，笑了一声。

    他偏头过来，目光落在那位直垂服的年轻男人身上，平淡道：

    “听说这位年轻人是来自你们东瀛的剑道天才，不到二十已经有了剑圣之名，据说从未败过。

    听起来，真是了不起。”

    明面话中是抬位子，但潜在的意味已经无声息强硬起来。

    津门是块肥肉，每日吞吐巨量贸易额，谁都想来吃上一口，而有资格吃上一口的，当然是诸国列强。

    不然是你本地人啊？

    这也是此次武道比斗如此引人注目的原因，各方势力都在推波助澜，妄图借这一场比斗进行利益交换，达到自己目的。

    日德双方不愿意直接撕破同盟脸皮，于是约定以擂台比斗的方式，决定关税协议的一些条重要款归属。

    所谓西洋拳挑津门武行，不过一个顺手为之，看得过去的由头而已。

    而现在，真正的玩家要开始谈判了。

    织田加川抬头，直直接住了莱纳.贝茨的目光，眼中闪过一分锐利，微笑着回应道：

    “莱纳先生，所谓剑圣之名，不过是一点虚名而已，但这里的人都有一句话，叫做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

    织田加川话锋一转，偏头瞥了眼身后跪坐着的年轻男子，语气带着淡淡骄傲，开口道：

    “莱纳先生，这是我的师弟，名为千叶总司。

    与我一同师承镜心明智流大宗师，是我大日轮国建国以来最年轻的一位横岗剑圣。

    单衣快刀，横扫京都，无一合之敌。”

    织田加川声音略略抬高：

    “千叶，向来自德意志银行的金融董事，莱纳先生问好。”

    年轻男子点头，随即双手按膝，向前微微鞠躬，身板笔直，神色静如古井深潭，没有一丝变化。

    他只是鞠躬，却没说话。

    于是空气安静下来，灿灿阳光透窗而入，光柱中尘糜浮动。

    贝茨莱纳站在窗边，回过来来，饶有兴致地注视着他，目光中有一份考较的意思。

    这年头，农民拉来两条枪都敢喊自己天授权命，生下来就该当皇帝，所谓剑圣之名什么的，也不知噱头在其中占了多少.....

    织田加川显然明白其中意味，却显得更加从容不迫。

    他从怀中掏出一片巴掌大小的枯黄叶子，笑道：

    “我听闻华夏古国中有秋叶赠友人的说法，既然到了此地，不妨入乡随俗，以这一片秋叶相赠。”

    他两指捻起秋叶，举过头顶，淡淡道：

    “莱纳先生，请仔细看好。”

    贝茨.莱纳微微挑眉。

    那两指一弹，秋叶被弹向空中。

    下一刻，年轻的千叶总司忽然抬眸，那竟是一双极为漂亮的狐狸眸子，眼尾狭长，眼神却锐利如刀！

    一线炽亮的光芒划过视野，一闪而灭。

    莱纳.贝茨身子一僵，骤然袭来的凶猛危险感让他浑身肌肉绷紧，右手一下抚住腰间。

    当年他还是一个年轻交易员，坐着轮渡或者马车纵横欧洲的时候，多少次靠着自己拳脚和腰间的左轮从土著或者匪徒的绞杀中活下来。

    硬生生闯出“银翼莱纳”的名号！

    前后不过一次眨眼的时间，千叶总司按住刀鞘，再次低头鞠躬，表示尊敬。

    仿佛刚刚根本没有动过一分一毫。

    莱纳贝茨松开腰间的手，凝重的目光投射而去。

    半空中，椭形的枯黄叶子从上到下，顺着叶脉线条缓缓分离，裂为两半。

    往下旋转飘落。

    哒——

    随即又被两根修长手指，再次精准捻住。

    织田加川向前俯身，动作不紧不慢，将秋叶放在桌前的餐盘中，轻轻按住。

    他抬眼，向前露出笑容，轻声道：

    “将一片叶子悬挂起来，尝试用刀刃轻触叶脉使其自然落下。

    如果刀锋足够锋利，可以做到不破坏叶片的其他部分而精准地切断叶脉。

    这是在我们大日轮国，镜心明智流剑道最高等级的出师测试。

    而我的这位师弟，可以做到斩落飘在空中的秋叶脉络，却不伤到其他部分。

    自从镜心明智流开宗立派以来，从未有人做到过，就连他的老师也不可以。”

    滋——

    一声轻响，餐盘被向前一推。

    “莱纳先生，请您.......”

    织田加川唇角向上渐渐勾起，这个角度让他看起来有几分邪气。

    “细看。”

    贝茨.莱纳转身过来，步伐略显急迫一分，他来到餐桌前方，目光落下。

    瞳孔，一瞬轻缩。

    那枚秋叶显然已经被摘下许久，水分蒸干，剩下的部分又干又黄又脆，只需要手指夹住的力气稍微大一点都会碎开。

    而现在，这枚秋叶顺着中央的脉络完全分开了，一分不差，其余的部分也没有一丝受损的痕迹。

    这份匪夷所思的精准，控制，速度以及.......贝茨莱纳抬眸，扫了一眼正低首鞠躬，神情安静的年轻剑圣。

    足够优雅和平和的气度。

    他轻轻呼吸两次，眼中也不禁闪过一分欣赏，开口道：

    “我曾经听说，所谓镜心明智流剑道。

    讲究刀斩肉身，心斩灵魂，追求极致的快与稳定，在杀敌的同时，心中也要平和如高山流水。

    贵派能出这样一位少年英才，看来以后的成就，是不可限量了。”

    织田加川哈哈大笑起来，连连摆手：

    “哎！真是说笑了，莱纳先生！

    拳脚刀剑也不过是取悦你我的小道而已，说实话，我其实对贵国无比雄魄的玛丽号和战列舰更感兴趣。

    这是科技的时代，再厉害的武道和街边卖艺的杂耍也没区别。

    这也是我中途放弃剑道，转学军事与政治学的原因。”

    他身后。

    这一刻千叶总司按刀的手忽地弹动了一下，下一刻表情继续保持平和，一言不发。

    织田加川抬手喝茶，挠了挠鬓角，换了个更加松弛的坐姿，有些懒散地开口：

    “谢莱纳先生的夸奖，不是今日的重点，就先不说这个了。

    请问，拳王霍斯曼先生呢？

    下午两点要打霍东阁，也是当年华夏国民族英雄霍大侠的后人，这会儿他是在认真地准备吗？”

    说到霍大侠三个字，那双吊梢眼中的讥讽，一览无余毫不遮掩。

    莱纳贝茨还没说话。

    他身后的千叶总司忽然开口了，声音清亮如少年：

    “他在楼下。”

    织田加川微不可查地皱了下眉，又无声息地舒展开来，笑着开口道：

    “哦？千叶，你说霍斯曼先生就在楼下？

    你怎么知道的？”

    千叶总司低着头，声音从容不迫：

    “老师曾经教过我观气。

    我能感觉到，此刻楼下有一股野蛮而凶狂的气息，想必是一定是拳王霍斯曼先生了。”

    “观气？”

    贝茨莱纳目光由上而下，盯了千叶总司几秒，忽地笑起来，沧桑道：

    “真是厉害，你们东方人的武道，有时候真是让人有种看不懂的神秘感。”

    听到这话，织田加川微微一笑，心中的那点怒气已然消散开，正要开口。

    门口“哒哒哒”的三声轻响响起。

    极有分寸的力度和节奏。

    “进来吧。”

    这一次，是织田加川直接开口，略显急迫。

    贝茨莱纳瞟了他一眼，唇边浮出一点笑意，没说话。

    络腮胡的织田扉间在门口向三人依次鞠躬，随即踩着木屐来到织田加川身边，神情严肃中带着一点兴奋。

    “茶凉了，我去加点热水。”

    同一时刻，莱纳贝茨笑着冲他们举了举手中杯子，转身离开，进了套间里的另一个小房间。

    一番耳语后，织田加川抬手饮茶，面无表情，开口：

    “确信你找的人可靠么？”

    织田扉间努力压住嘴角上扬的兴奋，低声急迫道：

    “主上！

    我找的是董海川的关门亲传大弟子！

    而且他还带着十个小弟，都是又精壮又有精神的男子汉们，都带了砍刀。”

    他顿了顿，回想了一下刚刚在餐厅对任务目标的印象。

    长得帅，身材好，气度也好.........

    活脱脱一副富家公子哥的羊样子，绝对中看不中用！

    面对那几个心狠手辣的津门混混。

    织田扉间很期待，那小白脸究竟能在他们的蹂躏下撑几个回合的蹂躏。

    听说这伙混混可都是很残忍的.......于是织田扉间再度开口，满面带笑掷地有声：

    “可以说，万无一失！”

    织田加川放下茶杯，终于露出一丝笑容：

    “扉间，你做的很好，这次回去，我会向父亲申请给你嘉奖。”

    织田扉间抿了抿唇，心中瞬间湃激动起来。

    双手紧贴裤缝，猛一个低头下去，大声道：

    “嗨（是）！！”

    织田加川点点头不再多说，他一向相信自己驭下的手段。

    忽然拔高声音，向对面的小房间里问到：

    “莱纳先生，您的茶换好热水了吗？”

    几息后，西装笔挺的贝茨莱纳端着热气缭绕的青花茶盏，缓步出来，冲织田加川点点头。

    织田加川微笑回应，按膝起身，淡淡道：

    “莱纳先生，刚刚我的属下告诉我，一楼此刻，正在发生一些很有趣的事情。”

    在刚刚的交锋中，千叶总司替他完成了第一波的震慑，展露实力的同时也打压了这个老东西的气势。

    织田加川心中爽的不行，但......

    他觉得还不够。

    既然要造势，就要一波接着一波不停地如狂潮袭击，直到对方完全地屈服于你的威严才能停止。

    这是他的父亲一直告诉他的道理。

    “哦？”

    贝茨莱纳眼含深意，眼角鱼尾纹饱经风霜，呷了口茶，笑盈盈地开口：

    “既然东洋精英会的会长都这么说，那想必一定是非常有趣了。”

    即使五十几了，他依然有敏锐的听力和灵活的手脚。

    事实上，刚刚织田加川看似低声，但声音也控制在刚好能让他听到的大小。

    上层人士的交锋，往往以心知肚明的代理人来进行，既能分出高下，又有了缓和地带，不至于直接爆发冲突。

    这也是织田加川专门点名要找本地人来的原因。

    有些事情，双方心照不宣。

    织田加川看了眼胸口的金怀表：

    “我保证，一定能让您大开眼界。”

    他侧身，挺直腰板，向着门口的方向优雅伸手：

    “来吧莱纳先生，我们不妨现在就移步二楼。

    去去看点有意思的东西，在开始今日最重要的主题之前，我们还有时间好好放松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