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柳行初点了屋里的油灯，在一片昏黄中看着案上的两卷功法，一卷名为【雾拢烟】，另一卷名为【唤潮来】。

    这两卷正是季雪松和边江白那日在洞府里搜刮到的，洞府内杂乱无比，唯有这两卷功法，端放在一角的案几上，一旁还有一封未送出的信，落款日期两年前，收件人竟是道人自己。

    阅了这封自传般的信，众人才得以窥见那道人的些许身世。

    道人名为杨子安，泽城人，他的故乡在东城以西四百四十里，已被赤渊吞没，当时他尚在荒野中修行，去寻求山中晨雾，来修那一道【雾拢烟】。

    待到赤渊席卷世间，染污了一切，他虽练成功法，却已归不得家，那深处太过险恶，就连他也会在须臾之间丢了性命。

    他不是没有尝试过向西行，在众生灵皆往东奔逃之时，他夺了一人的马，向西跑出还没几十里，就看到远处两人驾彩光而起，在赤天上斗着法，打得不可开交。

    术法的辉光和仙诀的绚烂，五光十色，闪得他睁不开眼，几息之间，地面就开裂颤动，周遭的树林如麦草般倒下，在其余波下的生灵，死得像被人无意踩死的蚁虫一样随意。

    他再也不敢往西走。

    后来他吸纳了污浊赤红的灵气，根基布满秽气，不敢进东城去，成为在这片荒野中游荡的道人。

    对于修行者或是天赋异禀之人，赤渊的侵蚀极为缓慢，体内灵力奔涌，方可护住心智。

    除非主动攫取赤渊的灵力，否则心智很难受影响。

    但他终究没能抵住这几年如一日的磨损渗透，赤渊那浑厚灵气又无时无刻不在引诱着他，终于，他迈出第一步。

    在腐蚀下，他慢慢变得偏执起来，发疯一样炼化赤渊的灵气，对力量的渴望接近病态，归家的执念强烈到让他在无数夜里痛哭。

    信末只有八个字。

    “何日可归，何处可去？”

    ……

    收回思绪，柳行初摇头低叹，收起那两卷功法。

    距最后一次聚首已过九日，众人也都抄录了这些功法，回去试着练。

    【唤潮来】卷首第一句便是：

    “气海之窍，取寸长，纳奔流之水，可取于江，可取于河，亦可取于海。既收之，则基成，以水击石，可得汪洋。”

    按这卷中之辞，人人腹中皆有一地，名作气海，寻常肉眼不可见，须以灵力视之。修炼伊始，气海乃实心一块，中有灵窍，根据天赋高低或大或小。

    而这【唤潮来】的最低标准，便是灵窍至少一寸大小，要求天资极高。【雾拢烟】要求低些，所需灵窍大小只有四分半，尚不足半寸。

    达到修炼的最低要求，便可取所需之物，纳入灵窍中，日夜温养着，此阶段曰为纳气。

    待灵窍满盈，便用其不断冲击那石头般的实心之处，一日日壮大气海。

    此阶段曰为，辟海。

    待到气海豁然开朗之时，辟海境至圆满，方可进入功法的下一阶段。

    柳行初怕这功法有邪异，先不敢拿给张归海练。问了问人面，人面也拿不准，只叫他先试着练练。

    他便自己琢磨了一番，按照方法运转起一丝天生的灵力，游走于经脉间，用内视之法观察自身的灵窍，竟只有三分大小，半寸都没有，连【雾拢烟】都修炼不得。

    遗憾之余，与破渊组其余人交流一阵，只有季雪松灵窍有六分大小，勉强过了半寸。前些日子他退了乌甲卫，这几日天天起得比鸡都早，在季家后院里捉着雾气。

    这次聚首孟齐平没来，他回孟家后，非要再去那赤渊，家里不叫他去，便整日大吵大闹，搅得整个孟家鸡犬不宁，情绪过激之时，甚至要持刀伤人。

    无奈之下，孟家众人只好把他绑在床上，每日喂些饭水。

    连床都下不了，他自然也是修炼不得。

    “不曾想我天资愚钝，得了仙法也修炼不成。”柳行初笑着摇摇头，心里却阵阵苦涩。

    那日他看了灵窍，闷闷不乐地再去问人面，人面听了心情也差，安慰他道：

    “仙缘不可强求，这虽不是你的机缘，但却可能是柳家的机会，叫众人都试试，诸弟子只要成了一个，可保柳家百年平安。”

    柳行初点点头，人脸还不忘提醒他：

    “切记不可外露，引来他人觊觎，兴许有灭族之灾！”

    ……

    翌日，柳家大堂中，乌泱乌泱人群一片，柳行虎端坐在正中的太师椅上，看着下方的柳家人群，端了杯淡茶轻饮一口，朗声道：

    “行初此次九死一生，在赤渊中得了仙法，交予族中，劳苦功高！这是我柳家百年难遇的机缘，却也不是人人可得的。”

    “今日召众人来，就是为了瞧瞧，我柳家谁有福气踏入仙道！”

    下方人群一阵哗然，之前仙人一事只在故事里听过，却不想今日柳行虎抛出这么几句话，在人群中掀起轩然大波。

    “肃静！”柳行虎放下茶杯，一声疾喝，大堂内即刻安静下来，他扭头看向一侧的柳行初。

    “行初，你给大家讲讲那内视之法。”

    柳行初点头上前，目光在众人面上扫视一圈，在张归海脸上顿了顿，又继续滑过去，沉声说道：

    “我且先说好了，此事事关我柳家族运，无论成或不成，今日之事皆不可外泄，如有违者，拔了他的舌头！”

    “可听明白了？”

    众人点头，随后柳行初将内视之法细细讲给众人，并未提及那两本功法之事。

    很快众人纷纷盘坐在地，按照吩咐，两手轻放于膝上，阖紧双目，感受起体内那一丝细弱的灵力，使其沿着经脉不断游走，移至肚脐正中的神阙穴时，再往下稍微一动，便看到气海中那泛着微光的灵窍。

    一个时辰后，一年轻人结束入定，缓缓睁开了眼，一脸悟道的模样，柳行初招手示意他上前。

    “灵窍大小几何？”他低声问道。

    “回小叔，一分八厘五毫！”年轻人一拱手，眉目间竟有些得意。

    “先下去吧。”柳行初只点点头，脸上看不出情绪。

    很快众人纷纷结束，睁眼起身，上前报了自己的灵窍大小，这一满屋的人，竟只有一人还算像样，名为柳业成，今年八岁，乃是柳业生的弟弟，灵窍半寸整。

    柳行初和柳行虎核算结束，脸上不免展露遗憾之色，他二人皆是修行不得，原以为柳家人才济济，却不想只出了一个。

    “总比没有的好。”柳行虎看着儿子柳业成，正不知所措地站在他身边，小手紧紧抓着他的衣袍，他俯下身柔声说道：“一会儿随你行初叔去看看那仙法，日后可要看好了柳家。”

    那孩子不谙世事，只懵懵懂懂地点头应了。

    “此事已了，都退下罢，都记好行初今日说的话。”柳行虎捋了捋胡子，一挥袖遣散了众人。

    随着众人纷纷离去，柳行初焦急无比，忽然眼神一凝，终于看到仍盘坐在地面的张归海，因为众人的离去露出身影来。

    “虎哥，归海还未结束。”他低声说着。

    话音刚落，张归海睁开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