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利坚188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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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今晚八点

    弹子房内,三个人仍在对峙,阿豹心里有鬼,一时间最下不来台。

    “喂,生哥,把枪收起先,我这个姿势好难看,像是在被你搞啊!”

    忽然,趴在地上的痨鬼率先开口,打破了厅内诡异的寂静。

    “踢馆把自己踢倒,怎么看都难看喽。”陈佛生顺势揣起枪,又看向阿豹,“不是吧豹哥,刚请你去过妓院,你又来,我看这个场子,没多少油水的。”

    痨鬼站起身,掸了掸身上的灰土,在二人身上扫过,轻笑道:“你跟阿岭混,就是这个下场,他们一个比一个会吸血。不如来同我混,你拳头这么硬,留在这里岂不是浪费?我手下有几家武馆,只要你来,就是三军总教头!”

    “请我做教头,你何时能打赢我再讲。”

    陈佛生笑着摇摇头,被枪口指着还敢动手的人,这样的不是痴就是傻,打拳都打疯了,这样的人就算要利用,都没多少价值。

    “你打得明显是北拳,我的形意不是很精,下次换咏春,看你怎么应对!”

    痨鬼在听到陈佛生带着虎豹兄弟踢馆完大运发后,心中就非常不服气。

    他从四岁就开始打拳,自诩在唐人街他的拳脚能排前三。

    可就是如此,他也不敢讲,自己走一趟大运发,能从双姓堂那帮响马手中活着回来。

    所以当他得知陈佛生在弹子房看场,便迫不及待过来同他打过。

    “不得不讲,拳头的确很硬啊……”痨鬼目光在陈佛生脸上稍作停顿,随即看向阿豹,“喂,阿豹,这么晚过来做乜啊!”

    “鬼哥,我……”

    陈佛生见阿豹语气扭捏,就算没事,也会让人起疑心,他插话道:“阿豹同我一起做事,这么晚过来,肯定是有要事相商喽,你练武练傻了,连这点眼色都没有?”

    阿豹闻言一阵紧张,不知道为什么陈佛生这样讲,如果让别人知道自己在帮他做事,很危险的!

    还有啊,这个痨鬼人有点癫,做事没有规矩,帮里没有人敢这样同他讲话的。

    但阿豹没料到,痨鬼听罢只是佝偻着上身连咳带笑一阵,随即道:“我还以为你也是来踢馆啊。”

    “痴线,哪有人踢自家馆的!”

    “既然如此,那我就先走喽……对了生哥,刚才我同你讲的事考虑一下,有时间可以来我开的振华武馆看一看,阿豹知道怎么走啊。”

    “振华……你的口气不小,先买两副药,振振自己吧。”

    痨鬼闻言一愣,跟着失声发笑,“我三岁掉进海里,然后就染上这个病喽,治不好的。不过我大难不死,我同人打架感觉不到痛的,所以你现在清楚,我刚才根本没有用全力,下次再有机会比过……我要同你斗到死!”

    话尾,痨鬼语气一沉,目光也变得凌厉起来。

    陈佛生缓缓颔首,“好,有机会,下次比过。”

    “那你们先聊。”

    痨鬼得到肯定答复,摆摆手,离开了弹子房。

    阿豹怔怔看着他离开,紧跟着一激灵,猛回过神,快步走到陈佛生身旁,焦急道:“坏了生哥,让别个知道我们私下有联系,马上完蛋啊!”

    陈佛生整理一下衣服,拿起台球桌上的外套披上,平静道:“阿豹,以后遇见事先动动脑子,不要这么慌张,这个叫痨鬼的跟宋长岭关系很好吗?”

    阿豹摇头,“他们之间没什么来往,而且都很看不上对方。”

    陈佛生一笑,“那不就结了,在其他人眼里,我现在是宋长岭手下的得力干将,我们之间有联络才正常啊!”

    阿豹听罢一拍脑门,松了口气,笑道:“是这样啊,这么简单我怎么没想到,我是太着急,脑子都坏掉了!”

    陈佛生咬住一根烟,“出什么事了?”

    阿豹皱眉,“是阿虎……阿虎可能有危险!”

    “阿虎?”陈佛生神情一沉,“不要着急,慢慢讲。”

    阿豹赶忙将阿虎同宋长岭谈话的经过复述一遍,“阿虎本以为宋长岭就要上钩了,但姓宋的直接让他回了家,可没过多久,憨狗又奉命来找他。可他们下楼后不久,我就隐隐听到了打斗声。

    我下楼可只看到地上有血啊,阿虎不知道去哪里了!宋长岭这个人疑神疑鬼,他是不是已经识破阿虎了?生哥,我怀疑阿虎已经遭了他的毒手啊!”

    陈佛生安静听完,神情没有太多变化,“放心,阿虎不会出事的。”

    “生哥,你这么肯定?”

    陈佛生直截了当道:“你跟阿虎是兄弟,如果宋长岭真有心干掉阿虎,你感觉自己现在还有命在吗?”

    “这……”

    阿豹一时语塞。

    宋长岭这个人,不知道是不是为了显示自己的高明,总喜欢把简单的问题搞复杂。

    对此陈佛生已经领教了两次,一次是他请自己到宋记酒楼见面;一次是他让自己去大运发。

    祸水东引,跟和生合作,所担风险不是一般小,就算他有了决定,也不会立刻放心让阿虎去做。

    所以陈佛生猜测,阿豹所看到的,十有八九只是宋长岭针对阿虎的一次试探,但也不排除……阿虎已经被灭口了。

    阿豹沉声道:“我还是不放心。”

    陈佛生道:“你不放心,就直接去找憨狗问。”

    阿豹不解其意,“去找憨狗?不太好吧?”

    “有什么不好?”陈佛生语气平静,“你哥被他带走了,还留了一地血,现在下落不明,以你阿豹的性子,如果不去找他问清楚,那你还是阿豹吗?”

    阿豹闻言恍然大悟,“对啊,我直接去找他问!要是我藏着掖着不说,反而会让他们怀疑我!”

    陈佛生点头,阿豹总归还不算太笨,“你记住,想继续留在宋长岭手下,就得什么人干什么事,这样才不会让他怀疑。如果你哪天感觉自己有心机了,尽快来找我,我来帮你安排跑路!”

    阿豹一笑,“那我要去蒙大拿!”

    说完,阿豹走了。

    陈佛生来到窗前推开窗户,厅内的暖沉浊气争先恐后向外涌,与今天的三藩市同流合污。

    他俯首望一眼街上,早起的拾荒者们披着夜的蓑衣零星游荡,开始打劫宿醉未归的行人。

    马上就要天亮了,陈佛生开始盘算下一步的行动。

    他现在默认阿虎那边已经搞定,所以在不知道和生的人马具体什么时间,会抵达弹子房前,他要速战速决,尽可能早得布置下后手,以应对突发情况。

    倘若到晚上阿虎这边还没有消息,他就要重新规划自己的行动了……不排除找机会对宋长岭直接下手。

    但那样无法挑起龙青与和生之间的战斗,算是一步臭棋。

    可如果阿虎是因为这个计划暴露从而遇害,那自己没有不帮他复仇的道理。

    正想着,门外又响起急促的脚步声,陈佛生没回头,皱眉说道:“阿虎?”

    阿虎刚推开门,闻言愣了下,随即看向陈佛生,笑道:“生哥,一切搞定。”

    陈佛生稍松了口气,回头看向阿虎,先注意到了他扎满绷带的手,“宋长岭下手挺狠。”

    “算是报应,以前被我这么处置过的人也不在少数,有人下场更惨。”阿虎无所谓笑笑,一边往前走一边说:“我本来是想等晚一些再过来的,但回家看到阿豹不在,一想他很有可能来这里了,我怕他坏事,于是过来看看,顺便把该交代的事交代了……”

    陈佛生递给他一根烟,阿虎刚叼住,又赶忙去护他送来的火,“多谢生哥。”

    陈佛生甩灭火柴,“阿豹你不用担心,他现在应该已经回去了,既然你那里已经搞定,宋长岭离倒霉就不远了。”

    阿虎眼中闪过一丝凶光,“今晚八点,我会带和生的人来弹子房。生哥,到时就看你的了。”

    今晚八点,弹子房,有好戏!

    陈佛生重复一句,那留给他的时间有十几个小时,足够他将一切准备妥当了。

    想要祸水东引,那就看看这水冲谁家的庙吧。

    为避免引人注意,阿虎简单说完便匆匆离开。

    陈佛生稍作逗留也下了楼,找个开灯的街边小档,吃了几盘肠粉,等红日东升,起身前往广运赌坊。

    赌坊做的是夜猫子生意,现在天刚亮,赌坊歇业不久,大门紧闭,厅堂内赌桌上下睡满了人。

    只有周掌柜瞪着通红的双眼,惴惴不安地来回踱步,身家性命被人攥在手里,他怎能睡得着?

    砰、砰——

    门板震动,突然响起的敲门声让周掌柜下意识一缩头,惊醒几个看场的门生,含混喝道:“敲!再敲把你脑袋拧下来!”

    “嗯?谁要拧我的脑袋啊?”

    闻声,喝骂的几人赶忙装睡。

    他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周掌柜搓了把脸,上前拆了挡板,一开门,只见蜈蚣钱阴沉着脸负手站在门后,身旁跟着五六个马仔。

    周掌柜见来者不善,心下越发不安,拱手道:“吴爷,早。”

    蜈蚣钱没应声,径直进入赌坊,重重踩着楼梯往楼上行去。

    周掌柜捏了一把冷汗,亦步亦趋跟在身后,等进了楼上雅间,蜈蚣钱盘腿往榻上一坐,仍是不说话,周掌柜胆战心惊地开始生火煮茶。

    忽地,蜈蚣钱盯着他,幽幽道:“听说,昨晚陈佛生请你去弹子房做客了?”

    嗤——

    周掌柜手一抖,热水溅在火炭上,被烹出白烟,他一时心灭如灰。

    广运虽然是蜈蚣钱主管,但具体事宜一向由他操持。

    周掌柜本以为赌坊中的伙计、门生都以他马首是瞻,没想到蜈蚣钱耳目竟然如此灵通。

    看来也是对自己不完全放心,暗中插着眼线监视自己。

    他赶忙笑道:“不错,陈爷请我去弹子房玩了两把。”

    “哦?”蜈蚣钱僵硬地一扯嘴角,“他请你做什么?”

    “我一开始也不清楚,等去了才知道,是因为之前陈爷来赌坊,我请他喝了几杯好茶,他觉得过意不去,于是派人请我打球,算是礼尚往来。”

    “是吗?没看出来,陈佛生这个粗人,还有这样的心思。”

    周掌柜见蜈蚣钱语气缓和,心下稍松,给他斟上一杯热茶,“我之所以接受他的邀请,也是为了吴爷考虑,我这样大摇大摆进出宋长岭的地盘,也能离间二人的关系,当时阿豹也在场,还因此跟陈佛生起了一些口角。”

    蜈蚣钱闻言,神情彻底缓和下来,在陈佛生身上下本钱,其意在宋长岭,见这么快便起了效果,他也感叹自己下了一招妙棋。

    他道:“但这个陈佛生如此明目张胆跟咱们联系,就一点也不忌惮宋长岭?”

    周掌柜笑道:“说到底,还是宋长岭太吝啬,那弹子房又有多少油水,一天最多拿两三块钱,吴爷这里一个月几百美金给着,是个人都知道该向谁示好。昨晚,陈佛生可说了吴爷不少好话。”

    “哦?”蜈蚣钱放下茶杯,“都说什么了?”

    “说吴爷大气,宋长岭还自称是什么公子,到见真章的时候便扣扣索索,完全不能与吴爷相提并论。还说如果是一开始为吴爷打的大运发,现在不知道还要多拿多少美金。”

    周掌柜一席话将蜈蚣钱说得心花怒放,他脸上的阴寒彻底融化,微笑道:“老周,昨天你还对这陈佛生分外忌惮,今天就左右帮他说话,看来,昨晚你们不光是打球,他也允诺了你不少好处吧?”

    周掌柜讪笑道:“什么都瞒不过吴爷,他是说了,以后从赌坊分了钱,多少会给我一些……不过是借花献佛,沾吴爷的光罢了。”

    蜈蚣钱摆摆手,“不管怎么讲,此消彼长,能将陈佛生拉过来,宋长岭定然元气大伤,怎么分钱那是你们的事。”

    “多谢吴爷。”

    周掌柜暗里擦了一把汗,这一关算是糊弄过去了。

    “吴爷起这么大早专程过来,就是为了这个?”

    蜈蚣钱闻言,神色突然又凝重起来,“王争昨晚一直没有回来汇报消息,我担心他出事了。”

    王争!

    想到那颗血淋淋人头,周掌柜没来由眼前一花,他强撑着站稳,“王争没回来?他一向办事小心谨慎,身手也不错,而且跟洋人交易又不是一次两次了,应该不会出事吧?”

    蜈蚣钱语气阴沉,“这种勾当,不出事则罢,一出事便是天塌地陷,不能有半点马虎。”

    周掌柜赶忙道:“要不要联系一下爱尔兰人或者赫尔斯,或许……”

    他话音未落,蜈蚣钱立刻冷声打断:“老周,你跟我这么久,难道不清楚,做这种掉脑袋的事,那根线跟那根线对接,半点都不能错,如果把各方的关系缠成一个线团,届时真着了火,我们就算想断臂求生,也抽不了身!”

    “是……是我考虑不周。”

    蜈蚣钱这时手心全是冷汗,如果王争是被黑吃黑,死在洋人手里还好,倘若落在龙青的手里,那他就彻底完蛋了。

    “你去找一些靠得住的兄弟,不要人太多,给我仔细去找,务必要尽快寻到王争的蛛丝马迹!”

    周掌柜刚要应声,门外突然传来脚步声,蜈蚣钱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随即敲门声响起,“吴爷,外面有人找周掌柜。”

    “哦?谁。”

    “陈佛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