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西城门，走了三里官路，有一家酒肆，三间茅草屋。

    酒肆门外不远处，摆放着一个算卦的摊子，一张木桌，一面旗帜，“张半仙”三个字格外醒目。

    桌子旁边，坐着一位须发皆白的老道士仙风道骨，一身灰色道袍颇有大家风度，眼珠子盯着来往行人左顾右盼，尤其是每当有妇人小姐路过时，兴奋异常，扯着大嗓门招揽生意。

    令狐走向老道士的摊位，心想此人应该就是阿白所说的老先生，他想试一试，到底灵不灵验。

    此时，天空突然阴暗，下起毛毛细雨，路人纷纷躲避，唯独那位老道士干脆半躺在竹椅上闭着眼睛，任凭雨滴落在脸上，嘴里念叨着：

    “真是个好天气啊，可惜可惜，唉…”

    “老道长何故叹息？”

    “每逢下雨，贫道便会缅怀一位故人，唉，当年他也是像你这般走来，与贫道打了个赌”

    “结果如何？”

    “结果，他输了，死了”

    老道士说完，缓缓睁开双眼，见四下无人，便收拾摊子准备离去。

    至始至终未看令狐一眼。

    小六子在他肩头趴着，罕见的安静下来，猩红眼睛直勾勾盯着老道士。

    “老道长误会了，小子来此并非要和你打赌，只是听闻长安城的渔夫每次下河捕鱼前，都会来此算上一卦，灵验无比，所以，特来一试”

    老道士一听，气的吹胡子瞪眼道：“休听别人胡说八道，贫道才不干那种有违天和的缺德事，就算你是官差，也不能血口喷人”

    “老道长怎知我是官差？”

    “满身的血腥味，老远都能闻出来，告诉你啊，没有证据不能乱抓人，贫道可是良民”

    说完推着小木车仓皇逃窜，往长安城方向而去。

    令狐望着他消失的身影，陷入沉思，老道士身上没有一丝灵气波动，看样子是个凡人无疑，可说出的话语却耐人寻味饱含深意，着实令人费解。

    不管了，先去泾河查看一番，再做打算。

    长安城四周几百里范围有八条河流，传闻说是八条龙脉拱卫京都，泾河又是其中最大的一条主干河，宽约几百丈。

    沿着官道又走了十几里，路上已经看不到行人，只有道路两旁的崇山峻岭，和越下越大的细雨。

    远远望去，天空一片灰蒙蒙，层峦叠嶂之中，一条大河如巨龙一般蜿蜒曲折，水面上冒出丝丝白色气雾，令人心旷神怡。

    自从泾河淹死了几条人命，最近几日再也没人敢来此捕鱼，显得冷清了许多。

    走下官道，穿过一片丛林，来到了泾河边，岸上空无一人，不远处一叶孤舟引起令狐注意。

    小舟离岸边几丈远，船头一位头戴草帽的老翁正独自在大河垂钓，有种闲云野鹤的意境。

    “老丈，有礼了”

    令狐抱拳高喊一声，老翁似乎很不满有人打扰了他钓鱼的雅兴，没好气回了一句：“吓走了老朽的鱼，你小子是要赔钱的”

    “老丈，听说这条河里最近淹死了不少人，您老可要小心点”

    “老朽又没找那个挣钱不要命的牛鼻子算卦，怕个甚，哼！”

    令狐对于他的态度毫不在意，反而觉得很有意思。

    “你这小娃娃一看就是个狐狸精，心眼子忒多，甭想套我话，走走走，一边去”

    老翁头也不回，专心致志盯着水面鱼漂。

    “唉，好好的几条人命，说没就没了，可怜啊！”

    叹了一口气，令狐转身就走。

    “那是他们活该，哼”

    老翁低声嘀咕了一句，令狐当即转过身来，打蛇随棍上，问道：“此话怎讲？”

    “若是有人天天去你家，对着你的子孙后代打打杀杀，你愿意吗？”

    “老丈的意思，这水里有…”

    “闭嘴”

    老翁大喝一声，站起身来，抄起船桨开始划水，怒道：

    “你小子休想坏我道基”

    说完奋不顾身划着小舟，朝大河对面荡去，不一会便消失在白雾细雨中。

    留下一脸呆滞的令狐站在大河岸边独自发呆。

    这老头，脾气也太暴躁了。

    “小狐狸，水里有古怪”

    小猴子猩红的双目盯着大河水面一动不动，直接给令狐传音。

    他当即拿出鬼面令牌，将灵气注入，下一刻，白色那一面的鬼头出现变化，仿佛活过来一般，头顶那轮烈日金光闪烁，令狐举着令牌对准水面，只见一道金光射出，将方圆几十丈的水面笼罩在内。

    瞬间，水面上凭空出现五个面目全非的黑影正在苦苦挣扎，水面只露出脑袋，下半身陷进水里似乎被什么东西困住，动弹不得。

    “小六子，可认识这些东西？”

    “冤死之人，阴魂不散，按常理应该早去转世轮回，却被人用法术困在水里受尽折磨，好歹毒的心肠，死了也不放过”

    小猴子一边传音一边张牙舞爪，恨不得跳进河里，仿佛水底有它迫切需要的东西。

    黑影如黑雾一般飘渺，肉眼凡胎自然是看不到的，运转灵气在体外，化为一团光罩，令狐一个鱼跃冲入泾河，“噗通”一声，消失不见。

    水下，深不见底，五条长长的触须紧紧缠住那五个阴魂的脚踝，源头在水底更深处。

    令狐自幼水性很好，如今脱胎换骨，更是像鱼儿一样自在，灵罩护体，和在陆地上没什么区别。

    唯一的缺陷就是，不能呆太久，如果会避水法诀，便没有这等顾虑。

    “小六子，这是什么怪物，能缠住阴魂？”

    “水族而已，大惊小怪，看你那没出息的样子”

    令狐讪讪一笑，这臭猴子自从吃了鱼头以后，有些猖狂，不知又觉醒了什么神通，底气十足。

    水下一片漆黑，还好周围数十丈他能视若白昼，双手一划，向更深处游去，顺着触须约莫下沉了几十丈，黑暗中终于看到一个硕大怪物。

    一人一猴慢慢靠近，大气不敢喘，那是一只八爪鱼怪，此刻正躺在一堆水草中熟睡，竟然如人类一般打着呼噜，一串串水泡向上飘去。

    “咦，海里水族？怎会出现在河水之中？”

    小猴子有些疑惑，缓缓传音与他。

    “或许有暗流通往海域也说不定”

    令狐趴在一处礁石后，轻声道。

    小猴子摇摇头否定，继而传音道：“竟还是个一阶水妖，相当于你现在的修为，有没有把握？”

    令狐有些犹豫，他从不打没把握之仗，一般情况下，先下毒，后出手，一击不中立刻退走，现如今，俗世的毒药恐怕起不了作用，回头要抓紧研究一些厉害的毒药了，这也是他犹豫的原因。

    “小六子，你可有把握？”

    他丝毫不在乎小猴子眼中嘲笑之意，小心翼翼问道。

    “区区一阶水妖，不值一提”

    小六子拍着胸脯有些得意，心想瞧不起谁呢，本大王的法天象地神通一出，整个泾河都给它填满喽。

    令狐仿佛吃了一颗定心丸，手持长刀鬼鬼祟祟摸了过去，离八爪鱼怪五丈时，停下脚步，这鱼怪就算躺着也比他高不少，和它近身肉搏实在不明智，不由得心里打鼓，自己如今还未选择流派，没有攻击之法，还是远程攻击试探一下虚实吧，万一打不过，立马逃走。

    一念至此，那把一尺长的本命物瞬间出现，似剑非剑，似令非令，通体黝黑，正面一个红色“令”字，反面一个金色“剑”字。

    灵识操控之下，本命物在水中化为一道乌光，直刺鱼怪硕大的脑袋。

    与此同时，令狐一个闪身，重新躲在礁石后面隐藏身形，气的小猴子张牙舞爪。

    就在本命物离它只剩一尺距离之时，或许是水流的异常波动惊动了它，双眼蓦然睁开，三条长长的触手闪电般将本命物缠绕，如大蛇捕猎一般越缠越紧。

    八爪鱼怪十分恼怒，再过几个时辰，它便可以完全吸收掉那五个阴魂的能量，踏入一阶中期，哪个不长眼的王八蛋坏它好事。

    下一刻，本命物上面的“剑”字迸发出刺眼金光，三条触手寸寸断裂，染起水中殷红一片，吃痛的它哀嚎一声，不得不放弃上面那五个阴魂，剩余的五条触手猛然缩回，拖住它的身躯向水下逃去。

    令狐见状正待追击，肩头小猴子突然冲出，口吐人言发怒道：“本大王就没见过你这种贪生怕死的怂货，看好了，这才是雷霆手段”

    一尺多高的小猴子双拳猛砸胸口，仰头怒吼，身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快速膨胀，转眼间，变成一只十几丈高的金毛巨猿，气势磅礴。

    在令狐目瞪口呆注视之下，它一步迈出十多丈，三步之内，一把将八爪鱼怪的脑袋攥在手心，另一只手抓住它的触手，张开血盆大嘴，一口一口塞进去，不一会，整个庞大的鱼怪就这么被它吃的干干净净，打了个饱嗝，满足的拍了拍肚皮，冲着远处呆若木鸡的令狐翻了个白眼。

    便在此时，一道庞大无比的神念自河底深处席卷而至，温顺的水流突然如烧开的热水开始沸腾。

    金毛巨猿一把抓住令狐，双脚猛蹬礁石，如离弦之箭朝上方冲去，令狐只来得及收回本命物。

    龙吟响彻水底，一条庞然巨物扶摇直上，直追那只金毛巨猿。

    泾河之上，越下越大的雨滴落在平静的水面，砸起点点涟漪，大河两岸空无一人。

    忽然，水面开始沸腾，接着像是被撕开一般，裂开一道巨大口子，一只十几丈高的金毛巨猿从水里飞出，直射半空，下一刻，风云变幻电闪雷鸣，一个巨大的龙头紧随其后探出水面，张开血盆大口咬向巨猿，以及巨猿手中的那个小人。

    这一人一猴，身上有种熟悉的气息，和它同宗同源，令它杀意滔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