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三如此清晰而又沉甸甸地走过来了。日子很平淡，像梦一般来了又去了。没有太多的微笑，没有太多的寂寞，也没有太多的失望和叹息。好像每一个人都是机器，不知道昼夜的分别，也没有闲暇去区分昼夜的差异。时间是流动的，没有任何声息。

    宁远生喜欢一个人在自家的后院里，面对着夫夷江上的沙洲，读英语或语文课本，偶尔的会用激昂的节奏读诗。他的英语一直都很好。七岁多一点他就开始看国外的动画片，是母亲给他买的原配音CD，《MICKMOUSEANDDUCKTANG》。

    宁远生很喜欢那里面滑稽诡异的笑声和有趣的音调。他记得当时妈妈在新宁一中教英语。放假的时候，他喜欢跟着妈妈去上课的教室里听课。一次，他搬着椅子坐到教室的最前面，母亲哄他到外面去玩，他不言语，只是安静地坐着听她温柔的有点像那动画片里面的声音。

    下课的时候，一张张美丽或俊气的脸围过来。他们用白皙修长的手指去摸他的脸，他只用好奇的眼睛看着一张张如花的脸。他用手紧紧攥住一根手指头说，诺诺姐，你们什么时候放学啊，我要妈妈陪我回家。

    她就用那根手指头牵着他走，说，小生乖啊，你妈妈还要很久才能陪你回去，诺诺姐带你去买棒棒糖吃。他说，好，我要牛奶的那种。

    宁远生觉得，那时候只有诺诺姐对他最好，因为那些最美好的回忆。那时候诺诺姐经常给他买糖吃。棒棒糖，水果糖，还有好吃的蛋卷。每次吃完糖，他都喜欢把糖衣撕下来，夹到那本《安徒生童话》的书里。后来那本书放不到了，他又把那些糖衣藏到一个小木盒里。

    从学校里面回来，宁远生洗去了一身的臭汗。院里的那口水井的砖缝里长满了青苔，井水很凉。宁远生坐在电脑前写了首小诗，就马上被爷爷叫了去睡。他躺在床上睡不着，就打开抽屉翻到了那个小木盒，还有那个厚厚的照片相册。他看到了那张自己穿着浅黄色夹克衬衣坐在马背上的照片。

    宁远生安静地笑了。那正是七岁那年夏天，爸妈带着他去崀山游玩的时候拍的。背后是俊俏的山峰和鲜绿的植物，美丽的丹霞红。他已经很久没去崀山了，所以他想，高考后一定要和韩佳安小小他们去崀山看看。也已经很久没有去外婆的那个四合屋了。

    他想起雨水从四合屋天井的瓦檐上滴落下来的清凉感觉。雨水滴落在石板上，溅起美丽的花朵，又慢慢地汇聚，像河流一般从下面的暗沟淡淡消失。雨天无聊的时候，他会折上一只小纸船，任它到这一片小天地里遨游。宁远生静静地躺在床上，似乎看到了天边那只远航的帆船。

    下午放学的时候，宁远生一个人去医院看望李欧兰阿姨。走到病房门口，听到女子的哭泣声。他忽然觉得大脑很沉重，里面一片空白。他不知道里面发生了，只是猜想着发生了什么。当他听到李阿姨的声音时，才否定了自己的荒谬猜想。

    宁远生走到门口，看到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子矗立在病床前，穿干净的格子衬衣和牛仔裤，头发短直。旁边一个年龄相仿的女子。烫着头发，伏在病床上哭泣。年轻女子轻轻擦掉眼泪说，妈，为什么不早告诉我啊。

    宁远生觉得这声音熟悉而又亲切，他忽然记起她就是小时候常常给他糖吃的诺诺姐。他慢慢走近病房，轻声唤她，诺诺姐。女子转过身来，明亮的眼睛里满是忧伤和愧疚。她十分欣喜地看着他说，小生。她嘴角的微笑很甜美。

    她说，小生，好久不见了，你都长大好多了。他说，诺诺姐，韩佳学校里还有事，她待会儿才过来。她说，佳佳现在不知道会不会怪我。李阿姨很和气的微笑，说，怎么会呢，佳佳现在也不小了，也明白事理，这些年你不在我们身边，我想她也会理解的。他说，对啊，诺诺姐，韩佳现在是个大姑娘了。

    说完，他呵呵地笑。年轻男子托住韩诺的肩，说，诺诺，妈没怪你，小佳也肯定不会怪你的，那年我们刚结婚从新加坡回来的时候，她还是个小女孩，现在应该是上高三了吧。韩诺说，陆帆，妹妹那年她才十四岁。

    宁远生忽然想起几年前，韩诺回来的时候，就是带着这个叫陆帆的男人。他给他买了一支很漂亮的笔，黑色的金属外壳很有质感，金色的笔尖美观大方，他一直收藏着没拿出来用。

    他说，姐夫，上次你们回来只住了两天，这回应该久住一些日子了吧。他是知道宁远生的，以前韩诺经常向他提起过。他说，小生，几年前回来的时候你才这么点高。陆帆量出了一个高度，说，想不到现在比我都高了。宁远生还是淡淡地笑，对他来说，陆帆仍然还是比较陌生。

    韩佳穿着牛仔T恤和球鞋，肩上的背包看上去大的可爱，虽然装了好几本书，但似乎仍显得空荡荡的。她看着眼前这个时尚而又有些妩媚的女子，不知为什么，竟然有些吃惊。直到韩诺说，妹妹，你来啦。韩佳忽然反应过来，他似乎恍然大悟，她记得她还有个姐。

    她说，姐，你回来啦。韩诺看了看母亲，又看了看韩佳，却不知道要对母亲和妹妹说什么。眼泪像雨丝般盈满眼眶，韩诺有种想哭的冲动。她说，韩佳，我对不起你和爸妈，你会不会怪姐。韩佳用手抹掉她脸上的泪水，说，姐，妈说了，你有理由去自己选择，我们都不怪你，好了，姐，不哭。

    韩佳偷偷看了陆帆一眼，又用手轻轻地指了指，轻声地对韩诺说，姐，他是姐夫吧，长得好帅，上次回来见了，现在都快忘记长什么样了。韩诺被妹妹的话逗乐了，破涕为笑。她觉得妹妹真的懂事了，不再是跟她争这抢那的小女孩了。

    韩佳转身看着身旁的陆帆，笑嘻嘻地说，是不是你欺负我姐了，她跑我妈这诉苦了。陆帆微微地抖了抖眼眉，嘴角微微上扬，说，韩佳，我哪敢啊，你还不知道她在家是怎样欺负我的。他的声音浑厚，又具有柔性的美妙。韩佳好多次都在电话里听到过他的声音。在韩诺寄回来的照片里，她也很喜欢这个优雅大方的男子。

    八年前，韩诺以优异的考试成绩获得了出国留学的资格。为了寻找她美丽的城市梦，她只身去了新加坡。在那里，她认识了一个叫陆帆的新加坡籍华人。她喜欢他的沉稳细致、柔和，喜欢他优雅的气质和美丽的文笔。

    在一次子这见面会上，他们初次相识，却一见钟情。世界上有些事情发生得很偶然，但很美妙。他们由相识逐渐到相知相恋，最终无法分离。为了选择不分开，韩诺决定留在新加坡，但韩佳父母坚决不同意，他们希望女儿能留在身边，还拖人给她找了个对象，然而韩诺决心已定，毅然留在了新加坡，并且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和家里人联系，直到和陆帆结婚才从繁忙的工作中抽时间回到新宁来看望一下家人。

    昨天接到父亲的电话，知道了母亲从楼上摔下来住进医院的消息，才和陆帆急匆匆坐飞机赶回家来，一直到见到母亲，惊魂甫定的心才定了下来。

    韩诺问妹妹，佳佳，妈的伤有多久了。她说，一个星期了。韩诺问，那为什么昨天才告诉我呢。李欧兰在床上抿着嘴笑，说，是我让你爸和你妹妹暂时不要告诉你的，我想等我的伤好了些再告诉你也不迟。韩诺看着母亲，撒娇似的说，妈。

    晚上，韩诺才见到几年不曾谋面的父亲。父亲脸上已经写满沧桑，皱纹白发也开始出现在眼角双鬓。这个爱过她多年的男人，而她却伤害了他。尽管韩诺压抑住眼里的泪水，但心中还是有万般滋味，酸楚难忍。但是生活中总是会有许多两难的选择，她选择了自己的幸福，她觉得这很自私。

    有时候她会突然想，如果自己可以守在父母身边一生一世就好了。然而这一切都不现实，很少能够有人如此优美的老去。爱与被爱有时候是不能选择的。见到父亲的迅速苍老，使韩诺感受到了更多的几分歉疚，而她决定用更多的爱去爱她最重要的亲人。

    晚上韩诺和陆帆一整夜陪在母亲的病房，给她讲新加坡的趣闻，讲自己和陆帆是怎样走到一起的，还有讲那边的家人待她如何好。李欧兰听着喜在脸上，乐在心里，她知道女儿都已经长大了。她问女儿，你和陆帆都不小了，为什么还不要一个孩子。韩诺笑笑说，现在还年轻，而且工作忙，所以我和陆帆商量过，过一两年再要孩子，说真的，我也挺喜欢孩子的，但是没办法。母亲的脸上仍然是幸福的微笑。她说，阿诺，我只要这样的看着你就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