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天，上午，七点五十四分。

    “努特，起床了！”

    粗重的中年男人声音从客厅传来，努特不情愿地从床上睁开了眼睛，母亲已经准备好早餐。

    一份刚烤好的榛子可可面包，匆匆冒着热气，旁边还有一份香味浓郁的奶油蘑菇浓汤，父亲坐在位子上浏览邮差送来的晨报，纸件尚留存有一股独属印制品的油墨味。

    “快点，儿子，离你今天迟到还剩三十六分钟，我不想每天工作的时候都被你老师叫去电话。”

    “知道了！”

    “儿子，你要知道迟到是小事，如果你今年还在学校犯事，或者期末有任何一门科目到不了C，我以后的皮鞋就不用拿去外面擦了。”

    这些话努特左耳进右耳出，为了表现愤怒，他大勺大勺地舀起浓稠美味的汤肴，合着烤的酥脆的面包一并流进了他的嘴里。

    “你们学校正在处于评审阶段，我很少警告你，努特，你做坏事的证据有些还是我从校老师手里买走的。因为你还在读书……我还不能去揭发她！那些该死的照片，可恶！”

    “别说了，亲爱的。”

    “总之，你一定要顺利毕业，儿子，不然我们的钱就都白花了。还有我们明天会去你姑妈家，她们会给你准备生日礼物。后天我们再回家，顺便把礼物一起带回来，你可要记得在信件上感谢她们。”

    母亲擦拭着碗碟，表情略有歉意，可刚想说话就被老公阻止，

    “亲爱的，明年他就要十七岁了。”

    “嘿！”

    “哐当——”

    努特不耐烦地背上书包，摔门而去。

    “你应该真正地去管管他，而不是像刚才那样做做样子，你也知道那个老师经常拿着照片找上我们。”

    诺克顿夫人嗔怒道，一把抓走了男人的报纸。

    “亲爱的，我们的孩子在智力方面已经接近于弱智了，学习里能得个C都算是文曲星下凡，如果他再不从其他事上找点自尊心……”

    努特父亲绝望的说道；“我宁肯我儿子是个混蛋，也不愿意他一辈子当个自卑怯懦的白痴！”

    “其他同学呢？”

    “哈哈，其他小鬼？那与努特何干，亲爱的。”

    …………

    一大早，努特气冲冲地走进教室，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今天又会有人要遭殃，众人随着他的目光望过去，果不其然，亚当虽然人还没有来学校，但一场酣畅淋漓的暴打已是在所难免。

    他听到教室门口传开的声音，以为亚当来了，于是摩拳擦掌，准备找他干一顿，结果走得太急，和进门的大卫撞了个满怀。

    “努特，今天脾气这么大？”

    大卫的声音更使他感到厌烦，艾什莉站在大卫后面，也走了过来，不过看上去不像是要安慰努特的样子。

    “没事，只是看着亚当有点不爽罢了。”

    “什么事惹你生气了？”

    面对好友的关心，努特满不在意道；“没事。”

    这时，上课铃响了，

    老师进来点完人名，对台下的学生说道；“亚当家中有事，上午就不会来学校了，大卫，记得给其它老师通知一下。现在开始正常上课。”

    中午，努特三人坐在学校食堂里，他们先是各自向朋友抱怨起自己的爹妈。

    比如大卫家人一直忙碌工作，呆家里最久的是他们家的保姆。艾什莉的母亲对她十分严苛，父则很懒散，做的晚饭根本难以下咽。

    只有努特思来想去，最后只憋出一句“他们为什么就不能让自己多睡二十分钟。”

    而在艾什莉离开之后，努特则和大卫讨论起了明晚生日派对的事。

    “明天放学后我们去亚当家里开派对怎么样？”

    “欸？”大卫表情有些诧异。

    “我问了老师，亚当他爸前几天出了车祸，在酒吧还有别人家院子里撞死了很多人，今天上午在法院接受审判，我估计亚当请假就是因为这件事。”

    “也就是说……他家房子空出来了？”

    听完，大卫兴奋起来，亚当父母离婚的事众人皆知，本来自己正愁生日派对的场地还没有着落。

    要在努特家的话，大伙肯定还要留下来打扫，扫兴不说，十几乃至二十多个人留下的狼藉之地，可不是说几十分钟就能清理干净的，后天要是他父母回来看到，未来几天都别想有个清净日子。

    自己家那就更不可能了……

    无论从哪种方面来说，亚当家都是最优的选择。

    “但是先别告诉艾什莉。”

    努特神秘兮兮地说道，内心想的是，他要在派对结束后，质问大卫和艾什莉的关系，为什么自己的女友近来几天都没和自己一块回家，问起来也支支吾吾的，大卫放学的时候也总是找借口离开自己。

    这些端倪让努特愈加怀疑某件可鄙的事实，而在事情证实之前，他要么与两人从此决裂，要么在其中做出选择。

    而如果自己和大卫决裂，那不管是以前的旧账被翻出来，还是父母以后举报西娜用照片来勒索，大卫肯定都不会再帮他。

    实际上努特父母不敢举报西娜也是这个原因，西娜是完蛋了，但她要是把自己儿子在学校干的事闹上报纸，努特最后也要完蛋。

    转学……

    努特光小学就留过两次级，这事还闹出来，哪个学校还敢要他？

    为了自己的前途，他不能和大卫摊牌……

    大卫看努特今天心情不好，虽然不知道原因，但也答应下来，这是努特的生日派对，宣传这事自然也是他去邀请。

    “可你明天放学不是要训练冰球吗？”

    大卫随口问道，却仿佛又在不经意间戳中努特一个不愿面对的事实。

    “那个啊……”努特有一些没面子，却还是作出一副无所谓的态度说道；“我都退队好久了，太简单的运动没什么意思。”

    “这样啊。”

    之后，努特就只顾埋头吃着午餐，回了教室也坐在座位上一声不吭，直到下午亚当来到学校，才开始有心思戏弄起亚当。

    实际上，冰球队的成员都知道。

    努特并不是像他所说的一样，因为天赋卓绝才离开了冰球队。

    诚然，他虽然可以凭借比别人大两岁的身体素质勉强跻身校内赛事，但以教练的话来说，此人反手无力，正手不精，脚步松散，粗重愚笨，光是天赋就卡死了他的上限。

    “努特，天赋不是在小学留过两次级，就能在身上找到的，我给你母亲说了很多次，可你好像并不了解。”

    “你的话，去参加橄榄球运动估计不错，对了，学校里有橄榄球……”

    教练话还没说完，努特就没了人影。

    原因也很简单，学校里橄榄球教练和冰球教练是一对死对头。

    这是他最爱的运动，面对教练这样的侮辱，他曾在弱者身上找寻的自尊顷刻间崩塌了，并且他愈是变本加厉地想要从亚当身上找回来，教练的话就愈是萦绕在他的耳边。

    每次看着那瑟缩在墙角，羸弱到能接纳任何疼痛的躯体，就使他感到无比愤怒。

    时间来到第一天下午，十七点三十六分。

    在放置储物柜的走廊上，二人通知完亚当征用房子一事，随后就相互告别。他们找亚当实际用了相当长的时间，就是因为努特非要今天找到亚当不可，还强行拉着大卫陪他一起。

    走出学校一段时间后，回家路上，他看到对面那条街正匆匆走着一个熟悉的人影。

    艾什莉慌忙地朝学校的方向走去，她家离学校不远，可能是要做的作业落下了，正要回去拿。

    努特心情突然有些激动，他揣测或许事情并不是自己想的那样，艾什莉或许从来就没和大卫回过家，为了彻底打消这个顾虑，他决定跟上去看一看。

    学校门口站着一个人，是西娜拿着相机在等待什么，艾什莉出现了，接过了相机，等西娜走后，又拆开相机，仔细查看，露出震惊的表情。

    搞些什么？

    努特心里琢磨道，西娜怎么会在这里。

    相机……

    等等！

    他继续盯上艾什莉，只见她拿起电话在和什么人沟通，挂断几分钟之后又拨打起另一个电话，表情像是在撒娇央求什么事一样。

    几十分钟后。

    努特先是看见她走进了礼品店，出来的时候却少了个相机，又过了十几分钟，大卫从远方银装素裹的街道上走了过来，和艾什莉相约在一起，二人表情暧昧，再出来的时候，大卫手上拿着刚刚从西娜手上递交出去的相机。

    躲在树后的努特亲眼目睹了一切，如果他之前还怀疑自己整错了一起冤案的话，现在事实摆在眼前，他就再也无法欺骗自己，这部分只是重创他的其中之一。

    其二。

    他再怎么笨，也能想到相机和西娜勒索自己家的那些照片。

    这种联系十分微妙，努特的思绪却沿着错误的方向开始攀升。

    原来他们四个都是串通好的！

    所有人都在陷害自己。

    而自己一直在当大卫的跟班，被他所利用，大卫现在要把自己赶出学校！

    结果和未来温斯顿所说的一样，努特正利用所有“相关”信息，再依靠自己“怀疑”而推理出的结果，结合成一个看似准确的“事实”，并愈加确信这个真相。

    事实上，人的确会如此，当人一旦处于任何可能与自己有关的事件里，便会过分强调自己的重要程度，这是一种通常的心理学现象，同时因为努特的不安全感和自卑使这种现象更为加剧。

    短时间内，这种偏执且盲目的心理会滋生其做出偏激之事。

    此时，努特的手机响了。

    荧幕上面赫然显示着——地狱来电！

    “喂！你是弱智吗？”

    他接起电话就骂了温斯顿一通，还等着对面还嘴，正好发泄下心情。

    “努特·诺克顿，后天满十六岁，一米七七，八十六千克。

    光是小学就留了两次级，及格率就像宿醉二一样糟糕，成绩曲线跟抹了润滑油的高速公路般保持着一种恶劣的平稳态势，拥有此等辉煌的履历，‘弱智’由你脱口而出都算是它从未经历过的一场耻辱。”

    “你怎么知道这些？”

    “从我见到你的第一眼起，你的脸就迫不及待地向我彰显这些标志性特征。好在你还能问出个像样子的问题，也算是通过了我的初级智力测试。”

    “你是谁？”

    努特不清楚对方的身份，但被温斯顿的气势震慑。

    “你只需要知道我是来帮你摆脱困境的人。”温斯顿无奈地说道，抿了抿嘴唇，“该死，这是我今天第四次回答这个问题。”

    “帮我？”努特讶异道，“难道你知道我的事？”

    “被女友绿，被一直以来当作朋友的人欺骗，还被老师勒索，陷害，抛弃，你身上发生的事连毕加索都看不下去。”温斯顿嘴巴顿了顿，揶揄却抱有一丝同情地说道；“我说得对吗？”

    “你是说你要帮我？”

    看着一脸感到莫名其妙地努特，温斯顿道；“看起来你还不如亚当，努特。人家起码比你要率直一些。”

    努特还在愣神的时候，电话就这么挂断了。

    皎彻纷飞的雪夜中，他站在礼品店对面的街道上，最终还是拨动手机按键，返了一通回去。

    “你打算怎么帮我，我连你是谁都不知道。”

    “我只是来告诉你真相，努特。在学校，你是大卫的跟班，被他颐指气使的小弟，艾什莉讨好你一开始是为了接近大卫，是你强行让她做你的女友，他们怎么想我不知道。不过……”

    “在我看来，你在作为这些‘价值’的时候向人津津乐道，像懦夫一样朝着另一个懦夫发泄情绪。

    真相就是，你一直不敢忤逆大卫，也并不喜欢艾什莉，她只是你保留人前最后一点尊严的样本。你当然不敢公然地反抗他，毕竟他手上有你很多把柄，不过说白了，我对你这条可怜虫的遭遇并不关心。”

    “关键在于，你是否承认自己是个弱者……”

    “是否想要报复这一切？”

    努特不知道对方怎么知道这些，但他却被这个声音蛊惑。

    “要怎么做？”

    “杀死大卫。”

    和大卫不同的是，当努特面对同样的事时，反应像是有人替他说出了心中的怨念。

    “我会提供你三个可以逃避法律制裁的方法。你可以从其中做出喜欢的选择。”

    “自杀，意外，嫁祸。”

    “什么？”努特道。

    “除掉大卫的手段。”

    监控画面正在抖动，意味着视角主人正在战栗，又或是激动。

    努特呼吸着寒冷的空气，耐心地倾听着电话里最后一句话。

    “接下来的故事将由你决定，努特，你做出选择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