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映照在荒芜的大漠，寂寥之感顿时倍增。

    在风沙形成的奇形怪状巨石缝隙里，一簇摇曳的火光徒劳地驱赶着骤然降低的气温。围绕在火堆旁已经结束了通话的爱露一行人，尽管脊背还在被寒冷侵蚀着，脸上却不禁流下了汗水。

    “惹他生气了啊...”斯特朗皱着眉头，似乎心有余悸地长出一口气，“首领发火还是很恐怖的，之后还是尽量别出错了。”

    “不用你提醒。”爱露嘴上虽然不饶人，心里却非常清楚爱德华是怎样恐怖的实力，“总之，赶快明确路线...最好能够提高行进速度。”

    “对了，我们虽然把“破城者”给带了出来，但到时候怎么控制它呢？”不闻忽然向两人提问，“你们学过怎么控制魔物吗？”

    “完全没有。”

    “根本不知道。”两人摇头的频率非常一致。

    “那怎么办？难道就任凭它自由行动？”不闻说着抬头看了一眼头顶聚集着的一大片砂土，上面的封印并未完全解开，所以还无法确认里面的怪物究竟是什么样子。

    “没办法，只能想办法找个能控制魔物的人跟我们合作。”爱露思索了一下，意识到了自己的计划确实有点准备不足，“事到如今，已经不能向组织里请求支援了，他们都有各自的职责，接下来的事情要我们自己想办法解决。”

    “哼哼哼...你们这群小鬼头，空有一身蛮力，脑子就像是缺根筋一样。”

    这些天已经了解到这群人行事风格的乔治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出言嘲讽起他们。

    “你说什么？”爱露自然听不得这种话，颦眉紧促着就要动手，“信不信我烧焦你?”

    “反正我都已经死了，烧焦又有什么可怕的。”乔治满不在乎，“但我要是出了问题，你们头上这颗沙砾形成的封印就会掉落下来哦。”

    “他说得对，冷静点爱露。”斯特朗出言劝阻道。

    “切...给我记住。”用目光恶狠狠剜了他一眼，爱露恢复了之前的坐姿，气鼓鼓地反问，“既然你笑得这么灿烂，想必是有什么高见吧？”

    “就算有，我又为什么告诉你们？”乔治看起来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但并不打算提供帮助。

    “我可不想丢了工作，所以你还是把心里想的事情告诉我们吧。”不闻者在经过爱德华的训斥之后一反常态，变得非常严肃。直接对乔治加强了控制，逼迫他把知道的信息都吐露出来，“我可找不到这种高薪双休还有加班费的工作了。就当是为了我，把你刚才想到的都全盘托出吧。”

    “你谁啊...凭什么为了你...可...可恶...”尽管一直咬紧牙关，但已经被控制住的乔治还是无法靠意志违抗亡灵法术，断断续续吐露出了心声，“我...我有一个...可以跟魔物签订...使魔契约的手下...只不过已经被你们...烧死了。”

    “呵，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爱露闻言，那俏丽的脸蛋上逐渐露出了狂傲的笑容。

    “好了，这下不用去找人了。”斯特朗则长舒一口气，庆幸不用再绕远路。这些天的高强度赶路已经让他精疲力尽了。

    “很好，只需要原路返回去山寨找到那个人的尸体，我就可以操控他来操纵能力控制魔物...好拗口啊。”

    “你一个人操纵两具尸体没问题吗？”爱露出于好奇还是问了一下。

    “如果是没有意识的行尸走肉，我操纵几百个都没问题。但要是保留意识，还要接手他们能力的话就有点吃力了...最多能控制四个人。”

    “四个人啊，已经很厉害了。”身为魔法师的爱露非常清楚，如果不是本身魔力储备很多的话，是绝对无法成为亡灵法师的。

    由于控制的单位已经死亡，尸体本身没有魔力储备，所以使用技能需要的法力值都要身为控制者的亡灵法师来提供。能够同时控制四个单位并且毫无折扣地使用他们的能力，不闻者恐怕是一个魔力储备相当庞大的家伙。

    “你还不打算以真面目展示给我们吗？”斯特朗望着那沾满沙砾的破旧斗篷，对里面是怎么样的人感到好奇，“都已经相处这么久了，也该放下防备了吧？”

    “可亡灵法师最大的卖点就是神秘啊。”

    “...卖点...”斯特朗对此有些无语。

    “好了好了，没事的话就赶快休息吧。”爱露看了看系统时，向两位队友说着，“已经深夜了，明天还得早起赶路。”

    “为什么你们不晚上凉快时赶路，白天休息呢？”乔治实在是忍不住了，问起这个问题。

    “...对哦。”“好像是个办法。”“你还挺聪明的。”

    “我觉得是你们几个太笨了。”

    竟然死在这群傻瓜手里...乔治懊恼却无可奈何地看着头顶的沙砾，陷入了无尽的懊恼之中。

    罗菲斯特一回来就被热情的小镇居民拉过去盛情款待。一晚上没吃什么东西的罗斯推辞了两下还是坐在了餐桌上，饱餐一顿之后才在众人的簇拥下找到了吉斯特所在的旅店。

    “...这么晚才回来，你去哪了?”

    管家赛因在吉斯特的吩咐下早就在门口等候多时了。他并不知道之前镇子里的骚动是怎么回事，自然也不知道罗菲斯特去做了什么。

    “没事没事，跟人去聚餐了。”而罗斯自然也没想过要去炫耀自己的作为，只是稍微敷衍了一下。

    “那下次麻烦请提前告知一声。”

    赛因虽然有些不悦，但想到眼前这个年轻人救过自己的命...虽然只是顺带。可也不好说什么，只能从口袋里掏出带着房间号的钥匙，恭恭敬敬交给他，“这是您房间的钥匙。”

    “你是为了把这个给我才等在这里的?”罗菲斯特这才意识到，心里有点不好意思。

    “既然您已经收到，我的任务也完成了。祝您今晚做个好梦，明天见。”塞因向他鞠了一躬，随后转身进入了装潢精致的旅馆内。

    “...请问那些佣兵兄弟在哪里？”罗菲斯特看了看周围，似乎没有见到他们的马匹。

    “他们在隔壁街区的老旅店里面。”赛因头也不回地留下这句话就离开了。

    “反正也不急着睡觉...”看了看手中造型精美且复杂的钥匙，罗斯轻笑一声，将它收好，迈着沉稳的步伐朝着隔壁街区寻去。

    “这个镇子还真热闹。”看着连在一起的各类饭店与聚在空地上一起把酒言欢的人群，罗菲斯特不禁感叹了一下。

    就在这些连在一起的摊位附近，罗菲斯特找到了那些佣兵。此时他们已经卸下了装备，身着统一的白色内衬，为了携带小型武器方便，肩膀与胸口附近还缠着品质不错的皮带。

    “总之，为了又活过一天，再干一杯吧。”已经有些微醺的佣兵队长汉斯举起木制酒杯向情绪低落的队员们鼓劲。

    “...时间已经不早了，明天还得赶路。”

    “是啊，不能再喝了，本身也没挣多少钱。”

    身边几个成员却笑着拒绝了，将空酒杯交还给了一旁的老板。随后迈着踉跄的步伐离开了。

    “我，我喝完这杯也撤了。”

    其他人则应和着汉斯的提议，将手中的啤酒喝尽，随后就纷纷离开了。

    “...”

    见偌大的桌子上只剩下自己与一些残羹剩饭，汉斯强颜的欢笑终于还是消失不见，只剩下一丝惆怅。从一旁拿过还剩下半瓶的酒瓶，脖子往后一仰猛猛灌向自己的胃中，再次正视前方时，那已经出现些许皱纹的眼角似乎有些泛红。

    即便十几年来早就见惯了死亡，但完全抛弃悲伤也是不可能的。很多时候并不是已经放下了，而是自己本就无能为力。

    “...哦，是你啊。”在看到桌前忽然出现的罗菲斯特之后，汉斯稍微有些惊讶，随后立刻隐藏了内心的悲伤，对他挤出一抹微笑，“我还以为你已经去旅店休息了...还是说，现在出来吃宵夜呢？”

    “我本来是想看看你们...”

    看着那双泛红的双眼，罗菲斯特一时间似乎有些词穷。作为一个跟他们毫无关系的人，说能够与之共情想必没人会相信。他内心的悲伤究竟来源于何处，连他自己都未必能够说清楚。

    “呵呵呵，我们有什么好看的...只是一群拿钱办事的家伙罢了，没必要跟我们共情。”像是自嘲一样，汉斯打了个酒嗝，双腿一软坐在了座位上，“现在你能跟我坐在一起，之后说不定就连面都很难见上。不必对我们有什么同情...从做这一行开始，这种事就是必须要适应的。”

    “...你们当时，为什么不第一时间逃跑呢？”

    身为魔族，罗菲斯特对人类的想法并没有完全的了解，而除了他之外的魔族也许根本就没想过要理解人类吧。

    “逃跑?那我们以后还怎么在这行混啊。”对于这个问题，汉斯摇了摇头，轻笑一声。

    “可你们要是都死在魔物手里，还说什么以后？”罗菲斯特反问。

    “也许放在别的佣兵团那边，自知不敌确实会选择放弃雇主离开吧。但我不允许，只要我还活着，就不允许雇主被害。”

    “...这样真的值得吗？到头来不还是什么都保护不了，反而白白丢了命。”罗菲斯特对此有些不解。

    “你果然是哪个教会或者家族出来的大少爷吧？根本不了解我们这群人的生活方式，只是空有同情心而已。”

    “是的，所以我想要理解。到底要怎么跟那些人正常相处，又怎么样才能帮到你们。”

    “...”看着那真诚的目光，汉斯原本想要说出的牢骚话也被他硬生生咽了回去，“真是受不了你...”

    “....”

    “来喝点酒吧。”汉斯说着又拿过一瓶啤酒，用牙齿将木塞从里拔出，“想要理解一个行业，最好的方法就是亲自去体验。”

    “...唔。”

    “不过这样的话也不现实...没有一个人能够厉害到可以从事所有的职业。就算有，那也不可能用五六十年时间全都了解到...”他说着已经倒满了一杯递到了罗菲斯特面前。

    “多谢。”罗斯轻声道谢一句就端起酒杯喝了一大半。虽然刚才已经酒足饭饱了。

    “但大部分人都是我们这样...抱着一个职业兢兢业业的，从里面赚着刚好能够活下去的钱。无论是佣兵也好，种地或者经商也是如此...能够赚大钱的人也就那么一小部分。别看我们把命都搭上了，一次任务也拿不到多少钱。不算意外保险，死了之后的抚恤金充其量也就十枚金币吧。”

    “十枚...”

    罗菲斯特稍微在脑内换算了一下。这些钱也就是一百枚银币，在小镇的购买力其实挺一般的。占地面积非常小的一间房子都需要五十金币才能买到。收入一般的家庭一年差不多能攒到这个数目。

    “一条鲜活的人命啊，都是人生父母养，活了二十多年...结果死了之后什么都没了。一条贱命就值这么一点钱...他们一家几口人之后可怎么办呢。”说到这里，汉斯忽然哽咽了一下。

    “...”对此，罗菲斯特也有些许了解。

    之前在饭馆搬东西的时候，他有在吃饭时听周围的人提到过。大部分人都有年迈的父母与年幼的子女需要养活，一个人的工资需要除了吃饭还要兼顾各种各样的花销。

    如果唯一的经济来源殒命的话...

    “我们跟那群王公贵族的区别到底在哪呢？贵族的命金贵，我们这群人就活该去死吗？”酒精的作用下，一向冷静的汉斯情绪一反常态地有些激动，不过随即便恢复了正常，千言万语化作一声叹息。

    “唉，罢了。说到底还是命不好，没生在那些富贵之家里面。”

    “...”

    “小哥你...如果真的想要帮我们这群人，那就尽力找到能够让世道变得更好的方法吧。让我们不用做这种危险的工作就能拿到可观的收入...”看着一脸认真思索的罗斯，有些醉意的汉斯不禁笑了，“呵呵，不过也就是这么一说罢了。小哥你可不要当真啊。”

    “...”

    “不过牢骚归牢骚。但我并不后悔选择这个行业...能够保护这些雇主，让他们的家人能够在每一趟外出之后顺利团聚，那就是我的责任。看着那些团聚后拥抱在一起的家人们...总有种即便再累再危险也值了的感觉。”

    在说出这番话时，汉斯的脸上洋溢着骄傲的表情，“我和我的队员都是抱着这样的信念去战斗的，就算拼上自己的性命，也要尽力保证雇主的安全。”

    “...”不知为何，看着汉斯的表情，罗菲斯特似乎有些理解他的话了。

    “逃跑...虽然能够活着，但一队无法保护雇主的佣兵跟死了有什么区别？当你抛弃雇主之后，你在旁人眼中就已经失去了信用。失去了信用的商人不会有人跟他做生意，失去了信用的佣兵也一样，不可能再有人雇佣了。”

    “这样啊，我总算懂了。”罗菲斯特说着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虽然队友的牺牲总是难以接受...但人是要向前看的。”汉斯抹了抹嘴唇，将沾在嘴角的泡沫擦去，“明天就是新的一天，而我们脸上也不会再有悲伤。”

    “...总觉得，人类真是了不起的种族啊。”罗菲斯特结合之前的见闻，不由感叹一声。

    “瞧你这话说得，这就喝醉了?”汉斯醉眼朦胧地看着眼前的年轻人，不由嘲笑了一句，“说得跟你自己不是人类一样，哈哈哈。”

    “呃，哈哈哈，确实有点喝醉了。”意识到失言的罗斯自然掩饰了过去。

    “嗯...时间不早了，该回去休息了。”汉斯说着付了钱，被老板娘搀扶着从座位上离开。

    “多谢你教了我这么多。”汉斯经过自己身边时，罗菲斯特向他道谢。

    “说不上什么教...你就当是个大叔喝完酒在发牢骚吧。”看着眼前这个比自己儿子稍微年长些的年轻人，汉斯伸出手在他头上摸了摸，“你今后的路还很长...凭你这身本事，一定可以出人头地吧。”

    “...”

    “啊哈哈哈，抱歉抱歉，看来你不喜欢被摸头。”看着愣住的罗菲斯特，汉斯误以为他有些生气，“已经这么大的人了，被我这种实力不如你的大叔摸头很没面子吧？原谅我...”

    “没关系。只是很久没被这样对待，稍微有些不适应。”罗斯有些不好意思地回应。

    “看来你也不容易啊...”这样感叹着，汉斯又用那粗糙的左手在罗斯头上轻轻摸了两下，“总之，我们都为了之后的生活加油吧。”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