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长冬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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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篇:死人

    一个星期后....

    “对,你们看,把这些东西切成半圆形,然后竖着一片一片叠起来,里边可以塞塑料板或木头....我个人推荐塞塑料板。完事把海绵切成块填到里面当缓冲垫,再垫一层皮,最后用这个打孔器打出这几层材料边缘的洞,拿这个鞋带一穿....诶,这护臂不就做好了!”——此时,涧贞正在六号楼的图书间——一间将近四个教室那么长的宽大房间里教新招募上来的技工们制作简单的护臂。

    因为这间屋子太大了,涧贞建议魏维生将搜集来的木工、金工甚至是电工设备都放在此屋中,既方便有经验的人来教授,又可以随时投入生产,且不同工种间可以更方便地配合、交流,实在是太棒了。

    涧贞本就是一个爱劳动的人,同样的他也非常爱动手,虽然基本都动得不咋地,时常制造出和自己想象中完全不一样的东西。但如今灾难降临,他那些滑稽玩意却阴差阳错地派上了很多用场。

    “现在,大家应该都得到了....这个!”说着,涧贞从讲台桌下掏出了一根大约50厘米长的小段墩布杆。

    “在拆卸从外边搬出来的电器和车辆机械的时候,我们找到了很多很多这样的大螺母....”此时涧贞座下的技工们都掂了掂下发下去的大型螺母....真的很大,几乎能够占满整个掌心,仿佛一块光亮而锐利的石头。

    “今天咱们就要物尽其用,来!先用你们手头的工具把你们的墩布杆头部削一削,要求至少能把螺母塞进去!”

    “然后,在塞螺母之前,各自在棍子上挖出一个榫槽,待会固定螺母用!”

    “没有螺母的,肯定发你大型轴承或宽齿轮了!都一样的,这些都是打击部位,按照这些玩意能塞进去孔洞的宽度进行调整!”

    “挖好了,直接塞上,然后锯出一个能插入你们的榫槽的木块,往里塞!”

    “好,非常好,然后往螺母的缝隙里打胶!快,之后再用发你们的麻绳从攻击头到你们削掉的位置一直缠,缠严实咯!完事儿用电工胶带再缠一遍,记得一定要把胶带拉出弹性来,再一圈一圈慢慢裹,千万别直接裹!这玩意的要点在于它后期弹性的收缩,妈的到时跟焊上去的一样拔都拔不下来!”

    “最后!在持握最舒服的地方蒙上皮或布,保证咱们的兄弟在挥舞的时候不会脱手!就这样!”

    “贞哥,这啥啊?看着好憨啊。”此时,涧贞座下的一位技工喊道,他此时已经制作完了涧贞要求他们完成的东西。涧贞笑着走下去,接过技工手里的武器,说:“这是‘骨朵’,历史上一种非常有名的钝器,无论是威慑性还是杀伤性都很强,而且除了揍人,它还有很多生活中其他的作用可以发挥....”

    技工们听了,都有些不屑,而后有人调侃道:“啊?钝器啊,那有个锤子用,不就当锤子用吗。我寻思咱直接拿刀砍不就行了,那切肉不比砸肉威力大啊。”

    涧贞听了,转身笑答:“哈哈哈确实,传统观念上人们都这么想。但朋友们,你们知道锐器——尤其是以砍为主的锐器有一种概念叫‘刀筋’么?”

    技工们听了都摇摇头,明显没听说过这概念。

    涧贞见状,又解释道:“所谓‘刀筋’,就像枪械瞄准的三点一线一样。如果想让刀刃发挥最大的威力,就需要让目标、刀刃和刀背同时处于同一条发力线上,才能在不毁刀、不泄劲的前提下发挥砍击的最大威力。否则,你们想如果你的刀是斜着砍过去的,那不就相当于变相的用刀刃去砸么?此时刀刃所受到的压力又大又偏,轻则毁刀,重则反伤。而要想在紧张的打斗环境中精确地将目标、刀刃和刀背同处一线用力砍击,那可是一件非常不容易的事!别说前期成千上万次挥击和发力训练,就说到时咱们面对危险后的心态,那都会影响咱们最终造成的伤害!”

    听了涧贞的解释,技工们总算恍然大悟,于是又有人说:“那....这个‘骨朵’又怎么用啊?是不是也有这么多讲究?”

    涧贞听罢,哈哈大笑,而后回答:“对!不过要简单些,比锤子还简单;当你们发现了要攻击的目标时,就他妈抡圆了给老子砸!这玩意,自带多面棱角又厚重结实,锤子还得用锤头砸呢,这玩意哪都是锤头!能打多牛逼全看你们劲儿多大!哈哈哈!”

    话毕,技工们也跟着笑起来,涧贞很快又说:“所以啊,咱们毕竟没有受过多少训练,蛮力和耐力是唯一的长处,也必然要迎合着这一点去选择武器。何况,砍击造成的伤害很是麻烦,万一有一天出事,用锐器造成的伤害我们并没有多少办法来善后。因此选择钝器,但也要谨慎使用,毕竟我们都希望永远都用不上这玩意....”

    说着,人们都点了点头,涧贞也将手上的骨朵还给了技工。

    出门后,涧贞正好碰上了马欣。

    “诶涧贞,你来得正好,快请个假,跟我出去一趟。”——马欣此时已经是北永校的外围斥候之一。他曾是校足球队的一员,虽然之后开摆导致身体有些圆润,但体能的底子还在。且天启后昼夜不断的劳作也让他几乎重回了体能的巅峰。北永校的斥候是人们最外围的眼睛和耳朵,他们负责观察和提前探明工程人员下一步要探索和搜刮的区域是否危险,并提供包括周边地形地图在内的数据资料与情报;同时也警戒着外界可能存在的动向和其他需要汇报的东西。

    马欣是文科生,地理成绩不错。虽然在天启的大前提下课本上的东西并不太管用,但他还是以此为傲并一直奔走在斥候们的前线。

    马欣的好友梁坤宇——二人总是形影不离,天启前二人便在同一个足球队,此时自然和马欣也一同为斥候。他们二人的默契很好,办事效率极高,所以,虽然其他斥候队都是四、五人编,但只有他们是两人一队,即便如此他们也总能出色地完成任务,从不落后。

    北永校的斥候们都尽量身穿灰白色大衣和靴子,同时用布条绑腿,以方便在各种地形中穿梭,尤其是雪地;他们的靴子上绑有用橡胶和金属扣头固定、短钉和锯齿平面为底的雪地防滑装置,这也同样出自北永校的技工之手。它可以用鞋头和鞋跟处的弹性橡胶勾住两侧以固定,平时不用时可快速方便地取下。

    不过有人认为不应该用橡胶制作,因为时间一长,外界的低温将很容易冻坏那些橡胶。而优质的、抗低温的橡胶应该用来制作更有用的物品。

    马欣一把搂过涧贞,涧贞则笑着推搡着他,说:“嘿草,你他妈要干啥?什么东西还得让我请假跟你去看,梁坤宇呢?你俩咋没在一块?”

    马欣此时停住了脚步,一脸严肃地对涧贞说:“死人了。但我们不打算直接跟魏维生说,得你先来把关。”

    涧贞听罢,大吃一惊,眼睛瞪得滴溜圆。

    “就是工程队马上要开发的那栋楼,南边离咱们最近的那栋,梁坤宇正在那块警戒,这学校有点权力的,我就认识你了,所以你得来。”马欣从来没这样严肃地说过话,从前他一段话里十个词有十三个都是在整活,现在他却像一个死神一样在面无表情地告知话里那个人死亡的消息。

    涧贞愣了一会,说:“好,行....我马上去找人事请假,刚才工场里造出来好多骨朵,你给自己和梁坤宇都带上一把,五分钟后学校南门会合。”话毕,马欣对涧贞点了点头,涧贞用坚定的眼神看了他一眼,而后离去。

    涧贞并没有直接问那个人是谁,他也不打算提前知道。只不过在刚刚检查过红会后勤处报上来的统计人员名单和务工、无业人员统计表,理论上此时并没有人失联甚至死亡。涧贞尽量不往坏处想,但他现在也必须做好最坏的打算。

    很快,涧贞换上了平时外出搜集物资的套装——没错,他依然坚持冲在第一线,哪怕作为红会会长、北永校以红会为基础新成立的“医院”的“院长”,他仍然向往在外劳动的生活。

    一身黑衣的他与一身白衣的马欣形成鲜明的对比。涧贞手持一根长墩布杆当做拐杖焦急地走着,那墩布杆上被电工胶带和绳子固定有一条背带,不需要时可以背在后背上。

    他们沿着楼的一层一路走,因为人们都已经从学校的各种门口和边缘位置搬到了地下一层,这些地方的雪被又逐渐地积累了起来。三米高的雪被完全埋没了地上一层,让这里才真正的变成了地下。

    来到教学二号楼,从这里的楼门口到校园南门的雪都已经被人们挖开,即便有积累的雪被也被压实并定期清理了。负责这项工作的是一类特殊人员,他们只负责这项工作并享有不错的待遇,被统称为“清道夫”。天启之下,之后我们遇到的每个组织、阵营甚至是国家都有这样的人,他们通常备受尊敬且收入不菲。

    涧贞和马欣向校园南门走去,路上有很多人都在忙活,大多是建筑工人和清道夫。

    建筑工人从技工的车间运来被裁切、打磨和加工好的木板、塑料板或覆有其他材料的建筑板,而后用长棍和窄木板做支架,以长钉相连,将挖开的雪被四周的雪墙用这些东西支撑住以防止其塌陷,但是他们仍会留出一些缺口以便清道夫将后续落下的积雪清理出去。

    于是,在人们的努力下,他们终于开始成规模地清理道路,并构筑起“战壕”一样的地形来。

    出了校门,涧贞和马欣踏上了熟悉的斜坡,踩上了通向居民楼的宽大黑板。

    这栋楼离他们有些远,隔着一条宽大的马路。临时搭设的黑板上来回走动着几个清道夫正在将已经有些积累起来的雪花扫向外面。

    涧贞和马欣很快来到楼里,看到了靠在墙上的梁坤宇。

    梁坤宇和马欣身高差不多,人长得十分精神。但因为一直很瘦导致天启后总是吃不太饱,不过这不影响他和马欣一同奔跑在外围,做出自己的贡献。

    “诶涧贞,来了!”梁坤宇对涧贞打了招呼,涧贞随即回复:“来了来了,什么情况?在哪呢?”

    “昂,下边。”说着,梁坤宇对着面前通向地下一层的楼道撇了下头,而后打开了门,掏出手电....走向了三人面前的黑暗之中。

    一边走,涧贞一边敏锐地捕捉着四周的气味。除了灰尘和水泥、纸箱杂交的微弱气味,他闻不到任何别的味道。早先听说人死后发出的气味是完全不能忍受的——特别是没闻过的人。那味道代表着永恒的死亡与腐败,任何初次接触死亡的生者尚不能与之共存。但此时,涧贞却并没有感受到那可怕的味道,反而因为房门大开,飞雪的清新占据了一点他鼻息的感觉。

    “那人....什么样?”边走,涧贞边问梁坤宇。

    “奇怪的样。”梁坤宇说。

    “有多奇怪?”涧贞问。

    “你知道被炸飞的人么?”马欣在旁边说。

    “炸飞?”涧贞明显不解。

    “....被炸飞后,又同时被冻在冰里的,人。”梁坤宇说着,他们停下了脚步。而此时他们已经走过了一条较长的走廊,走廊两侧都是各种厚重的铁门,贴着各种各样的指示标志。看来这里是楼房某些设施的电子终端和检查站。

    而在三人停住脚步的地方,涧贞明显感觉到右侧是一片空旷,正当他转过去问要不要走这边的时候,梁坤宇突然将手电照向了那里....

    随着手电的光柱移到右边的空间,涧贞看到右边这较为宽阔的空间里除了四周的纸箱和铁柜,最中间的墙壁上还生长着一块巨大的坚冰。

    坚冰是透明的,因为他可以清晰地看到坚冰里呈现在空中被肆意甩出的一个身形、衣物破碎之人的残肢与千疮百孔躯体的形象....

    除了坚冰里发黑的血液,坚冰之外干净无比。那鲜血犹如黯淡的红色水晶般生长在坚冰之内,那人的性别年龄全然不见,犹如一摊被绞碎到一半把机器绞坏了的烂肉般勉强能看出肢体和衣衫。

    马欣和梁坤宇面无表情地微张着嘴,二人手电的灯光将这一骇人的场景照得明亮。而他二人之间的涧贞则完全忍不住弯腰吐了起来。

    现在他们应该知道,所谓的天启并非只有大人的消失和冬天的飞雪,还有这个世界被扭曲了的死亡的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