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长冬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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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篇:国荣郡

    国荣郡,不若其名,却其深意。在我们普世认知中的“郡”级区划单位中,以秦朝为例,一个郡的一般面积有大约半个省那么大。当然,也有一个郡一个省、一个郡两个省的例子。这是由各地区不同的地理条件、民族文化与政治分区决定的。但在如今我们的历史中,凛北的行政区划单位里,“郡”已不再具有我们传统认知中的概念——甚至完全不同。这一时期的“郡”的构成与内涵更加简单,也更加泛用。如今它只是高级将领、领主所分管的庞大地区、封地的统称,象征着其极高的军政自治权力。

    国荣郡便是这样的一种存在。其命名是涧贞中将麾下众将为纪念和彰显涧贞及其广大军民在国荣郡建设时期作出的杰出贡献,并且因其诞生象征着凛北基建开发能力的长足进步而取名“国荣”。

    国荣郡范围很大,几乎占据着凛北的整个东北部。经过凛北军民的艰苦奋斗,如今已具备完善的产业链与自给循环。风雪之下万物寸草不生,但温室原理与温室大棚的运用与转化、水库供暖的尝试却可以培育起那些生长于寒冬之下的绿色强者——青稞与黑麦。

    而得益于发电技术和供暖技术的结合,他们也有机会重启水产业的相关项目。在冰冷遥远的世西,国荣郡是率先进入这一阶段的。

    前篇提到,国荣郡的最初的落地核心便在几个被炸平的山头之上。这几座山在天启之前便是各类石料矿藏的发育地,以花岗岩、石灰岩、石英和石膏类为主。一般来说,这些不同的石矿资源理应采取不同的方式分别开采,直接像涧贞那样用炸药爆破无疑是一种破坏和浪费——但当时迫于建设封地的任务和需求,他只愿用这种方式进行初步的开垦,并最终证明了——他们已经完全掌握了文明扩张所需的技术,完全可以初步利用当地的资源将一片无人之地建设成可以投入基础经济循环的人类聚居地。

    国荣郡便是如此,涧贞当时率领着自己的追随者与征集来的各行业工作者投入了这片不毛之地。他们先是四面砍伐和围剿已被雪被埋没的树木,而后从西方国家黑暗棠承遗民进口了高强度的炸药来尽可能地炸飞冻土和碎石,只留下坚实的地基与山隘。并在经过地质学者的勘探后设立了简单的采石场和石料加工设施。

    因为工艺原始,设备简陋,石料在开采的过程中十分费力且低效。不过随着生产的扩大与投资的增加,他们仍有了不少的产出。产出的成品不会卖向市场,而是就地投入房屋与设施的建设之中。

    在这一过程中,涧贞和他的部众全程参与了劳动,他们在最开始的时候只住在工地外划片设立的帐篷中。大小不一的鹤嘴锄和十字镐是他们最亲密的战友,而进口自南方国度八西共制属(哪怕那里也正处于白雪天启的影响)的精致青稞面则是他们不可多得的美食。

    实际上,他们在此所食用最多的食物是糙面粥和面糊,醋、盐和粗布制成的醋布是他们的调味品。经历了无数次缝合修补的大衣和斗篷则见证着他们战斗的岁月。连包括涧贞在内的将领们也都穿着这样的工服。除了肩上的军衔,他们的身上没有任何可以彰显其身份、地位的标志。

    针对国荣郡的开发建设工作,涧贞将任务依据国荣郡初定范围而将部下划地分管执行。根据其范围划分出东南西北四方与中央核心。其中涧贞自然占核心位置,而最先完工的是则北方。

    国荣郡建设工程的北方支部负责人是叶长庚。叶长庚为人亲和机敏果敢,布满了天启风霜的脸上缀着一道疏于打理的长髭须。他虽与涧贞同岁,但却更有一种老将的威严与风范。而雷厉风行、杀伐果断的性格也让他在凛北军政中颇有威名。人们都说比起涧贞手边那套班子,叶长庚更像、也更适合成为涧贞的副手。

    此举曾引发了一点小小的猜测,因为比起北部,紧邻已开发完毕的公路和聚居点的西部和南部明显更具先行优势,但涧贞却有自己的计划。

    “北部位置,靠近我们在世西最北方的防卫据点,随庄据点防卫处。如今世北区虽暂时安稳,但其内部必然风起云涌,酝酿着危险。前期得到关于世北区泽龙、何德两国的线报显示,他们不可能臣服于已经征服了他们的明恒帝国的统治。而迫于形势咱们世西跟明恒结盟,无异于同时跟潜在的世北区反抗力量表达了宣战的态度。随庄据点防卫处所控范围是世北南下与世西最直接、便捷的道路。因此率先为随庄范围构筑后援,是战略上的最优选。”

    涧贞说着,其最亲密的战友、副手,王梓鸳鸯表示了赞同,但他也同时表达了自己的疑惑:“但,涧贞,这样的话南方孙庆国和西方郭谷两位上校不会有什么想法吗?他们现在都忙于他们的事儿,不一定能看到你视野中的战略安排。”

    “并不会。”涧贞答复,“首先,他们作为高级军官,如果不能理解战略上的取舍,就不配成为高级军官;其次,四个方向上的任务是同时展开的,他们不能指望我亲临任何一个现场——除非有四个我,不然谁都有猜忌别人和我的选择的想法。如果我带出的是这种相互猜忌成性的兵,那这中将我是白封了;再次,南方的临近聚落众多且发达,孙庆国能要到的支援比我本人前去有用得多,西方郭谷有自己的想法打算,他想养鱼但我对于这个真没他妈一点经验,所以原则上不干涉....只有东方是最需要帮助的,所以,南方并不需要我,西方让他们自己去干,北方完工后叶长庚会继续中央的建设,而我也将直接去到东方....直到全境建设完毕。”

    话毕,王梓鸳鸯点了点头,随即同涧贞一道奔向了北方叶长庚的营地,

    事情便如此进行下来。涧贞麾下的军民一心,上下平等。每个人都有相应的劳动任务,技工、建筑工、矿工、清道夫、测绘人员、技术人员等合力协作,四个方向上的工程很快展开。

    造就如此团结而平等的氛围的除了涧贞对内部设立的军制和法律,还有他忠诚部众的全力配合,更有他本人统御集团的身先士卒。无论在哪一个时代,在涧贞这支民族的朴素情感里,伟大领袖的极致魅力大多都体现在人们触手可得的身边,而涧贞也从不愿高居于庙堂之上....如他所言:“不与百姓同得风雪满面,何居庙堂写尽苍生悲鸣?”

    然而,最令涧贞和他麾下众将感动的是,参与劳动建设的除了广大劳动人民、行政官员、部队战士,还有更多像史奉一样的退伍兵。

    在天启以来十八年间,度过了最初的黑暗探索时期后,现成的、可供直接搜刮的物资基本已经消耗殆尽。更远方的现成产品的价值因运送和开路成本而水涨船高。这期间各求生集体的领导者们都被迫考虑到了重启生产活动——特别是粮食生产这一延续人类文明的关键一环。但是无尽的冬天不愿给他们任何产粮的机会和途径。

    最先想到办法的是来自南方社会的人们,那里的人们和后来各地的求生集体一样,在之后组成了名为“北永校共和国”和“八西共制属”的国家。但在他们成为正式的国家、拥有相对完整的制度和体系之前——也就是他们仍是一个个分散的求生集体的时候,他们便已经开始统计南方那平原广布、地势起伏平缓的优越地形了。

    早在天启以前,那些地方便是主要的粮食作物种植与出产地。高度发达(至少对于那时来说)的温室效应利用与广袤的温室大棚园区几乎可以全自动化地通过其内部的传感器和光照、恒温系统来尽可能模拟任何一个季节,并通过杂交变种的各类种子来适应这一人造环境与真正自然环境的差异与短板。

    不过,天启的雪被压垮了大部分的大棚,高昂的电力和技术需求也制约了他们最初的探索。直到后来伴随着鲜血和钢铁而来的和平时期,整个世西才开始联合起来去尽最大力量开发那些在后来供养他们世代繁衍的科技和土壤。

    而在这之前,在余粮越来越少,生产迟迟无法开始的时候,最初的因为资源不足而产生的社会集体间发生的冲突便开始了....

    在这一时期,某一集体内部发生的冲突或大或小,但大多都迫于集体内最初的暴力机构的胁从而没有太大的水花(但不代表没有过个例,日后我们会讲到北永校在这方面的故事)。可不同地区的不同独立集体之间则不一定了——为了保证自己的集体生存下来,集体的领导者和其内部成员通常会不择手段的进行掠夺与抵抗,而以史奉为首的退伍兵们便是最初被指派以执行这些攻击手段的人员之一....

    但是,对于史奉这些人——包括那些曾伤害他们和被他们伤害的人来说,过去参加战斗的经历和记忆对他们来说并不值得纪念,也没有什么光彩可言,更无所谓荣誉之谈。

    因为如前所述,这些可怜人在天启发生时仅处于尚未结束的学生时代,学生的单纯、热情、善良(至少大部分)和青涩在灾难来临时被顷刻间碾作齑粉。没有了父母和一切曾用于保护他们的身心不受摧残的存在,他们必须在极短的时间内成长起来。

    这可不是什么孩子成长为英雄、混乱回归到秩序的光辉故事,他们从一开始便被扭曲了,与这世界一般畸形。期间黑暗的历史不比过去任何一次天灾人祸好上多少。在少数清醒的领导者与新生学者的安慰下,史奉这类人大都清楚自己的行为在求生本能的驱使下的正当性——当然不光对这些一线的执行者而言,对那些曾下令进攻或防御的决策者亦然。

    为了活下去,为了得到更多的资源以填饱肚子,他们几乎什么都做了;除了人,也几乎什么都吃了。曾经的发达文明根植在他们这一代人心中的约束让他们宁在饥饿中跳楼自杀也不愿吃人。这一点对比曾经的历史时期貌似有着不小的“优越性”,不过请原谅我的判断:谁也不能通过对比不同时期民众的苦难来妄议他们受灾的深浅,因为这都不是他们本该经历的。而这所谓的深浅,也只取决于彼时文明的韧性而已。

    但这并不能减轻他们内心的负罪感与恐惧、迷茫的情绪。他们当中没有天生的士兵,所有人都是被迫拿起了武器。这些具有基本道德的人平时连只稍大点的动物都不敢杀,但在最为饥饿的时候,他们却挥动着武器,强迫自己终结了和自己一起竞争着生存的同龄人的性命。

    在做出这些逼不得已的事情时,他们的痛苦已经并不来源于肌体的疲惫,而来源于道德与爱——这一只配出现在富庶、发达文明的意识形态在绝境时竟成为了制约他们的牢笼。不过,亦总有佼佼者们脱颖而出,在背负着这二者带给他们沉重痛苦的同时带领人们重新找到它们,重新唤醒镌刻在人们血脉中“文明”的印迹。

    我们记述天启后的历史便是关于这些人的历史。从极西之地尖锥山脉与北狄长弓松林大海的狂暴风雪,到世南禁地、血海彼岸的沙幕风墙;从风和日丽、丰腴富饶的中原沃土到黑夜永存、波涛灰暗的永夜灰海中不死舰队哀伤游荡....这个世界所遭遇天启引发的灾难并不统一,但无一不终结了人们传统观念中文明的进度,并在衰微与生死的混乱循环中缔造着新的平衡。

    我们所记述的人们遍布在世界的每一个角落,而比起王侯将相的故事,像史奉、若奇这一类永远奉献和燃烧在第一线、最基层的人所展现出那时文明的韧性与英勇、智慧,完全不输甚至远超过那些所谓的在位者与肉食者。

    在日后我们都将看到,而如今史奉也经过休整后抵达了涧贞军部的偌大指挥室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