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涧贞中将统治权的合法性已经在凛北中央呈现出扭曲形势。世界屏障支脉的分封是一次调虎离山，也是一次疏远分化。意在使中将的军政集团与凛北中央疏离，限制发展，再在有机会后除而后快....中将命我保证国荣郡人民生命财产安全尽可能不受侵犯，而对于这一点，我们都没有信心。”叶长庚说着，攥紧了拳头。

    “因此，自今日起，东南西北四地武装力量开始分列独立运作，其中南地、北地军号守备，东地、西地军号护国；另划分东南战旗、西南白卫、西北密林、东北长缨四个方向的中央直隶武装。这四个直隶武装不设封地与地区行政权，全权由中央直辖；而四地武装则直接保留封地，同时保留独立武装与行政权。八大武装集团皆向中央负责，对其效忠；另立中央直辖的内卫部队及监察委员会，并依中将意志深入监察与....调校各方势力的不必要失衡。”叶长庚说完，虽明显还有话说，但却抬眼望了望各方首长和座下负责人。

    田济苍听罢，在这一空隙说：“长庚，这决定是你做的，还是中将做的？”

    “中将给了我一些选择....而我选择了这个。”叶长庚回答。

    孙庆国扶了扶鼻子，心中疑虑重重。座下众人也都沉默不语，没人怀疑这一决定的用心和意义，反而每个人都在思考此事之后他们所负责的领域当如何有效运作。而涧贞治下的凛北军民之所以坚韧又伟大，皆是因为这一绝对忠诚而无条件一致对外的伟大精神。

    一会过后，孙庆国问：“长庚，方便说一下....这五大战区十部武装的首长们分别是谁吗？”

    “没问题。”叶长庚说，“依国荣郡最后一个季度的统计数据，如今东、南、西、北、中五大区域各有特色与独占产业，且地缘形势各不相同，因此而产生的行政机构亦有所侧重。因而应采取当地首长独立治理、中央首长全面跟进的办法，全面支撑四地的自由发展....其中中央自不必说，由涧贞中将主责；东南西北四地仍是在座几位负责，田济苍中校负责东地，孙庆国上校负责南地，郭谷中校负责西地，而我负责北地。”

    “至于四个方向上的中央直隶军团，则由我们年轻的新生军官们担任。经过国荣郡三年的建设和以往战争涌现出的英雄，我们综合考量过后决定任命来自西地的关庄、北地的白霖泽、西门易戎、南地的周斌、东地的湫天水分别担任西南白卫军、东北长缨军、内卫部队、西北密林军和东南战旗军的总兵，也就是首长。”

    在叶长庚说完后，听到自己将主责西地的郭谷犹如雕像般一动也不动。除了一双炯炯有神但又掺杂着灰暗色彩的老练双眼跳动了一下，那仿佛一扇被铁锈阻碍着无法打开的门突然被撞开了一样。他看向叶长庚，问：“叶上校，这个名单，定了吗？”

    “并没有，郭上校。”叶长庚回答，“中将还没有看过，但依据我对他和你们诸位的了解，这想必也会是他的决定。”

    “那你不是不够了解他，就是不够了解我。”郭谷说，“让关庄来替代我担任西地首长，可以么？”

    “啊？”×n，人们一时议论纷纷——这并不是一个寻常的决定。

    “那郭上校，你不担任西地首长，你要去哪呢？西南白卫军吗？”叶长庚不安而关切地问。

    “就西南白卫吧，应该不过分，至少我觉着，而且也符合中将制定的封地内任命标准。放心，我都看过了。”郭谷面无表情地回答，他虽也有着一位伟大战士和领袖的相貌，但那副模样却并不属于让人过目难忘的类型。

    正在众人面面相觑之时，叶长庚继续说：“郭上校，事情还没有落定，而世界屏障支脉的开发....很需要你。我知道你在担忧什么，你所掌握的技术和成就，我们中恐怕任何一人都无法企及。”

    郭谷本不打算多说，但叶长庚温和的口吻让他不忍隐瞒。于是他长叹一口气，说：“关庄是我带出来的，很高兴我成功了——因为他比我更强。我本是专研钢铁和工业机械制造的....但因为地缘条件而投产了水产和风电。国荣郡三年，忙前忙后忙里忙外....除了最先在地下水里找出的成鱼和小部分鱼苗，我竟没有让国荣郡军民吃上哪怕一条....中将收到了鱼，亲自和霂泽姐一同煮熟，送到我的营区，他自己都没吃过一口。”

    “这又不是你的错，郭上校，你别因为这个....”叶长庚说。

    “不全是因为这个，叶上校。”郭谷补充道，“关庄的经济思维更活跃，主导的材料工业开发和基础制造业经验也远比我更丰富。我所谓的专长从未应用到实践中，没有一点经验，而且并不适用于新封地的开发，那需要巨大的投资却也没有明确的结果....我不能再劳烦中将为我牺牲什么了，因为那些钱都是他借来的，或拨款自你们的。因此，前去领军才是我最好的选择。叶上校，如果你不给我改，我就只好去麻烦中将....再满足我的最后一次自私了。”

    叶长庚听了，表现出极为惋惜的样子：“郭上校，你别这样说。你的努力并没有白费....虽然已经没有机会回本或让我们的军民吃鱼了，但目前的成果也已经完全证明了你的计划和想法没有任何问题，投产和反哺国荣郡，反哺中将完全没有障碍....只不过时不我待，以孙维京为首的反动集团不打算给你这个机会而已....”

    郭谷听到这里，垂下了眼睛。而后叶长庚继续说：“另外，郭上校。就如我刚才所说，西南军和西北、东北、东南一样，没有独立战区分列，也就意味着没有封地，没有独立的经济循环体系，没有系统性的经济增值空间，更没有高级军官的封地行政权和封地行政决策权....我们是军政府体制，最需要的就是你这样的技术与军事并重的猛将....但像你现在这样自愿放弃封地接受直隶的决定....”

    叶长庚道出了郭谷的选择可能带来的后果。在凛北的军政府体制中，高级军官的军权只是其存在的基础，而其个人封地的行政权才是保证其政治生命上升和政治地位迁移的关键。此刻郭谷选择放弃西地战区首长的行为，无异于自愿从一位位高权重的总督降级为只管跑腿打仗的大头兵。虽然此时二者的军衔仍不相上下，但后续的再成长与权力范围则有极大的差别。

    “别说了，叶上校。”郭谷摆摆手，说：“领兵备战，也是凛北的栋梁中坚。上校的军衔是中将授予我的，谁都拿不走。而真正的英雄，从不在乎在哪里发光，这是你教育我的。关庄的成绩我们有目共睹，从士兵到军官，从上尉破格提拔到校官，直到明年晋上校....”

    “好吧，既然你这样说。”话毕，叶长庚也知道留不住郭谷了。不过他并不会就此让这样的人才流落在自我责备和自我否定中。他会任由这些有实力的人妄自菲薄，因为此时才能把涧贞之后对这些人的重新任命与唤醒的效果拉到最高。

    在调动过郭谷在表格上的位置后，叶长庚终于重新严肃了起来，下达了最后的命令：“西南、西北、东南、东北军仍处于初建阶段，各地建制与军种还尚未统计整理并系统化部署完毕，暂不以其为行动单元。”

    “其余的，各地军政体系在散会后即刻回归原本驻地，依后续文件要求对各自所负责范围进行财货物资的清点和封装；同时执行二级军部转移预案构建基础武装网络，派出塘骑北上世界屏障支脉探明情况；之后发配所有货运马车和交通工具用于初次搬运军民财物，各同志可明白？”

    随着叶长庚的命令发布，另三地首长和座下人员都在自己的会议记录本上飞快地写着什么。

    “长庚，这么说，国荣郡要进入....”孙庆国眯起双眼，猜测道。

    “是，庆国。”叶长庚对孙庆国点了点头，“国荣郡全境进入武备行军状态。西南攻城一师、二师和东北骑兵总队要最后一批出发；北地、西地、南地保留民兵部队负责警戒，其余步兵、骑兵师全部转入劳动状态，支援百姓搬迁；东地工程建设兵团，即日起给我消灭东侧境外荒山上的每一棵树，全给我做成起重机和板车，之后成批次免费配发给困难户；而仓库中的冗余资源都送到南地，由史奉负责监督制成清雪机后全面配发给清道夫，听到了吗奉子，这是你的任务！”

    史奉在座下听罢，坚定的点了点头。能再次为凛北效命，他此时的心中只有无上光荣。

    “除西南攻城一师、二师外，西南的其他攻城师和西北、西地攻城总兵全部跟随中央步兵师、工程技术总队、通讯总队第一批前往北方....其余各地建制的出发时间和具体任务自定，但不得违反即将下发的《国荣郡迁移计划大纲》中的宏观框架和个别突出的微观举措。除此之外，我们还编写了一些细则....”

    叶长庚滔滔不绝地说着，其座下四方军政长官唰唰唰唰地记着....他们并没有记叶长庚说的话，而是直接在思考过他的话以后写出了自己的计划、想法与问题。待到会议结束，人们既有充足的时间复盘和斟酌，又可以通过自己计划的心路历程反推并回忆起叶长庚的重要要求。

    会议结束后已经到了晚上，这些业务专精人员很快回到了各自到来时的营区。老朋友、老战友甚至是因工作而久久分居的夫妻和发小们互相拥抱叙旧，但没过多久他们又重整了各自的建制，回到各自的区位并开始自己的任务。

    史奉踩着咯吱咯吱的雪——他手下的清道夫们——相当一部分是退伍的战士。这些伟大的劳动者与无尽的雪被之间的战斗永无休止。

    来到了自己的家门时，他也告别了段列国的队伍。而后他推开了门，回到了这个仿佛阔别了数年之久的温馨小家。

    他的背后，是国荣郡万千排列的精巧石屋和各类工程器械。街道并不宽敞，且铺满了石板和石墙。但雪被和石头的冰冷并不能摧毁它的温馨，人们的窗户和阳台因此而离得很近，彼此间嘘寒问暖的善意与互相帮助的美好时常感染在这些石头屋中的每一户居民。特别是他们的支柱和吊杆上钉地结实的油灯，在黑天虽不能发出多剧烈的光，但却足够照亮四周的环境和仿佛只出现在那一小块温暖中的球形雪幕。

    世界屏障的伟岸山脉仍不时穿出浮动的雪云，露出它黑暗、庞大又诡异的脊梁。而在没有任何光芒洒下的大地上，国荣郡的灯光犹如人们再也未能见到雪云之上宇宙间的星辰，它看似无序实则规律地坠落在国荣郡中，照亮着每一户人家里或疲惫或彷徨或哀伤或木讷的面容，倾听着彼此眼中渺小的幽灵般的话语。那大多不能说是关于柴米油盐的....而是关于惶恐、悲怆、苦难与孤独的。

    史奉轻声慢步地卸去了戎装，看到他的小若奇正穿着一身棉衣在炕上熟睡。

    即使有炕和火炉，天启的风雪和石板的低温还是不能让人们感到温暖。乱世当道，世界变化反复无常....唯一能温暖人们的只有他们虔诚的信仰、劳动的激昂，和黑风席卷、霜天呼啸的暗夜中来自爱人的拥抱。

    至少在这一晚，史奉有机会做一个合格的爱人。而他们的未来，仍然充满着恨与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