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长冬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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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篇:分裂的伏笔

    “而且。”涧贞紧盯着维京的眼睛说,“你不就是想要我们国荣郡吗,犯得着找那么多冠冕堂皇的理由?这又没有外人,没人会把你这点贪婪的企图往外说,然后再被你以造谣、诬陷军政长官的罪名处以绞刑。想要什么,说就是了。”

    涧贞的话让维京有些如坐针毡,倒不是因为涧贞说出了什么让他破防的话,而是涧贞决绝的态度和其深藏不露其情绪的沉稳,让维京有一种涧贞已经胜券在握的恐惧感。

    与涧贞多年的共事让维京十分了解涧贞的行事风格。但这一次,维京绝对想不到涧贞会做出怎样的抉择。

    维京依然保持着强劲的进攻姿态:“想要什么?郭涧贞你说我想要什么?我稀罕你那赔钱玩意吗?我告诉你,你们郡一直在赔钱,一直在浪费资源!你和你的那帮废物设置的产业不仅不能反哺凛北经济,还要继续让我们往里砸钱!郭涧贞,你已经不适合继续领导国荣郡了!从今天开始,国荣郡将收回,并由中央直辖!你听明白吗!”

    维京大喊着,涧贞则完全不慌。在维京大喊大叫的同时,他板起脸来,严肃地深吸一口气;而后双手置于桌上,紧接着维京的话说:“——孙维京你个只会大喊大叫的王八蛋,回收国荣郡也轮不到你来狺狺狂吠!”涧贞的声音在气势上完全不输维京。如果说维京的语气像大海狂躁的波涛,那么涧贞的声音则如雄浑壮阔的山川。在这滔天巨浪与万丈天涯的对决中,生活在二者之间瑟瑟发抖的人们只配紧张地呼吸——也只能。

    “依照凛北国法,封地的变更与任命、收回都需要由赵玮贤召集国内各封疆众将共同商讨,且由土地资源总司审理估价,分列给予奖惩意见!最后由凛北中央主席团一一签字确认....这一项从确立到完成起码要花两三个月的工作,怎么你维京就敢一人独大,几分钟就宣布这一决议!维京!你要架空张、赵二将,谋权篡位吗!”涧贞话毕,全场人员唏嘘不断,而维京却变化不大。他虽然有些被涧贞的话镇吓到,但也不是没有后续的底牌。

    涧贞和维京互相怒目而视,周遭议论纷纷,他们二人却充耳不闻。张一成、赵玮贤左右为难,却完全没有任何办法。

    维京愤怒地用手猛点着桌子,反驳道:“郭涧贞你他妈疯了?!谋权篡位这种大逆不道的言论你也敢随便诬陷吗!你说我们没有开会决策对吧?那就给你看看土地资源司的估值报告,和各郡封臣的封地联名收回决议!主席团的签字也在这里,这白纸黑字儿的文件,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说完,维京将一沓厚厚的报告从桌洞里掏出,而后重重地砸到了会议桌上。它的封面上是赵玮贤、张一成和维京的签字,而赵、张二人和座下一些部门的负责人此刻却显得满目愁云、悔恨无比。

    “我猜,这些报告上必定没有涧贞的名字。”王梓鸳鸯看着那散落一桌的纸张,暗自猜道。

    “而且,马欣他们的名字也肯定是伪造或骗签的....”波纹也这样答复他。

    涧贞收回了桌上的双手,说:“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呢?你们不需要我签名,因为早已经把我驱逐出主席团了吧?”——“想得没错!你作为凛北封疆大将,四方元首之一,在封地建设上不作为、不担责、不过问,已犯渎职之罪!而你的欠款数额巨大,无力偿还,肆意挥霍,已有滥权之行!且你们的工程建设细节模糊,账目不明,工程拖沓,成果不果,亦有贪墨公款之嫌!郭涧贞,我们不逐你逐谁!除此之外,我们还将解除你的武装,收回你的权力!押入大牢!!”

    话毕,会议桌四座之下原先只是窃窃私语、小声嘀咕的议论,突然如爆发一般扩大了音量与规模。在各部门负责人激烈的讨论中,维京已在刚刚的争论中站起,双手撑着桌子;他对面的涧贞和王梓鸳鸯、波纹三人则端坐如山,仿佛一位伟大的君主和他的两位忠诚卫士;而维京两侧的张一成、赵玮贤则是如坐针毡,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或干脆直接消失。

    他们便在这副图景中僵持了数分钟,人们的讨论不绝于耳,而涧贞和维京则纹丝不动。张一成、赵玮贤更是慌乱无言....后来,凛北艺术家根据当时在场人们的描述画出了这幅场面,命名为“凛北的寒冬”。

    待到人们的讨论渐息,涧贞才沉稳地说:“我以为....你要把我派到北方的极西之地的世界屏障支脉去,进行开发呢。”

    在维京听到此话后,脑中闪过一丝不安,貌似有些意想不到的意思。

    “....你从哪得到的消息?”维京咬牙切齿地问出此话,而这也暴露了维京心态欠稳、过于直率的缺陷。

    涧贞知道自己占到了优势,此时他虽只能被迫接受之前所设想最坏的结果,但他实际上已经赢得了这场战斗。

    “你管呢?”涧贞戏谑地笑道。

    实际上,维京原本可以利用这一点再咬涧贞一口——从他们前面所争论的信息可知,凛北的封地变更、任命、回收都需要经过凛北中央和各封疆众将的会议讨论,而将涧贞逐出主席团并对他这种级别的军政大臣定罪,也需要走差不多的程序。虽然这一切都显而易见是维京暗自操作的,但毕竟都属于凛北领土与中央大臣的调动问题,因而都属于凛北最高级别保密资料并保存在维京的信息库中。

    而涧贞既然能直接拿到这一资料,说明他有闯入并盗取凛北中央机密的办法。依据凛北国法,这必然是犯罪的。但维京之所以没有咬住他这一点,是因为在维京的资料库中,同样有着关于架空张一成、赵玮贤和篡位凛北独一元首的计划和相关命脉产业变动的详细内情....所以,涧贞有极大的可能已经拿到了这份致命的资料,保不齐他已经完全掌握了维京的犯罪证据。

    维京的行为属于典型的颜色政变,在传统的概念中,上可诛族下可腰斩。而涧贞一旦甩出这些材料,当即和维京爆了,维京在天理、国法、人情上都将处于全面的劣势。彼时除了发动内战,他将再无任何保命的可能。

    而这,根据维京对涧贞的了解,也恰恰是他可能做出来的事。

    维京此时非常不安,他绝不能发动凛北内战,因为他如果传递出这样的信号,当场就可能会被擒住。虽然王璀和他麾下众将一定会疾驰来援,但那时的自己早已生死未卜。

    此刻,他只能选择退让,而涧贞也从他的眼神变化中看到了这一点,于是便“识趣儿”地说:“我不接受你的指控,维京。并将率部前往北方极西之地的世界屏障支脉进行开发。国荣郡你想要就拿走吧,反正都是凛北的地,建国不来,灭国不去的....只不过,去了北方,你没事就别来找我们了。贡金差不了中央的,且你永远记住,维京....你不是凛北中央,永远不是。不要以为坐上了中央的椅子,掀了我国荣郡的屋顶就能大手一挥万民臣服了。史书不是这样写的,钱和金子,没法用来遮风挡雨,你也不能。”

    话毕,涧贞在包括波纹、王梓鸳鸯等所有人瞠目结舌的注视中起身离去。波纹和王梓鸳鸯快速跟上,全程注视着彼此惊愕的双眼和涧贞无情的背影。

    小白已在外坐等多时,见涧贞出来后,于是起身跟上。

    波纹和王梓鸳鸯在仍不能平复的震惊中指天指地、安静地向小白描述涧贞最后的决定:浪费了那么多口舌,在最后明显占到优势的时候,却急流勇退没有再努力占得什么好处,并且自己毫无抵抗地接受了维京把他们派到北方的企图,拱手国荣郡....

    他们四人一路来到回去的马车上,涧贞和小白坐在一侧,而波纹和王梓鸳鸯坐在了另一侧。

    涧贞紧闭双眼,靠向椅背,右手紧握着小白的左手,而小白的右手则轻扣在涧贞的手上,保护、也呵护着他。

    “涧贞,我知道你累了....但,为什么?”王梓鸳鸯犹豫了半天,但还是问了出来。

    “小白,你说。”涧贞说。

    小白听罢,也没了之前在会场上的严肃,她温柔而轻声地说:“你们啊,应该都看到了维京的....计划了。这些计划从严格意义上讲,并不只是牵动维京的毁灭的导火索....更是牵动凛北,甚至是世西的毁灭的导火索。”

    “怎么说?”波纹问。

    “东北。”涧贞开口了。“明恒帝国和泽龙、何德的形势日趋紧张。世西的北方力量空缺很大,且因地处荒原、山区,所以不可作为封地任命,而中央又鞭长莫及....只有随庄据点防卫处的少量驻军,明恒与泽龙、何德一旦爆发冲突,与明恒结盟的世西也势必被趁虚而入。”

    “南方。”小白也说,“八西共制署南部的海面上并不安稳。随着时间推移,八西和明恒的海上商路从被零星的海盗骚扰,已经演变成了被成建制的敌对海军武装袭击。他们的风帆战列舰猩红而招摇,帆布上的血红色荧光海蛇图腾代表他们是从不在乎是否被发现行踪的....南蛮弯刀。”

    “‘南蛮弯刀’?真没想到....世南禁地的死妈狂沙风暴里还能有文明留存....”王梓鸳鸯在听到南蛮的名号时,不禁感叹。

    “他们是‘文明’吗?”涧贞不屑地说,“不过是一帮吃人肉喝人血的丑逼动物的二逼信徒罢了。另外,西方....极西之地遗落群城间的战争也在继续。他们的西方支部和南方半部的叛乱快把东方支部干穿了,北方支部正源源不断派兵向南方,双方都向世西发出了求援通报,但大谷、北永校、八西方面却都保持中立....而不管极西之地的谁能笑到最后,他仨这种见死不救的态度都会招致毁灭。”

    波纹听了,不太理解,问:“可咱们本来也不该掺和他们的内斗,不是吗?”

    “那你就要问....”涧贞睁开眼,严肃地说,“这哥仨最宠爱的谋士,田哈哈是怎样利用极西之地的矛盾从南北支部攫取好处的了。现在想抛下人家不管?妈个鸡自掘坟墓罢了。”

    “所以,二位。”小白再次发言,同时她将头靠在了涧贞的肩上,满目哀伤;而涧贞也微微歪头靠向小白,用体温和温柔的双眼安抚着她。“涧贞这样做没有任何问题,要说有什么问题也是亏了我们的军民。你二位也知道了,现在世西内忧外患严重,发展道路困难重重....连以农牧产业为立国之本的八西都已经组建海军,和南蛮舰队正面激情对射了,凛北作为世西武装力量的定海神针,一旦陷入内战,世西轻则受到重创,重则惨遭瓜分....天下大乱,你我也都将陷入万劫不复....”

    听着小白的话,王梓鸳鸯和波纹不禁倒吸一口凉气。他们也终于了解到涧贞为了世西生民的平安下了多大的决心。于是王梓鸳鸯猜测道:“所以说,涧贞前面和维京的争辩并非浪费时间,只是在探明他的最终态度,同时‘激化矛盾’,利用这矛盾和北方封地的地缘差距来减少维京集团对咱们的干扰....”

    听了王梓鸳鸯的猜测,涧贞终于露出了一丝疲惫的微笑,点了点头。

    “涧贞,我理解你的考量,你常说‘不谋万世者不足以谋一时,不谋全局者不足以谋一隅’....但,我们麾下军民已经承受了太多苦难了,这对他们而言....并不公平。”王梓鸳鸯虽然知道这一切的因果,但他仍说出了自己的心声。

    “我知道....鸳鸯....”涧贞哀叹了一声,说,“我对不起我的百姓,对不起你们....这是我所做出最沉重的决定。看到百姓受苦,跟把鞭子抽在我身上没有任何区别。他们太勤劳、太单纯了....一想到他们将因我的决定而背负上如山的负担,我就坐立不安,呼吸不畅,好像被深海压得无力动弹、思维瘫痪....我知道他们会尽自己所能地理解我,支持我,甚至清楚地知道自己到底应该恨谁....但作为他们的君父,我没能为他们做更多——因为我必须要考量到最坏的结果,却是以他们的苦难为代价。他们在痛苦中硬挤给我的笑脸将是对我最大的惩罚,而时代逼迫我们如此的苦痛才是天启的本质....”

    听涧贞说完,波纹和王梓鸳鸯都哀叹连连。窗外天启带来的狂风暴雪都再也不若人心更加冰冷;而如今生产倒退、物产匮乏的世界也远不比被政治深深胁迫的无辜人民更加悲伤。

    小白抬手抱住涧贞那疲惫的头,哀伤地轻轻亲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