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长冬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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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篇:京街超市的会议

    因为雪被早已被人们压实以充作道路,所以他们实际上是站在高于原先地面三米左右的位置上。一旁的楼房与街道的低层都已被掩埋,而失去了三米高度以下的地形,在天启风雪的遥望下,被压实的雪把这座城市打造成了一座如同史前冰川般的偌大、宽敞的雪原。

    这幅场景未免有些让人感到“心旷神怡”。因为虽然人类文明被天启干残了,但现在人们依然能够全副武装地踩在天启的白雪上重新经营着人们遗留下来的冰川一样的楼房,并在这冰川之下的雪原中用驴和马运送着一车车物资和旅人。

    再一次踩在京街超市旁边的雪地上,涧贞和王梓鸳鸯、波纹都有一种熟悉的陌生感。

    两排战士手持高大的战戟顶立在地。他们的战戟威武,斧头、矛头都被精致锻造、塑形。这些战士的力量与战戟锻造的工艺产生的威力让他们可以用它轻易劈开任何一种材质和肉体。战士们身着的深蓝色斗篷如同战旗般飘扬在风的方向,而他们的磨砂札甲、精致皮衬与雕花战靴则隔开了雪层与刀刃,留住了体温和性命....战士们宽厚的围巾围在护颈眼镜盔里,为他们遮挡住战甲与钢盔之间的缝隙,并最大限度避免飞雪对眼睛的干扰。

    战士们左腰的骑射弓囊和长剑、背部的扇形盾和箭筒证明他们不是什么仪仗队——而是刚刚被从一线换下的,临时来执行一些轻松任务的野战军。

    “恭迎涧贞中将!张一成、赵玮贤、维京上将均已入会,请中将即刻入内!”此时,在涧贞和他身后的波纹、王梓鸳鸯等准备进入京街超市时,战士们的长官向涧贞敬礼、汇报道。

    涧贞即刻回礼,而后问长官:“中尉同志(涧贞看到此人军衔为中尉),你们之前在哪里驻防?”

    中尉听罢,立刻回答:“回中将!我们是凛北游侠西南武装集团边防六师-塘骑弓卫一团。隶属于王璀上将,刚刚结束与极西之地遗落群城的东方支部的流亡叛军的战斗。”

    “遗落群城的叛军?战况如何?伤亡情况呢?”涧贞突然皱紧了眉头,问。

    “回中将,不好对付。不过好在我们迎敌不久,遗落群城东方支部的追兵们就赶来了,我们一同快速清剿了叛军。好在叛军没有极西三连珠(三眼铳的极西之地版本,比起历史上的三眼铳有着更长的枪管和更先进的击发、装填设计;造价并不低廉,但威力尚可,且能够发射不同型号的弹药,必要时可当做长杆武器使用),但他们的重弩还是不好躲....牺牲了十四个战士,另有十二人受伤。但我们还是扛住了....愿哨箭的哭声能抚慰战士的灵魂。”中尉报告着,涧贞沉重地点了点头,哀叹道:“但愿,王璀上将能给他们报个烈士吧。”

    “一定会的。”中尉也哀伤但坚定地说,“王璀上将要是不报,您也会的。”

    涧贞一阵苦笑,拍了拍中尉的肩,而后大步流星地走向了会场....

    画面一转,来到了京街超市会议室....

    “天启15年,你开始跟凛北中央和凛北南方商贸矩阵借钱,直到最后一个季度借了高达四千多万元;天启16年第二季度又开始跟大谷和棠承借,说到这个我突然想起来,你本人还深入棠承,串通逆贼!不过这个先不说,直到天启16年第三个季度,你们国荣郡的欠款单上有着高达七千多万元的贷款!第四季度开始还钱,石料采集、加工和手工业、基础工业、基础农业开始拼了命的给你们回本。天启17年前三个季度,你们的报表说加上之前的还款,已经还了四千多万....但郭涧贞,你去问问张一成上将,为什么凛北中央的进账只有两千多万出头!剩下你们报送的两千三百多万去哪了?!”

    在京街超市偌大的会议室里,涧贞坐在长方形会议桌的末端,而他正对面的另一头的主席位则坐着张一成、赵玮贤和维京。其余两侧都成排成列地坐着凛北各行政部门的主要负责人。

    但,整场会议下来却几乎只有涧贞和维京在对话。

    涧贞身后的两侧是波纹和王梓鸳鸯。而值得注意的是,维京坐于主席位的正中间——那是凛北的一家之主:赵玮贤才有资格坐的地方。而涧贞与主席位的三人同级,自己的座位却被撤走了,本应与三人一同坐在主席位的他此时却坐在最末端,犹如一位受审者一般。

    维京用一种挑衅而义愤填膺的语气质问着涧贞,而涧贞却从容地坐立在自己的位置,好一会之后才面无表情地说:“报送给凛北中央的数据,都经由财政司的官员进行了反复的校对、核验。而且为了防止出现你说的问题,我们几乎把所有贷款都换购成了等价黄金。只有一些零头....不到千万元的规模是以现金形式报送的。你告诉我,维京,何来虚报之说?”

    话毕,涧贞靠向椅背,轻闭双眼,满脸悲哀。好像在结束了一天繁忙而厌恶的工作后求得一点小憩一般。

    “黄金?哈,草,哪他妈来的黄金?你们国荣郡还能产出黄金吗?支票呢?过税单呢?郭涧贞啊,我发现你自从升了中将后,是越来越他妈爱瞎说了!”维京又大叫着,而此时有一位女性推开了会场大门,走了进来。

    这位女性很高,足有一米七几。她的四肢纤细,但却并不瘦弱。她身着墨蓝色凛北战甲皮衬——与外面的战士一样。这是一种提供缓冲力与保暖功能的束腰衣,只不过她没有披甲。她虽然很美,但其相貌并不让人感到舒服——因为那是一种沉默的清纯,却覆上了一层老练的哀伤。她的微笑牵动着棱角分明的脸颊,而头上精编如北欧贵族般华丽的编发则如一条漆黑、深邃的瀑布。

    她抬头挺胸走向涧贞,说“前凸后翘”貌似有些戏谑,陛下和上将也不会让我这样去描述她....只不过她在那一刻真的将女性所能展现出阴柔兼具力量、自信而又大方的美表现地淋漓尽致。

    来到涧贞的身边,她从随身挎包中抽出了一沓发票,一只手背着,另一只手则像在展示一根火柴一般举着这些纸张。而后她用一种丝毫不在乎他人想法的自信语调对涧贞说:“中将同志,这是您的国荣郡西部贸易备案薄和支票册,其中与极西之地境内遗落群城东方支部的黄金贸易细则和单据已经应您的要求重新打印,请您妥善保管。”话毕,她立刻俯下身来并将手中的册子交给涧贞。

    涧贞接过后,女性背过去的那只“纤纤玉手”很快回到正面,在涧贞拿到票据的时候两只手同时拢住涧贞的手,像尚未盛开的花瓣保护着其中的花蕊一般....

    女性的手十分纤细,但很有力量,且虽然经过细致的保养但还是藏不住手心延到手背的数条疤痕与因劳动和战斗而显现出粗糙的痕迹。涧贞满眼深情地看着她,而在她严肃又自信的眼神中,也同样跳动着喜悦和关怀。

    很快,女性的双手立刻离开涧贞,背到后面,犹如一位规矩而优雅的舞者,神情依然严肃。

    “霂泽,你的编发很可爱。”涧贞微笑着说。

    “哼。”霂泽略带害羞地板着脸,“花言巧语。”话毕,她便走过涧贞的背后,从会议室另一侧的门出去了。

    她便是白霂泽,我们在后面称为“小白”的姑娘。她是涧贞的伴侣,也是几乎贯穿了我们整个历史的一位重要人物。

    “维京,这是我们黄金换购的单据....对此你还有什么疑问吗?”在白霂泽离开后,涧贞又一次闭上了眼。除了她,他不愿看到任何人。紧接着,他又以一种沉重的语气补充道:“或者说,你还有什么茬要找吗?”

    张一成和赵玮贤像死了一样了无生气,他们此时已再无任何话语权。

    “....很好,那么,你们的过税单呢?四千万元的黄金贸易,不能连税单都没有吧?啊?再说了,你那些黄金,我可是连影都没看着!还有大谷和八西借给你们的工程机械....好吧这些都暂且不说,我们问你还钱,是因为你们已经欠得太多、太久了!我们必须重新考虑你们的还款方式,郭涧贞,嘿!听好了!”维京又大喊着,涧贞随即紧皱起眉头,但没有睁眼。

    “太多?太久?”突然,王梓鸳鸯反问道,“我们的黄金补得还不够吗?当初凛北中央财政司在收货的时候我可是亲眼盯着的,你的财政司总管就在中将的这些票据上签了字!你还敢说连影都没看见?而且三年不到,贷款的本金也好利息也好,都快要还清了....请问你治下的封地有没有这等效率?你们还要怎样?”

    “啪!!”维京怒拍桌子,“还要怎样?!还要怎样??!!你们自己说说!郭谷的傻逼鱼塘投入了两千多万元,你们一共才借了七千万啊!可是现在呢?嗯?那个傻逼鱼塘有产出过一条鱼吗?以为盖几个房子,造几条船,杵一个傻逼码头就能把这事糊弄过去了?郭涧贞,王梓鸳鸯,李波纹!你们自己说,那两千多万花他妈哪去了,进了谁的腰包!!”维京眉目狰狞,声音洪亮,整个会场的坚硬墙壁都反弹着他的怒骂。

    “维京我劝你不要在这搞阴谋论。”王梓鸳鸯刚要反驳,涧贞便微微侧过头用手按压着空气,示意其不要说话。涧贞仍然闭着眼,但眉头却已经十分舒缓了。“你明知道我们在天启15年报送的水产建设计划,计划在天启19年开始产出,但郭谷的孜孜不倦和他治下的伟大劳动人民让它仅在今年第三个季度就已经可以投入市场了。鱼早就产出来了,只不过还在进行测试和危害检测....”

    涧贞说完,喝了一口水,而后继续说:“维京,张一成、赵玮贤....还有在座各行政部门负责人们。你们知道,水产养殖的条件非常苛刻,尤其在天启的狂风和雪花之下,水能不结冰只能说明有人生了火,而不代表上天给了我们什么机会。郭谷和他的科研团队本就是研究钢铁机械出身的,而四境之内也没人懂怎么搞水产。他和他的团队做了无数实验和推理,又实地尝试了无数次....风电也好,水电也罢,他都快把《天工开物》翻烂了,也才算用古今结合的机械产物配合风电机搞出来块实验鱼塘来。”

    “供热、换水、水生植物的供氧....还有鱼苗,这些费尽千辛万苦从天启的环境下生存下来的家伙还要有一半死在我们的试验场里。直到现在,郭谷他们总算能把这些逼鱼养起来了,但在这个过程中....那些伟大又悲壮的学者,掉水里没人发现被冻成冰的、半夜研究猝死的、在水库边扎帐篷不想错过任何一组数据结果被冻死的....我部将的麾下有一人叫王春瀚,他的爱人在和他共同研究农畜养殖方案的时候因失火而死,春瀚整个人都疯掉了,但还是在农畜养殖上成天费尽心思深挖研究....现在人才三十几岁,和我一边大,但头发已经白了半边。”

    “这些成果都是这些伟大的人们用命换来的,他们对凛北科研事业和解决生民温饱问题的贡献远超投资进去的几千万元....而我们既已经快还完了贷款,很快也将用农畜和水产品反哺凛北,你却这样诬陷这些人勤劳与智慧的结晶,我可否把你的行为定性为....”

    “敲骨吸髓?”在说出最后这四个字的时候,涧贞睁开了双眼。他眼中怨恨的烈火犹如十八年前人们再未见到过的烈日般刺眼而剧烈,这让维京和在座之人都感到害怕,但那些抱着和维京一般心思的人都不能停止自己如今的作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