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楚儿
面对东家各方辱骂,乃西普提站着一动不动,好几分钟。
他眼神十分坚定,环视过在场众人,然后开口道,“各位,我不知道,也不想猜测究竟是谁用这不耻的伎俩,来陷害我!
“是的,虽然你办到了!你们!办到了!
“但是,我敢在这里拍胸脯说,我问心无愧,我手里有着在场所有人的把柄,但我从来没有因此而要挟过任何一个人!
“叶师傅,谢谢你这近一年来的关照,事到如今,我也不再多……”
乃西普提话没说完,又是朱丽叶站了出来。
她气势汹汹走到仇人跟前,狠狠一口啐在他的脸上,然后用手指着乃西普提鼻子狠狠说道,“臭不要脸的流氓,贼骨头!
“你吓谁呢?你这人赃俱获的贼!还好意思在这恐吓别人?恐吓在场所有人?
“我告诉你这个贼,这里没人怕你!
“你这个贼,我爹不把你交给巡警,你就该跪下来,感恩戴德,还说什么把柄,谈什么要挟!
“你赶紧给我滚蛋!立马滚蛋!”
夯八这时也过来替自己夫人撑腰,他握着宝剑,挺起肚子,站在一旁盛气凌人道,“先生,你刚刚所谓的把柄,假如只是影射我的话,我可以原谅你,只当你在说气话!
“但是,你必须解释清楚,你的言语之中全无诽谤侮辱我妻子的意思。
“如若不然,别怪我不客气!怕是你今天很难站着走出这间屋子。”
乃西普提斜眼望着夯八,怀疑的应了一声,“哦?”
然后他又走到窗边,盯着铁凳子上如今插蜡烛的酒瓶,缓缓开口道,“那依少尉您的意思。
“若不依你,那我该如何走出这间屋子呢?”
夯八晃晃宝剑道,“那你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是吗?”乃西普提蔑笑着,继续道,“好吧,既然如此,我们就做个了断吧。
“记得在俄九多的田野里,我已经报过一死的决心。
“那次你接了我的战书,却出于懦弱,仓皇而逃。
“今天你既然要再次逼我走上绝路,要我声名狼藉、要我无地自容,那我还顾及什么呢?”
说着,乃西普提眼闪凶光,反手抄起酒瓶,慢慢逼近夯八。
哪知他不曾将酒瓶爆成利器,夯八翁婿二人便心惊胆寒,慌忙倒退避让。
他两你挤我,我避你,退到了楼梯口上,一个趔趄,相互拉着翻了下去。
叶太太连忙下楼关心起自己丈夫。
这时,又是朱丽叶,她四顾一瞧,只有自己傻傻一人站着面对乃西普提,她慌了神,才与仇敌眼神交汇,便哆哆嗦嗦问说,“你干嘛?怎么?难道你想杀了我吗?”
乃西普提一言不发,叹口气,无奈的摇摇头,自顾自往楼梯走去。
拉法叶这时手里举着药杵正赶上来,后头跟着胆小如鼠夯八。
乃西普提居高临下说,“叶师傅,不必上来了。我们上铺子里有光亮的地方,去正大光明谈谈吧。”说着,他将酒瓶放在转角扶手上,示以和平。
夯八听说,躲在丈人身后喊道,“有光线的地方?我看你是想逃吧!
“快说,你是不是把我老婆给害死了?”
叶师傅听夯八这么问,也是情急起来,拦着楼梯大喊,“你这猪狗!我女儿呢?快说!”
乃西普提嗤鼻一笑,“朱丽叶在楼上呢。
“我的好老乡,你那么关心她,我真为你高兴!
“我保证,你爱情的礼物,婚姻的礼物,不用等十个月,七个月足够足够的了!”
乃西普提说到这里,后头朱丽叶歇斯底里尖叫起来,她大喊说,“够了!都别说了!
“既然你们不肯报官,就别再跟这个贼骨头多说废话,多做纠缠!
“让他赶紧滚吧!”
父亲丈夫二人连连应声,答应了朱丽叶的要求。
乃西普提想到事已至此,清白无法自证,于是回到房间,囫囵拿上东西,立即离开了这间药店。他跨出门时,药店已经围满了乐子人。他迈步店门与大郎脆梨擦身而过。
离开药剂店的乃西普提心中五味杂陈。
他即刻投奔口吃居士诗尼曼,想要和对方吐露真相,更请对方指教将来方向。
可是到了那里,他得知居士去了狮泉镇疗养,还要四五天才会回来。
乃西普提吃了闭门羹,真是说不出的烦心。
于是只能往回走,想去找药店附近结识的邻舍请教请教。
但好事不出门,坏事千里传,也才几个钟头,他的卑劣事迹已然传开,没人再会愿意听他多说,解释半句。
乃西普提当下境遇比起从前可谓糟糕万倍。
从前他虽然穷困,但是立足于世的信誉是清白,没有污点的。
如今,信誉口碑破产,声色犬马的城市生活没让他存下钱来,朋友也和他疏远了,还有那最真心实意的,愿意付出一切帮助他的,愿意始终相信他的托尼盖,如今,又不知身处何方。
就在这危急存亡之秋,乃西普提决定先将衣物搬到早先租住过的那户人家家中。
在那住了几日,他希望过不多久面见了口吃居士,只要和对方诚恳解释,居士一定能够善解人意,再次为他谋个职业前程。
只可惜计划总没变化快,就在乃西普提见到居士的时候,老毕登拉法叶早就抢先截断了他的后路。
居士诗尼曼心怀成见,不肯多听乃西普提辩解,他连连摇头,闭眼道了几句“阿弥陀佛”,然后说,“孩子,出来行,忠于真理还是忠于人主,不可兼顾!
“何况,你现在这么说拉法叶,还有他的夫人、女儿、女婿,他们一家给你生计,供你吃穿……
“别说了,别说下去了,我实在听不得!
“现在,请你走吧。
“我只怪自己不幸,跟这件事有了干系。
“你知道的,我将来也得小心一点了,人言可畏,是我把你介绍到他家,如今别人完全有理由把我当作骗子小偷看待。”
乃西普提还想努力一番,说道,“居士,感谢你曾经的帮助。
“我相信将来是有一天你会相信我是受了冤枉陷害,你会摇头今天冒冒失失的将我当作小偷骗子看待的!”
“哦?也许吧!也许吧!”居士回说,“但是,在你相信的那天到来之前,请离开我家吧!
“你知道的,得了这种名声就和得了花柳病一摸一样!
“人人嫌脏,人人嫌臭!
“我要求你不要再来这里,以免连累我这个老人。免得我也成为阴沟里的臭虫!别人茶余饭后的谩骂对象!”
主人家三番四次逐客,乃西普提只能不辞而别。他转身来到街上,看着人来人往,考虑到当下处境于己大大不利,必须量入为出,而且,除了行乞,城里已经待不下去。
因此,趁着天色,他决定先当三件衬衣,筹措一些现钱,然后出了城,在双象道附近租了一间尚且遮风蔽日的茅屋住下,再做打算。
一日,乃西普提屋外闲坐,写了一块招牌,随缘与人问诊看病,更多时候呆呆望着络绎不绝磕着长头的虔诚朝圣者。
忽然,他远远听见一声哀痛呻吟,他皱眉吃了一惊,立刻朝旁边一所破烂屋子跑去,推门一看,只见昏暗里,一名女子躺在一张没腿的竹榻上,身子盖着稻草,呼吸微弱,奄奄待毙。
乃西普提凑近一看,登时百感交集,低声喊了句卧槽。原来眼前这名女子不是陌生人,却是那位一度要与他共结连理的大学生。
姑娘当下这种恶劣处境使乃西普提充满了怜悯之情。
往日二人各种浓情蜜意,招风嬉戏历历在目,不断涌上心头,乃西普提蹲下来一把将他抱住,喊道,“佩佩,佩佩?
“朱楚儿?楚儿?醒醒,是我,你睁开眼睛……”
姑娘慢慢睁开眼睛,两手没劲的拉着乃西普提,晶莹泪珠顿时夺眶而出,她努力笑着说,“我没听错吧,你还肯叫我佩佩吗?
“呵呵,我还以为只有菩萨肯再叫我一声佩佩了……
“刚刚我还以为,以为,是菩萨来带我走了呢……”
乃西普提听她如此说话,假装责备道,“你说什么傻话呢!打起精神来!有什么事是过不去的!”
姑娘有气无力的望着乃西普提,微弱声音道,“亲爱的,我是个肮脏的人,我不配你这样对待我……
“我知道,我自己活不过今天了,请让我就这么安安静静的死吧……
“你明白的,也只有一死,我才能原谅自己所有的不是……
“只有一死,才能弥补我之前对你犯下的卑鄙的一切……”
乃西普提紧紧的抱住对方,安慰对方,和她说,他可以原谅她之前种种所为。他说,虽然自己如今也是穷困潦倒,但是他不愿眼睁睁看着对方放弃生命,他愿意倾其所有,哪怕行乞,也要与之共渡眼下难关,“对了,你身上哪里不舒服?
“快告诉我,别在晕过去了,算是我求求你!
“天塌下来我也比你高着呢,害的坏再坏,总能扛一扛的!”
姑娘听了这番说话很是感动,将乃西普提的手紧紧握住,按在胸口,回说,“亲爱的,我真没看错你……
“但我用错了方法……如果有来世,就让我做你姐姐,好么,我一定报答照顾你……”
说完,姑娘又晕了过去。
乃西普提自大自傲,但从来不是一个铁心肠的人,这可能也是他之所以贫穷的缺点。
当下,他慌忙极了,放下姑娘,一头冲出门外,找到房东大娘,给了她三块钱,要她上药铺买两味艾草肉桂来。吩咐完毕,他又回到自己房中拿来各种医具。
总而言之,乃西普提这位郎中花了好大力气,给姑娘扎了针,又逼着姑娘喝了一盅汤药,终于,对方稍稍有了些精神气。
再往后,给姑娘搭过脉,乃西普提又给她打了杯鸡蛋糯米酒,买了些现烤的酥油饼,她吃了之后便恢复许多,低着头,好像认错一般,哭着说道,“我已经三天三夜没吃东西了……”
乃西普提盘腿坐在她的面前,皱眉连忙问说,“你个女孩子家,怎么的,怎么就搞成这样子了呢?”
姑娘又哭哭啼啼起来,先求乃西普提原谅,然后说,“我是个妓女。
“是的,亲爱的,我是个妓女。”
乃西普提无奈点点头。
姑娘抹抹眼泪,接着道,“你知道的,妓女当久了,没人逃得过那种病……
“我的病重了之后,真是自己都讨厌起了自己,更不说别人,或者老道的客人,各个都是污言秽语,简直掩鼻而过……
“差不多就这个时候,我想不干了吧……于是就在城里找了个房间,自己独个儿住着,准备先将病给治好,再做打算。
“那天我在大学城里取钱,刚好看到墙角一则广告。本来我就害怕看去医生,担心他们嚼舌,也有贪图便宜,所以就将广告上的郎中请来了家里看病。
“哪知道,这也是噩梦的开始。
“那赤脚郎中广告上说的好听,三周见效,无效分文不取。结果呢,他看病手段不行,薅羊毛的本领倒是十分高明!
“他提着药箱,天天给带来各种贴的、敷的、嗅的、擦的、喝的,不到十天,我的积蓄被薅的精光,病情反而更加重了。
“后来,我不甘心,只能忍着继续治疗,将所有穿戴首饰统统扔进当铺,希望三周治疗能够出现奇迹。
“但是当来的钞票进了那骗子医生的口袋,他人也就消失不见了。
“最后,我没办法,被房东赶了出来,只能用最后一点钱,租了这间破屋,准备安安静静去死,呵呵。
“三天前吧,这屋子的房东……
“那糟老头……
“哎,也够难以启齿的了……
“也不怪别人,总归是我自己不好,没钱付人房租。最后他踢我了两脚,说要把我赶出去。”
听完这些,乃西普提干叹了一口气。
他建议对方搬到自己那间茅屋去住,这样可以省些费用,又保证说,自己一定设法将她的病给治好。
姑娘诚恳接受建议,真心实意的向乃西普提道谢。
往后,乃西普提一面替她治病,一面在村里找些活计干,就当锻炼身体,同时换点生活所需,与姑娘一同分享。
这样简单而贫困的日子里,乃西普提发现佩佩是个相当合格的伴侣,她的谈话她的一颦一笑大大减轻了他的困苦。而且她也是个相当耐心的人,服侍起人来也相当细心体贴。
一天,两人在屋外吃早饭,乃西普提晃着糌粑,随口问说,“佩佩,像你这样的一个姑娘,长的那么漂亮,又懂事,还受过教育,怎么会堕落到去……”
姑娘立刻接了话,笑着问,“堕落到,去做可耻的妓女是吗?”
乃西普提不置可否。
姑娘又笑了笑,看着天,叹口气说道,“是呀!正是漂亮、懂事、接受过教育这些优越条件,才使得我堕落呀!”
姑娘这句话勾起了乃西普提的好奇心,于是,两人坐着说了一整天,她也原原本本将自己的一切告诉了乃西普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