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人物雪梨王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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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金人

    “该从何说起呢?”楚儿捡来一片树叶,捏着枝柄转了起来。

    两人坐在茅屋台阶上,乃西普提喝了口她煮的热奶茶。

    “对了,我以前骗你说,我们结婚之后会有一大批牛羊,你还记得么?

    “呵呵,我确实骗了你,但这也是基于某种事实……

    “要不是我自己造孽,我爸爸也不会将所有遗产指定给了别人家一只猫。

    “其实我爸是个挺会赚钱的人。

    “他靠着买通海军部的关系,跟金西乌兰人在做私酒的生意。后来,赚的多了,引起了别人眼红,他为了求个平安,于是跟我妈回到了老家,安安静静生活。

    “我第一个男朋友,其实也不算是男朋友吧……他叫桑杰。

    “当时我爸妈把我留在城里念书,我就跟着我大姑住。

    “她是个吃斋念佛的居士,呵,十足的老顽固。就我十三四岁之前吧,她总是用她那套古板的,所谓的风雅,就是茶道香道呀,琴棋书画呀,念佛斋戒端庄娴雅呀,把我限的死死的。

    “虽然,呵呵,后来我靠她给的教养,赚了好些钱。

    “不过,这些根本不是一个十三岁,十四五岁的城里姑娘所要的,所期盼的,当时我们要什么?

    “我们要自由!呵呵,我们要打牌,我们要穿好看的衣服博人眼球,我们要招风,我们要抽烟,我们要喝酒,我们去小孬书店看杂志封皮,喝咖啡,我们期望和大人一样被对待,不受别人约束。

    “当时,我在学堂里也是个刺儿头,虽说不去顶撞教师,但是绝对不读圣贤书,只看漫画小说。

    “我也满嘴的脏话,满脑子的江湖思想。我记得自己当时还染了一头粉红色的头发,连着眉毛也染了。

    “桑杰那会儿跟着他爸,都是我们郡里给人送货,跑码头的。

    “我知道他喜欢我,他老来我们学堂里瞄我。

    “他的兄弟朝我吹口哨,对我指指点点,他就揍他们。

    “他们可爱极了。

    “呵呵,但桑杰不是我幻想中的……

    “那句名言怎么说的来着?

    “对,他不是我幻想中踏着七彩祥云的盖世英雄。

    “我没想跟他谈恋爱,我甚至也没跟他说过几句话。

    “但我允许他隔着老远护送我回家。我也允许他偷看我,在我窗口偷看我,甚至偷看我洗澡,看我换衣服。我很骄傲,也很开心,很自豪。

    “大概也是被这种自由散漫的生活冲昏了头脑吧。

    “那天,我记得是个秋天,刚好还是重阳,我姑妈带我去烧香之后,回来督我练琴。

    “我就这么弹着,看见桑杰在外头瞧我,我冲他笑了笑。

    “我确信自己没有弹错任何一个音,但是姑妈发现了桑杰。

    “于是,她写信给了我爸。

    “后来我就回乡下了。

    “还听吗?”楚儿问说,“我讲的闷吗?我再给你倒些奶茶去,我煮了好些呢。”

    接过杯子,乃西普提问说,“那你后来见过桑杰吗?他是不是后来做了司马,跑长路呢?”

    楚儿摇摇头,“要不是和你聊天,我都记不起这个人来呢。”

    乃西普提“哦”了一声,又问,“你回老家之后呢?”

    楚儿低头笑了笑,哼了一声,说道,“回了老家才是噩梦真正的开始呢。

    “我爸是个挺开通的人,对于他姐的告状,危言耸听,一点都没责怪我。

    “他也很坦白,告诉我说,我年岁还是太小了一些,心智不够成熟,过早谈恋爱,对身体,对将来都不好。

    “我本来也没跟人谈恋爱,所以他说的那些,我自然用不着反驳。

    “只是突然离开了城市,离开了姐妹淘伴,乡下的日子一开始枯燥的叫人心里发慌。

    “我也是过了好久才习惯过来。

    “这时我阿妈已经去世了,我帮着在家做做家务,东摸摸西摸摸。

    “我父亲藏书也挺多的,一部分正经书籍是他做生意时,买来充门面用的,也有好些闲书,是他自己读过的。

    “慢慢的,我在乡下的活动范围也是越来越大,我开始穿着袍子戴着大檐帽,好像个假小子那样,下地拔萝卜、摘菜、摘菌子,偶尔也骑骑马,锻炼锻炼身体。

    “我爸身体不舒服的时候,我也袍子里塞本小说,带上一袋干粮,赶着牛羊,它们吃草,我晒太阳。

    “那天下午,我在一处达坂放牧,趴着看书,吃过东西才打过一个小盹儿,忽然看到远处一片乌云就要近了,于是就想快些赶着牛羊回去。

    “哪知道,乌云没到,头上先落下了冰雹,我立刻把袍子脱了盖在头上,一个劲的哄着牛羊,跑啊跑的。

    “突然有两个男人挡住了我的去路。

    “现在想想,他们也许没有恶意,他们也许拦着我,只是饿了,或者问路,或者只想和我说说话……

    “只不过当时他们在乌云的阴暗里,在噼里啪啦的冰雹下头,他们黝黑油腻的脸庞,打卷的头发,惨白的牙齿,一切都叫我害怕极了。

    “我立刻把袍子紧紧裹住身体,问他们要干什么!

    “他们两个伸出手,好像在解释着什么,又好像要来拉我……

    “我听不懂他们的说话,雨水把我整个人都打湿了……

    “我开始哭……我看着牛羊乱跑乱跳走远了,我开始大叫,我蹲在地上发了疯,哭着嚷着,求求他们不要伤害我……

    “但是,我讲的话,他们不理解,他们口里说的,我根本听不懂……

    “就这样,灾难降临了。

    “那人骑着一匹灰点点的青色马,映着远处金光,飞奔着朝我过来。

    “呵呵……

    “他就这么把马停在我的面前,将我和恐惧隔开……

    “他手扶帽檐,向我示好。

    “又朝那两人亮了亮腰间金灿灿的佩刀。

    “他没有说话,俯下身来,微笑着,伸手请我上马。

    “他力气很大,一把将我拉了上去。

    “天就这样突然晴了。

    “他抱着我,先回到自己车队当中。

    “他妈妈当时坐在一辆洋葱头,带花窗的马车里。我从没见过这么大的阵仗,他妈妈也漂亮极了。

    “然后他把我送回了家。

    “我爸爸接待了他。

    “就当我跟我爸讲完这场经历之后,我爸不断的感谢他,拥抱他,坚持留他在我们家过夜。

    “雪梨,你知道吗,你跟他很像。你们活泼的眼神,饱满的脑门,直挺挺的鼻梁,梳在脑后的发型,整齐的牙齿……

    “嗨,要不是我知道他是云雉家的私生子,从小生就在城里生活,又跟若拉冈日相去甚远,我第一次见到你呀,真还以为你是他的弟弟呢!”

    乃西普提笑笑,随口问说,“后来呢?”

    楚儿继续道,“后来,我们一起吃饭。他说,他跟他母亲是回来探亲的,那户人家我爸也是认得,很熟悉的。

    “也许你们男孩子习惯了逞能,并不清楚,但是有时候呀,你们随意的相助,对于充满幻想年的纪的女性,啧啧,可是非常非常致命的哟。

    “那晚呀,我胡思乱想,想着他在饭桌上的谦逊有礼,想着他的坦白直爽……

    “呵呵,不怕你笑,我整晚幻想着自己是落难的富家小姐,老天眷顾,终于降下了天赐姻缘。

    “我敢说,那一晚我就把自己所有对男人的爱慕以及幻想全部献给了他。我以为我遇见了爱情,遇见了真命天子。

    “第二天吃过早饭他就走了,我爸再三要他常来做客。

    “分别时,我知道的,他看出了我的心思。

    “是的。他当时笑那么得意,嘴巴咧在一边,他的眼神简直看穿了我的身体,还害我脸蛋整整红了三天。

    “三天之后,他又来做客……我高兴极了……

    “行了,这些肉麻的事千篇一律,总归他掐住了我的心。

    “他也挺有一手的,呵呵。

    “你知道么,他总是故意装作听错我的话,然后反对我,反驳我。继而又邀请我将话语重新阐述清楚。

    “这时他会装出认真倾听的样子,认真极了,看着我的眼睛,最终显得我很聪明。

    “没有什么比含情脉脉的倾听,更使女人着迷的事啦!

    “再往后,一个不是非常好的日子,他向我表白了。

    “哼……他天花乱坠,说他崇拜我的才情,顺带也赞美了我的外貌。

    “我要承认,在没被他侮辱之前,被他抛弃之前,我从没质疑过他的热情。

    “是的,那是一个下午。他就这么说着,我记得自己害羞的听着,不敢抬头,低着眼睛,我看见好大一只蝴蝶在吸牛粪,我答应了他的爱情。

    “哎,我还让他亲了我……我甚至觉得那只蝴蝶非常美丽……”

    楚儿说到这里流下了眼泪。

    乃西普提搂着她,拍了拍她的肩膀。

    “还要听么?

    “那我接着说。

    “嗯,后来,他一度搬到乡下来着。

    “我们见面就更加频繁了,不光白天,夜晚我也偷偷溜出去。

    “他总是把马拴的远远的,暗号是三声杜鹃鸟叫。

    “我们一起看星星,看月亮,他教我辨星座,给我讲笑话。

    “他那时二十二岁,哎,坦白说,帅呆啦。

    “跟你一样帅!

    “诶?陪我把衣服收了吧,应该干了,太阳起来,就该晒坏了。”

    楚儿收着衣服,继续道,“后来……

    “后来还能怎样呢,他说他要和我结婚,呵呵……

    “我当然相信啦!要是不信该多好呀!要是我没信,还遇上你,那就更好了!谢谢,让我来拿吧。

    “他一面说要和我结婚,又说什么他妈性情贪婪,已经给他定下一门亲事,而且还是近亲。

    “我傻不愣登的,为这事足足哭了一个月呢,我为他感到不值,为自己感到伤心!

    “他来安慰我,劝慰我,向我保证说,他的心,这辈子只属于我。

    “我也不怪我自己相信了他。要怪的话,只能怪讲真话的小说太少太少了……

    “也没办法,深陷爱情的人总是情愿被蒙着眼睛,我也不例外。

    “那天晚上,他跟我说,他要走了。

    “他说他拿到了空天部的军官名额。雪梨,你知道空天军么,就是那天上飞艇的军官。

    “那晚,他信誓旦旦,告诉我说,他一定要离开自己母亲的掌控,建功立业,或将来娶我为妻,或直接死在娶我为妻的路上……

    “哼……他演的真好,说的坦率极了。我主动吻了他,也献出了自己的身体,满足了他的欲望。

    “其实我一直不知道,到现在也不知道,他的骗局是从这时开始的呢,还是他说自己要去当兵,本身就是一个骗局。

    “但是我也想明白了,我不怪他,真的,要怪就怪我自己的样貌,自己自认的狗屁高尚情操。

    “我不想再责怪他人了,那样太累了。

    “我已经认输过了,我相信我的命运,我的一切优越条件注定了一次又一次的引狼入室。

    “后来,没过三天他就回来了。

    “当时我完全不去计较这些,只是贪图有他陪伴的快活日子。

    “就这样,还不到两个月,我清清楚楚记得,他不再陪我去放羊了。

    “他或者来,只是把我当作小便池,但我以妻子的身份,努力迎合他的欲望。

    “不到三个月吧,他不再愿意上我家跟我爸喝酒了。更不愿意再学什么杜鹃叫了,他叫我晚上一个人偷偷摸摸走去他住的地方。

    “就这样,我看出了他的冷淡。很难过,总之难过极了。

    “当时我是即伤心又害怕。我天真的和他哭过,要他带我私奔,或者,我相信两人假如结婚,我父亲也不会亏待他,而且一结婚,我也不用给我爸爸落下个坏名声。

    “他口头上答应了我,但是隔天给我留下一封信,就管自己走了。

    “他信上说,军队集结开发塔尔丁,他还叫我耐心一些,体谅一下他的难处,他说他决不食言,永远爱我。

    “哼,永远爱我……

    “假如他真的作战死了,我会相信这一切的。

    “真的,我相信过。

    “我还想过,万一他真的死了,我一定会跟我父亲炫耀,说我肚子里有一个勇敢的男人的孩子。

    “甚至连孩子的名字我都想好了,如果他能回来,孩子就叫巴特尔,不能回来就叫照日格!

    “那天下午,我赶着羊回家,路上我爸骑着马高高兴兴追了上来,他和我说,“女儿!你那恩人,大恩人,奥斯卡,嗨!他就要结婚啦!哈哈,祝福他吧!祝福我们的朋友吧!他下个月就要结婚啦!”

    “哼,你说说,我爸可爱么。

    “我当时都没怀疑我爸说的是假的。

    “现在想起来,我好像有预感似的。我流着眼泪,乐呵呵的笑着,假装自己和我爸他一样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