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多多早上起来的时候，没想到钱大富还在家里。

    昨晚她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平地暴起胖揍了她爸一顿。揍到后来她累了，就直接回保姆间倒头睡觉了。

    事后她也挺后悔的。

    最近钱大富好像有意想要改善他们之间的父女关系。虽说钱多多对这个爸爸没半点好感，但她还指望着他用钱把自己塞进她想去的那所私立高中呢。毕竟她爸钱大富除了有钱，别的什么都没有，这十几年来，她早就看明白了，自己能指望的，也就他那点破钱了。大丈夫能屈能伸，只要能跟李茉莉继续在一个学校，现在受点委屈又算什么？那可是未来长达三年的快乐啊！

    唉，都怪自己太冲动了。

    想来她这么一揍，什么父女二人相约自驾游的行程之类的，肯定是当场作废。别说是取消旅行计划，就算钱大富现在要跟她断绝父女关系，她都觉得很合理。

    可此刻展现在她眼前的，却是一个她万万想象不到的场景。

    保姆间推门出去就是餐厅。

    钱多多一开门就看到了钱大富，她再次吓了一跳，以为自己又被什么噩梦魇住了。她匆匆忙忙想把门再次关上，没留意到自己脚的位置，结果房门撞到大脚趾头，痛得她龇牙咧嘴。

    好了，很痛，没醒。她可以十分确信眼前这不是梦了。

    只见钱大富脸颊、脖子和胳膊上贴着好几个创可贴，看起来很可笑，这都是她昨晚的战绩。钱大富坐在餐桌旁，他那张可笑的脸上没有一丝怒意，反而挂着一个假惺惺的笑容：“多多，起来啦？我给你买了点早餐，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口味，就咸的甜的都买了些。看看你喜欢吃哪个。”

    钱多多这才看到，那张常年都是空空如也的餐桌上，此刻摆满了各色点心和面包，还有一壶咖啡、一壶果汁以及一盒鲜牛奶。

    “哪个都不喜欢。”钱多多语气厌憎地回答道，可是肚子却不争气地咕噜咕噜响了两声。

    钱多多瞥了一眼钱大富。钱大富平常不大习惯这么被人回怼，显然还没想好怎么回答，正尴尬地搓着他萝卜似的胖手。

    钱多多放下肩头的大书包，拉开餐椅坐了下来。

    饿了。好汉不吃眼前亏，饿汉必吃眼前饭。

    她拿起一个包子，咬了一口，竟然还是温的。吃了几口，她把剩下的半个包子丢到旁边：“难吃。”

    又吃了半个面包：“难吃。”

    喝了半杯牛奶：“不好喝。”

    吃了三片切好的橙子：“又酸又涩。”

    吃了半个麻球：“太甜。”

    吃了半个烧饼：“太干。”

    ……

    钱多多摸了摸圆滚滚的肚子，用手背抹了抹油滋滋的嘴巴，下了个结论：“难吃死了。你这品味太差了，下回别买了，我不吃。”

    吃了一半的食物在钱多多面前堆成一座小山包。

    钱大富毫不在意，反而讨好地问道：“那你想吃什么？我叫人去买。”

    “不用了。”钱多多拍拍屁股站起身，“你买的我都不吃。”

    钱大富：“……”

    钱多多重新背起丢在脚边的书包，走到玄关拉开大门。

    钱大富紧张地追了上去：“你要去哪里？”

    钱多多眉毛一抬：“不是说今天去自驾游吗？”

    “啊……对对对！”

    钱大富松了一口气，胖脸一扫愁容，喜笑颜开。

    钱大富口中的自驾游，其实并不是由自己驾驶，而是指挥专职司机开车把父女二人送到指定的地点。

    这是一辆七座保姆车，钱多多还是第一次乘坐这辆车。但看钱大富轻车熟路的样子，这车估摸着已经买了好久。

    钱多多坐进车里，掏出手机百无聊赖地打着游戏。在游戏场景载入的间隙，她偶尔抬头看看窗外，一开始倒也没觉得有什么。打了几局游戏，突然屏幕上接连弹出网络错误的提示，屏幕右上角显示信号零格，再抬头，才发现窗外的景色越来越荒凉。

    钱多多焦躁地摘下耳机，扭头一看，钱大富躺在后排睡大觉，呼噜打得震天响。

    她二话不说，一脸厌恶地迅速把隔音耳塞重新塞回耳朵里，从包里另外掏出一台游戏机，玩起了单机游戏。

    路况越来越差，钱多多明显感觉到车身的颠簸越来越明显。他们已经从马路上开进了乡间小道。

    钱多多再次摘下一个耳机，头也没回，在老爸的呼噜声中拍了拍前座司机的肩膀：“司机大哥，还有多久到啊？”

    司机看了一眼导航，回答道：“一个小时。”

    从钱多多的角度也看得见导航屏幕，她想知道的不是具体的时间：“大哥，咱们不会是要去什么深山老林里边吧？”

    司机耸耸肩：“我不知道。”

    “大哥，咱们要去的地方叫什么呀？”

    钱多多不想跟钱大富多说一句话，没问过他具体的旅行计划，现在心里没个底。她虽然从小胆子大，但此刻也开始胡思乱想，隐隐有点害怕钱大富要把自己卖到深山里去给老光棍做媳妇。手机还是没有信号，钱多多心烦意乱，趁着钱大富睡得跟猪一样，她努力想打探打探虚实，“之前爸爸跟我说了一下，我当时打游戏呢没听仔细。大哥你能再给我说一遍吗？”

    “仙翠镇。”

    司机道。

    钱多多哦了一声，听这名字，高低还是一个镇子呢。她放下了半颗悬着的心，继续打游戏去了。

    肯定不止一个小时。

    钱多多已经玩腻了游戏，

    钱多多再次戳了戳司机的肩膀，道：“大哥，我想上厕所。”

    司机：“……这附近没厕所，你先忍忍。”

    “忍不了，人有三急，你靠边停一下，我路边解决一下就行了。”

    下了车，钱多多一溜烟钻进灌木丛里，从兜里掏出手机，还是没半点信号。钱多多叹了一口气。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四处渺无人烟，她距离现代社会至少有2个小时的车程了。

    “钱小姐，你好了吗？”

    司机抽完一根烟，看她还没回来，心里有点着急，“小心有蛇啊。”

    “好了，好了。”

    打开相机拍了几张照片，舒展了一下在车里坐得发僵的四肢，钱多多回到了车里。

    中午时分，这辆载着钱大富父女俩的保姆车终于停下来了。

    司机给他们拉开车门，钱多多迫不及待地从车上跳了下来。脚底下是青石板路，虽然石缝里长着些青苔，但还是能看出这里常有人经过，也常有人清理，地面很干净。现在街上没什么人。环顾四周，街道两侧矗立着两排古建筑群，飞檐画栋，不很破旧但也不像是新建的，且不像某些人造古镇，所有的楼房都是一样的制式，而是各有各的特点。不过现在，这些楼房全部大门紧闭。

    钱大富一把拽住钱多多的胳膊，急不可耐地拉着她往离他们最近的那栋楼走去，叩响了大门。

    没多久，门“吱呀”一声开了。

    钱多多伸长脖子看了一眼，竟然没看到开门的人。这门像是自己开的。不过这也没什么稀奇，自动门或是遥控门也很常见。

    走进门以后，钱大富仍然没有松开钱多多的胳膊。钱多多觉得有点好笑，他的样子像是挟持着一个人质，也像是提着一个货物。

    于是她挣脱了他。

    钱大富顿时恼怒回头等着她道：“怎么了？”

    “你前面走着，我后面跟着就行。这么热的天你拉着我，都是汗，黏糊糊的不舒服。”这也不全是事实，虽然正值暑热之季，但不知为什么，这里却不热，甚至还有点凉飕飕的。

    钱多多只穿了一件短袖，抱着胳膊搓了搓。不过就算冻死，她也不想再贴着钱大富那身油腻至极的恶心肥肉。

    钱大富哼了一声：“你要是跟丢了怎么办？”他大脸盘上的小眼珠子乌溜转了转，又虚情假意地捏着嗓子，故意柔声道，“这人生地不熟的，你一个小姑娘家家，叫人担心。”

    钱多多一个哆嗦，不耐烦地说道：“我不会跟丢的。你放心。”

    胜利就在眼前，钱大富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弄出什么岔子，只好任由她去。于是他在前面走一步三回头，短而肥的脖子转来转去，几乎不堪重负。

    最后他们走近了一间昏暗的房间里。

    房间伸出传出一个诡异的声音：“来了。”

    钱多多还没想明白他这一句是个什么意思，前面的钱大富突然“噗通”一声跪了下来，把钱多多吓了一大跳。

    钱大富：“大仙，我把人带过来了，您瞧瞧吧。”

    “嗯。”那声音道，“小姑娘，把头抬起来。”

    钱多多蹙眉，什么玩意儿。

    钱大富回头，看钱多多没反应，膝行到她面前——钱多多没想到他那肥硕的身躯居然能爬得那么快，猝不及防地被他一把拉得跪倒在地。

    钱大富掐住了钱多多的下巴，迫使她不得不把头抬了起来。

    钱多多心中悚然，感觉眼前的钱大富根本不是自己的父亲，甚至不是一个人，更像是一个贪婪的野兽。

    “可以。”黑暗深处的声音透露出一丝满意，“她的八字很合适，你没骗我们。”

    钱大富陡然松开钱多多，殷切地朝着某个方向俯跪而去：“那……？”

    “成交。”

    买卖一锤定音，钱大富迫不及待地把钱多多往前一推：“那她之后就是你们的了。”

    钱多多：“……！”

    “小姑娘，你叫什么来着？”

    钱多多想站起来，可是有一股无形的压力压在她的肩头，她使出全身的力气，怎么也站不起来：“你们要干什么？！”

    见钱多多根本没打算回答，钱大富生怕买卖黄了，帮着搭腔道：“回大仙，她叫钱多多。”

    “你这名字起得……”连大仙都想吐槽，“钱多多，你别害怕，别想逃跑啊——你想跑也是跑不掉的。我们不会把你给生吞活剥了的。现在啊，时代不同了……你只需要来我们学校读个书罢了，我们只要你三年时间。如果你有那个造化，三年以后，你考上大学，就又是自由之身了。”

    “那也不行！我要去青山无涯学院！”

    钱多多大声抗议道。她把她早先跟李茉莉一起计划好的怀柔政策全忘到脑后了，只想着，现在要是再不说，就晚了！

    钱大富不耐烦地伸手打了她脑瓜一下：“你现在想选学校了？当初你怎么不好好学？就你那成绩，还想挑三拣四的？别人把答题卡扔地上踩一脚，出来的分都比你多！”

    “除了青山无涯学院，别的学校我哪个都不去！我宁可不再上学！”

    “哈哈哈那正好啊！”大仙闻言笑出声来，“我们学校的名字，就是青山无涯学院。”

    钱多多愣住了。

    “大仙，那我就把她留在这里了。”钱大富呵呵笑着搓了搓手，“我原来那房子，正好卖了，现在也没地方给她住。”

    “可。”

    “那您答应我那事……？”

    “放心。”

    钱大富得到大仙的允诺，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丢下女儿开开心心地走了。那神态，就像一个人拎着废品下楼，总算把废品卖掉以后，一身轻松地转身回了家。

    “你们不能这样，贩卖人口是犯法的！”钱多多冲了过去，可是刚迈出去两步，一股无形的力量便将她拽回原地，摔得她毫不狼狈。

    钱多多能感觉到自己的左侧脸颊已经肿了起来，但她仍然龇牙咧嘴地喊道，“我要报警！”

    话音未落，哄笑声四起。

    “哈哈哈哈哈……！醒醒吧，我们这不归警察管。”

    “你喊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你的。”

    良久，钱多多反应过来了：

    不对劲，绝对不对劲，这学校，不正常！

    李茉莉她是那么单纯一个人，她不能来这里！

    她想给李茉莉打个电话，哪怕发个信息也好。

    如果他们说的是真的，那李茉莉绝对不能来青山无涯学院！

    可是，手机里一格信号也没有。

    钱多多把这跟砖头没什么区别的手机狠狠扔了出去。